第4章 文茵
“你是该张罗个酒局什么的,好把那起子狐朋狗友都叫来,你没在这些年,这些狗腿子们,成亲的成亲,生娃的生娃,跟新结的堂妻新鲜劲儿还没过,全都藏在家里摆弄那套举案齐眉,恩爱白首的戏码,你一回来,他们都该腻了,也该倾巢而出,做点儿正事儿了。”
“正事儿?还有什么正事儿?什么正事儿够哥儿几个倾巢而出的?”
炜娮早没指望梅绍祖一张狗嘴能吐出象牙,无奈朝他翻了个白眼儿。
这话倒把梅绍祖这个打开的话匣子给关住了,他语塞了片刻,立马道:
“旁得不说,你的出现就是正事儿啊,你这会儿是往哪儿去?既是遇见了我,你就别想着清净了,知道你是狡兔三窟,甭管上哪处府邸,待会儿我可就带人往你家去了啊,穆府找不着就上肃亲王府讨杯茶水去,随便再准备点儿瓜子花生就成,我们不挑食,然后你老老实实交代下这些年的行踪。”
“娮娮……”
梅绍祖正用横飞的唾沫浇灌一脸无奈,正预备龇牙咧嘴的穆炜娮,老远处突然有人喊。
两人循声别过头。
“二哥!”
瞧着来人,穆炜娮大喜,梅绍祖大惊。
东渌参知政事梅守仁家的大公子梅绍祖自来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穆家二公子和穆家二公子的狗。
他瞧了穆二公子本人一眼,虽说今日他不曾带着那只能索命的獒犬,就穆二公子本人也够梅绍祖即刻魂不附体地窜入了寺门之中。
“二哥!二哥!”
穆炜娮顾不上再去理会逃开的梅绍祖,立马把马绳丢给一旁的绿菽,急忙向着二哥穆炜溗的方向飞奔而去。
穆炜溗立在一处牌坊下,瞧着如同欢腾的小鸟,凌空展翅一般,朝着自己喜笑颜开的妹妹,方才积压在心中的愠怒和烦躁即刻就消弭于无形了。
穆炜溗眼瞧着妹妹欢快的模样,仿佛这些年逝去的时光都在她身上凝住了,她还是及笄礼时,初绾发髻,礼成之后就偷偷用及笄的金钗,抠取蜂巢中蜜糖的少女。
炜溗暗想,可是自己的妹妹的确已经过了二十八岁了,同为二十八岁的自己的堂妻,都生了孩子,他的儿子可都快七岁了。
炜溗想到此处,心中掠过的惆怅跟方才无数在脑子中逡巡过的情绪交叠着,让他整个人顿时恍恍惚惚的,眼角竟是有了一些湿意。
炜娮飞奔了几步就将二哥眼中转瞬即逝的氤氲之气瞧在了眼里。
她死命按捺住让她浑身颤抖的百味杂陈,紧忙跑到跟前给了他兄长一个精准的熊抱,额头紧紧贴在兄长的胸前,好给一忍再忍的眼泪一些消失的时间。
穆炜溗自来就对妹妹佯装坚强的小动作心知肚明,尽管妹妹此刻就在怀中,他瞧得见,够得着,可仍旧心疼得胸口发酸。
他可不能让这样的气氛持续太久,这妮子爱面子得很,可再别惹她掉眼泪了。
“入了这云起城,不想着尽快回家,倒跑这儿拜佛烧香,以为护国寺的菩萨稀罕你那份儿小气的香油钱呢。”
穆炜溗伸手敲了敲妹妹的脑袋,佯装发狠地问道。
“我来瞧那济空和尚短了我那间供堂的祭品佛具没,倒没想到,这和尚什么时候倒成了护国寺主持了,圆寂的延明大师临走前眼瞎了?”
“你这妮子,嘴巴还没个把门儿,延明大师当年可没少由着你在寺中白吃白喝。斯人已逝,别一张利嘴,张嘴就瞎说。”
穆炜溗朝侯在远处牵着马匹的绿菽招了招手,三人步行往城中走去。
三人在城门口不远处的张记点心铺买了好些零嘴,店中伙计做事儿麻利,可也将穆炜娮指得十几样点心装封了好一会儿。
三人立在店门口眼睛直愣愣地瞧着店中伙计忙上忙下,行止间行云流水,还带着点心果子的香甜之气。
“老板,常太傅府上订下的几盒果子点心给装好了吗?”
