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三十七章 豁口（一）
邹建成老人今年已经七十四岁了，他的三个兄弟早驾鹤西去，如今他在自家门前一坐就是一整天，从日出坐到日落。人们很难发现他吃饭的时间，很多经过他院门前下地的人从早上下地就已经看见他坐在了那里，他们回家吃饭的时候最多只见他挪个四五步远的地方，有时是为了躲避太阳，有时是为了避雨，下午他们收工的时候他还是坐在那里，晚上是不见他点灯的，只要太阳沉了下去，天空连鱼肚白也没有的时候，那他就已经躺在床上了。
他的父母在他出生时还都是有点声望的，家里也还有几个小钱儿，但后来被当作地主打倒了，他说他们家都是自己的血汗钱慢慢积攒起来的，别人吃喝玩乐的时候他们家的人从不沾边，他们家里那时候是有那么几亩地，但那都是他爹他娘自己种的，他们兄弟四个还经常轮换着放牛。
家里门前有好几棵杉树，是做棺木的好材料，都有了二尺多，当时本村有一户有钱的人家死了人，提出要把那几棵树买下，可是他们认为价格还会再涨，也就没舍得卖。谁知这件事刚过不久，上面的政策就下来了，他们家被划成了地主，家里的一切东西都被洗劫一空，那几棵树也被别人砍去了，树枝都没给他们留下一截。
村里的人都喜欢冷眼看着人家的衰落，这件事毫无疑问的成了全村的笑话。大白天的他们也会把门窗关得密不透风，一家子人在里面说着悄悄话，有一种死了的可怕，每到傍晚猪圈里飞出的黑压压的蚊子打破了白天的沉寂，它们在黑暗中不经意的落在人们露出的皮肤上，有时候一个巴掌拍下去，就只能看见留在掌心的血迹。它们好像是无孔不入，哪家窗户破了一个小洞，它们也会发现。
邹建成老人秉承了他爹的遗愿修建了两间瓦房，现在瓦房由于年久失修，已经破败不堪，老人现在是住在儿子新修的三层平房里，这里的人评价一家人有钱的标准主要是看这家的房和这家的存款，房子的好坏是每个人都看在眼里的，而存款的数目却不得而知，邹建成和他老婆孙纷绮在睡觉之前进行着每家每户的人在睡着前所必须经历的一个过程。
“昨天我们说到哪儿啦？”他踢了一脚躺在他身边的老婆。
“嗯，说到……”他老婆陷入了沉思，他老婆的记忆力好像永远比他好，前一天所做的事情只要你给她一定的时间，她就能点滴不露的给你数出来，就跟数着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一样简单自然。“哦，说到岭上邹勇的地了！”
“哦，对对！”邹建成恍然大悟，“狗日的，他妈把几块好地都分到他自己头上了！”说完他重重地吞了一口唾沫。
“他自己的到底是哪几块？我都没有搞清楚！”他老婆问，“他对面坡上的那一大块，还有邹清屋后的一块！”他很耐心的数着，这时轮到他老婆恍然大悟了，“哦哦，我想起来了，他对面坡上的那一大块，土里面就自己带着肥料，搞集体那几年，就那个地方的庄稼长得好，哎……”她翻了一个身，希望他能给她些回答，却不见反应，于是她又自己说了起来，“我记得别处施的都是一样的肥，可长出来的东西就是比那里差了一大截，家粪，从猪圈里背出来的，背在背上水就从背后流出来，一天都是湿的！”过了一会儿，她又捅了邹建成一下，“哎，你说还有哪里的？”
“邹清屋后的那一块！”“哦，那一块啊！那一块也很好，土很厚呢！不是像有的地方只是表面有一层土，下面都是光石板！”说起这些，她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大约邹建成也嫌她唠叨了，“还有，他隔壁邹鸣前些天分好的地又换了！”孙纷绮想了一会儿，“我们不是前天刚说过他吗？”“是啊！可是现在又变了，他原先分到的地不是煤油几亩吗？而且岭上的那一块就藏在树林子里，那种东西你想这能长出来什么啊！”“那还不是别人欺负他就一个孤老头子吗？”“他人是只有他一个，可他不傻啊！地分了他就找人闹，说界限划得不清楚啦！还有地太远啦！完全是黄板田啦！闹了好长时间，好家伙！这不，人家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就给他重新分了一块！”末了他又说了一句，“狗日的，就是要这样的人，不然那些人全当我们这些人是好欺负的！”
“人家是无儿无女一无所有的，他闹就闹，那是不需要顾什么后果的！你……你行吗？”孙纷绮问，这下邹建成没有话说了，他睁着眼睛看着头顶被烟熏得焦黑的油布，一阵叽叽的声音在他头顶想起，一会儿就是油布里咚咚咚好像有几个东西一齐滚动的声音，“该死的老鼠，又活得不耐烦了！”他老婆说，“过几天你去买几包老鼠药，我们家里这么多野猫都不管事！是要好好的把它们收拾一下了！前几天我们吃完剩了一点包谷饭，都被它偷吃完了，我在碗柜里还看见了好多老鼠屎，再过一段时间就要把老鼠屎当饭吃了，你说它们是怎么进去的？我把碗柜门栓了的！”邹建成冷笑了一声，“哼，买老鼠药？买了你有骗老鼠吃下的东西吗？”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老鼠味，他老婆一下子僵持了，邹建成翻了一个身，“听着老鼠打架睡觉也不错！”一会儿他又说，“好了，睡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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