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三见陆深（七）

自陆深开始了他在老师家寄读的生活之后，即便在学校，我也很少见到他。有时候见到，也没什么话说。他一弯头直接走掉，理都不理我。

        国家政策下来，在农村大力发展户用沼气池和大中型畜禽养殖场沼气工程，推广省柴节煤灶，还说建沼气池的人家有优惠政策，只需自己出师傅的工资，其他水泥呀什么的都不必操心。关键是这东西用起来方便，轻轻一拧就燃火，方便又清洁，不用拿着打火机抱着吹火筒烟熏火燎的半天也生不燃火，房子也不会变得黑一块白一块的。父亲很积极，得到消息的第二天天还没亮就去村委会报了名。

        建沼气池的师傅吃在我家睡在我家，他总说我母亲做的饭好吃，菜的种类虽少，但母亲变着法儿总能做上满满的一大桌子菜，几天前我忽然说我想吃辣鱼，今天这道菜就上桌了，我便吃了个痛快。师傅是山外面的，他对我爱吃的都不感兴趣，他爱吃的是土鸡蛋、大白菜还有生黄瓜。

        周日早上起来要去上学，母亲已经生了火，毋宁说我是自己醒来的，还不如说是辣鱼的香气把我唤醒的。顾不上洗脸，趁母亲出去倒水的刹那我赶紧把手伸进锅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捞出一条鱼塞进嘴里，然后当作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拿起脸盆倒水洗脸，走过母亲后再慢慢嚼着吞下。

        要走的时候母亲塞给我一个保温桶，这个你带给陆深，你刚上学那会儿人家早上天天叫你等你。说实话，陆深真比闹钟还闹钟，有时候别人怕迟到，不等我这个“磨叽”先走了，而陆深不一样，他总在雪地、在雨中等我，而我对他这一行为的总结是：他太需要一个朋友了！不，应该是一个可以陪他上学放学，能够说话的人，而我，则是不二人选，因为我天生话多，距离他家也近，远亲不如近邻嘛！

        拎着重重的保温桶走在路上，虽然人不多，但我觉得只要遇见个人都会朝我看，这么个小朋友呀！还拎着这么大个保温桶呢！而且那保温桶实在难看，像一团已经锈掉的废铁。我感到有些憋屈，本来书包就很重，还要拎个保温桶，真是受罪。越想越生气，于是我打开保温桶边走边吃辣鱼，心情才算好了点儿。走了很远一看，不好，别看保温桶大，实际上里面的体积很小，不知不觉已被我吃掉一半。我决定先不给陆深，快到学校的时候，我把书包里的书全部拿出，把保温桶硬塞了进去，当然书就只有被我拿在手里了，但拿着书在手里的感觉和拎着保温桶进学校的感觉就是不一样。

        我不知道该何时把保温桶给陆深，上数学课的时候在想，上语文课的时候也在想，想着想着，转眼就到放学的时候了。最后我决定到陆深寄读的地方交给他，但我怕见老师，虽然那个老师没有给我们上过课，甚至连我是谁他也不知道，但我还是怕见他。听同学说他那双眼睛杀得死人，要是你上课做小动作，他只要朝你一看，你就会被定住。犹豫了好一阵，我还是决定给陆深送去，不然回去不好跟母亲交差，至于我吃掉的那一半，就当是我从家里把它带到这里的辛苦费吧！

        我知道那座房子，那房子看起来只有两层，实际上有三层，像吊脚楼一样，贴着公路的边儿下面还有一层。看那样的房子，角度是关键，譬如说以我现在站在公路上的角度看，它就只有两层，要是转到公路的下方看，它就会奇迹般的变成三层。

        我把保温桶从书包里拿出，把书放进包里。红色的木门紧闭，我敲了几下，没人应，但楼下的说话声清晰可闻。我顿时手足无措，叫了几声“有人吗”还是没人应，于是我只好大声叫陆深的名字。不多时，一个高绾着的发髻的女人出现，我松了口气，幸好不是那个老师。我找陆深，我对她说，尽管使出了浑身力气，但声音意外的小。她一听，脸立刻冷下来，是我或是陆深得罪了她？怎么她这样一副厌恶的神情，我越发不安。

        她上下打量着我，那目光，真不知道她是带着作为大人的狷傲还是本来如此。你是他什么人呀？我不知该如何回答，这时陆深上来了，他一见我立刻笑了，笑得很腼腆。但看他趿拉着鞋，衣服敞开，上面脏兮兮的模样，我真想立刻转身走掉。

        他走到我面前，问我有什么事？女人看着我们，转身进屋了，在转过门角的时回过头对陆深说，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不要乱跑，跑丢了我可不好交差。陆深点头，此时的他已脱去了那层无坚不摧的壳，他始终不看我，而是盯着他泥迹斑斑的鞋，并成八字，张开，脚跟贴在一起，又并成八字，张开，如此循环往复，空气沉闷。

        你怎么这样？我打量着他。哦，今天星期五，我的衣服拿去洗了，刚回来把衣服换了你就来了。你没其他干净衣服了吗？这样，像个张喜之。有是有，他一字一顿，说得很慢，这不是难洗吗？这么多人，洗一次衣服就有好多，你以为是在自己家呀！我看见他手里拿着的一件薄毛衣，你这是要干嘛？这个呀！他把毛衣搭上肩头，混在一起洗不好，再说，这件很薄，我自己洗就行，又问我来找他有什么事。

        我这才想起我来这儿要完成的任务。喏，这是我妈做的辣鱼，给你带的，这几天我们家有做沼气池的师傅，沼气池你知道吧？陆深，这是不是你的袜子，你还要不要？要是不要的话我就扔了呀！下面传来声音。要的！陆深扬着脖子答应了一声。我把保温桶朝他一推，他接过便匆匆跑下去了。边跑边说保温桶他会找机会给我，叫我快回去，路上小心点。我看着他匆忙从楼梯下去的身影，心底添了一丝枉然，一阵风来，门攘了几下“啪”的一声关上了。

        走到家门口母亲看见我便问我是否把保温桶给了陆深，我糊里糊涂地应了一声，盛了满满一大碗炒饭狼吞虎咽地吃完了。这孩子，怎么跟饿笼里放出来的一样，平时也没见她这么饿，母亲对来帮忙建沼气池的毛三叔说。孩子嘛，读书辛苦着呢！脑力劳动比我们更苦！平时毛三叔不管喝没喝酒总爱说胡话，这次倒说了句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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