一身侍女打扮的姑娘焦急地踩着小碎步拐到店门口,气喘吁吁地问道。
“对不住了,樱儿姑娘,常家府上补的单子下得晚了些,现在就只得梅子蜜饯给装好了,新开的一屉茯苓夹饼刚都给这位客官装下了,要不你再等等,顶多一刻钟。”
张记的老板面上泛着油光,手上活儿一刻不停,对着这姑娘倒不似方才一般不耐烦,换了副面孔和和气气地道。
“一刻钟也等不及了,我家小姐赶着上护国寺去。”
叫樱儿的姑娘搅着一方丝帕,脸上焦急更甚了。
“那我再上后院的厨房问问,看看有没有不急的单子先匀给你。”
老板招呼了个伙计上厨房去瞧。腾出一只手倒是端出一小碟香酥花生招待这个姑娘。
穆炜娮嚼着同样的香酥花生,暗自嘀咕,这侍女来头不小啊,方才她砍了半天价,这一钱一份的香酥花生,老板硬是半分也不让,这侍女倒有整整一碟子白给的。
“樱儿,怎么耽搁这么久?”
一辆马车行至店门口,一个带着兜帽的女子解开帘子,探出头来。
“小姐……店里没现成的茯苓夹饼,今早补的单子,店家硬说,单子给送晚了。”
嘴里白得的花生才咽下,这位樱儿姑娘也忒没脸皮了,即刻就罪过推到了老板身上。
但见这平白背了口锅的老板脸上汗脂更厚了些。
“张老板,素日里,常府上下一水的宴席点心可都是往你店里下的单子。知道店里生意好,可今儿不过要两盒茯苓夹饼,这都拿不出来?今儿本小姐赶着上护国寺去,一刻也等不得,你必须给本小姐匀两盒出来。”
张老板谴去后厨看单子的伙计在张老板旁边耳语了两句,张老板顿时一脸的歉意,脱口而出一箩筐道歉的话,他可不敢丢了常家那么大的主顾,可今儿是真没办法了……
“张老板,我这一盒茯苓夹饼新封的,匀给这位姑娘吧。”
常家小姐这才侧头看见了站在墙角阴凉处,又往嘴里放了两粒花生的穆炜娮。
“多谢这位兄台。”
常家小姐一嘴的道谢倒是诚挚的,只是速度也忒快了些,眼神也颇潦草。
穆炜娮来不及对上她的眼神,只见她别过眼指了指将穆炜娮的那一份点心盒,叫做樱儿的侍女利落地将点心盒往提篮里一装,两人登车离去。
“哪家小姐啊?我们匀点心给她,不是白给她,怎么连钱也不付就跑了。”
一旁的绿菽跟穆炜娮一样,看着常家主仆俩行云流水一般地取货登车疾走,方才那真挚的致谢分量顿时减了一半,外加上没给钱,真是半分情谊也无了。
绿菽侧头盯着眼神闪躲的张老板。
“张老板,方才那盒点心是不是该算在那个小姐账上,我们可不白给啊。”
穆家二公子去银铺取新打的银锁,这会儿刚从巷口拐出来,眼瞧着炜娮主仆俩在正忙着跟张老板周旋,这俩人不仅要等着拿新一屉的点心,还要侍女手中同样的一份白给的花生。
三人拎着大包小包的点心,慢悠悠地往穆府行去,炜娮往后一瞧,城楼的门洞快都快瞧不见了,忽觉今儿有些不大对劲儿。
她这二哥,素日可没这么稳重。
尽管这些年长了些岁数,可论野论狂论蛮论匪,她可是样样都输他一筹的。
就算这些年长了些岁数,炜娮比照自己那份儿外现的野和内藏的狂被年纪稀释的浓度。
想着她这二哥的外现的蛮和外现的匪若是跟她稀释的速度一样,这会儿也早该揪她耳朵拍她脑门,这些年攒下的挤兑数落话早该撂出来一箩筐了。
真是稀奇,她暗地里留了个心眼儿。
果然……
行到穆府门口,守门的小厮甫一接过马绳,银蛇一样的九节鞭在横空扫过,在空中划了一条弧线,“刷”的一声就冲穆炜娮飞了过来。
穆炜娮不及收神应付,闪避不及,手背被这利刃一样的辫子擦出一道红痕。
“穆炜娮,你这个死没良心的,跑了八年了,这会儿知道回来了,有本事永远别回来啊!没脸没皮的,屁大点儿事儿就知道跑,错过了府里多少大事儿!我今天就替穆家的列祖列宗教训教训你。”
一个红衣女子,一身妇人打扮,一头钗环铃铛作响,使着一根九节鞭,从府门的檐角处翻身而落,脚步点过门前的石狮子。
穆炜娮侧脸瞥过,暗叹,这人倒还知道换双方便的行军靴,怎么就不知道把头上的钗环卸了,怪不得二哥这种粗人都被使唤去金银铺取首饰,有个带着钗环打架的堂妇,可不得天天上金银铺去又修又取吗?
“我说二嫂,您要替列祖列宗教训我,怎么都不挨到小祠堂再动手啊,在这门口打,列祖列宗都不知道打得是不是他们家的孩子。”
穆炜娮撇了撇嘴,瞧着眼前怒气冲冲的红衣二嫂,眼神掠过她手上那根雷声大雨点儿小的九节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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