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三见陆深（三）

陆深个子矮，模样算不上好看，我从没觉得他会说出什么样的豪言壮语，但是那一次，他奇迹般的说了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让我觉得是豪言壮语的话。

        有一次中学里有场篮球赛，是镇上两所初中初三学生的联赛，老师组织我们去看，这是我人生中所看的第一场真正的篮球赛，也是最难忘的篮球赛之一。打得最好的是镇中的一个男生，陆深一度把他奉为偶像，他的篮球打得好吧？他问我，从今天起，他就是我的偶像了。在我看来，篮球运动员个子一般都很高，但是那个男生和他的队员比起来，身高差了一大截。他打得是很好，就是太矮了。陆深听了立刻沉下脸来，一脸不屑，哼，我怎么觉得你是在鄙视我呀！我一时愣住，对呀！我就是鄙视你怎么啦？我心跳得很快，浓缩的是精华知道吗？后来他每次要结束有关身高的话题时都会用这句话来结尾。

        后来我仔细想了想，他其实说过不少豪言壮语。不过现在很多都已遗忘，还记得的——不说也罢。

        相貌平平的陆深凭着几分力气在我们一群孩子中占了几分席地，当然也在大人中间获得了显山露水的机会。有哪个孩子被大人逼着去打猪草，就会万般讨好地叫上他，有哪个孩子和其他队里的孩子发生冲突，第二天上学时也会叫上他，他也不推辞，反而乐呵呵的，我就搞不懂他，别人拿他当个使唤的人他还乐得合不拢嘴。陆深凭借这样的“优势”，被许多人讨好、喜爱着。

        那时候沉梓村的孩子都在希望小学上学，方圆百里，就这么一所学校。整个村庄就像切蛋糕似的被切成无数块儿，放学时是哪块儿的孩子就站成一队，一队接一队地走，像条长龙从山脚蜿蜒到山顶，一旦越过山坡消失于老师的视线，就散作无数小点，高年级的提议去山上掏鸟窝、砸蜂窝，还有的满山林子里跑，找合适的武器模仿新看的电视剧里的场景大战一场。掏鸟窝、砸蜂窝的事情陆深也干，而且干的比我们队里的任何一个人都要灵巧、简洁、漂亮。他干得最多的是砸蜂窝，砸完之后可以毫发无损的离开，能保证不被蜜蜂蜇，也算是一大奇迹，要知道很多学生为了不被蜜蜂蜇可是煞费苦心，专门用从家里偷了糊窗户的白色胶纸或雨衣内套棉衣把自己裹严实，可是最后要么不敢砸，要么就是会被蜜蜂蛰到。

        陆深之所以砸蜂窝，是因为蜂窝里的蜂蜜对他太具诱惑力。这东西很好吃，甜的。他用半截树枝小心翼翼地戳进蜂眼里，蘸一下快速拿出，把脑袋凑到蜂窝上面急速吮尽，一脸陶醉，砸吧着嘴赞不绝口，你要不要来点？我嘴里说着不要，可口水早已汇集，我憋着又咽了回去，尽量不发出声音，不然又要被他笑话。

        真的很好吃？我问他，从大人们嘴里说出的蜂蜜异常珍贵，一般都是说哪里有卖蜂蜜的，现在已经涨到了多少钱一斤，说蜂蜜有很多药用功效，偏从口袋里掏不出钱买。我也听父亲说过，他时常念叨用蜂蜜泡的酒，有次他到村里的木匠家去，木匠用半杯蜂蜜酒招待了他，乐得他整个星期都在说这件事。不过说归说，我们家还从来没买过蜂蜜。现在蜂蜜就在我眼前，金灿灿的，比我见过的装在瓶里的灰褐的颜色好看多了，而我却缺乏吃它的勇气，因为包裹在蜂蜜中的那些小小蛹虫，看了就起鸡皮疙瘩。

        你吃的是蜂蜜，又不是它们，怕什么，一个小蛹虫粘在树枝又被他送回蜂眼。再说，我听人说那东西才好呢！营养价值高，放在油锅里炸了撒上盐就可以吃，外面的人都是这么吃的，可贵呢！我怕你还吃不起。我不明白，有什么能够比我妈炸的土豆还好吃，有什么能比煮熟的嫩苞谷还好吃。陆深拿起他那个断掉带子的书包，扔掉蜂窝飞奔而去，我要快点回去了，不然我奶奶又要叫我。我看着他屁股上的两团湿泥，离我越来越远，抓起书包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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