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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第五十二话


阶下百官朗声高贺公主千岁,谢封仁正襟端坐在漆了金漆的龙椅之上。

        金色的龙椅上龙身盘踞,龙口含金珠,长须飘飘,双目圆睁,威仪棣棣。

        群臣匍匐在谢封仁的龙椅之下,龙椅上坐着的九五之尊一言便可以定他人的生死命运。

        今日他要定的,就是谢琼乐的命运。

        谢琼乐木头人般伫立在龙椅一侧,身上的每一寸肌肉因繁琐的及笄礼又酸又麻。酸软的肌肉只因身侧的男人的一句话瞬间紧绷起来。

        “朕今日欲为公主择亲。”

        风声呼啸,阶下寂静无声。

        居高临下,能够一览无遗地将百官的神情纳入眼底。

        慌乱,不安,期待,震惊。

        还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淡漠。

        谢琼乐凛若冰霜的眼神扫过挺直了腰背,双手握着竹笏的季成安,他垂着眉眼一动不动,脸上神情看不出他心中所思所想。

        “公主淑慧,久居宫内,是朕的掌上明珠。”谢封仁的每一句话都像是锤子砸向地面,咚咚地发出巨响,砸进朝上诸位大臣的心头。

        公主出京之事沸沸扬扬,如今陛下着急忙慌地为公主择婿,也不知是喜还是忧。

        但这可是皇上最为宠爱的端柔公主,若是能够求娶公主,必然对仕途多有助益。

        自然有人蠢蠢欲动,期待着皇帝要将公主下嫁给哪户人家。

        “朕欲为我的端柔公主择一能体贴入微,对她关怀备至的驸马。”

        谢琼乐的纤纤玉指紧紧攥着华服厚重的裙摆,双睫微颤,就连雪肤上扑上的红色胭脂都遮掩不住她脸上成片的苍白。

        密送至漠城的书信被季成安截下,她还有太后这步后手。

        谢封仁愚孝德祥太后近乎盲从,只要太后对谢封仁提出欲嫁公主于古祁蕴,想必皇帝必会好好斟酌她的婚事。

        而她也同沈皇后袒露其心意,她的意中人是古家少将军,而非季成安。

        皇后应当会顺从她的心意。

        原是十拿十稳的计划,因着横生枝节而增添了些许变数。

        身上压着沉重的华服,扯着头皮的发髻紧紧拉着她的神经,只等谢封仁的一锤定音。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是绷紧的弦断,还是利箭射空,谢琼乐周身的空气变得稀薄,引得她频频喘息,胸腔内扑通的心脏剧烈跳动。

        “陛下,冀城传来急报。”

        谢琼乐快要将染了蔻丹的指甲压断,松口气的同时,手瞬间松开了厚实的裙摆。

        谢封仁皱着眉头,军情大事可比区区儿女婚事要重要得多。

        “快呈上来。”

        李民步履匆匆地接过跪地士兵手上的急报呈到皇帝面前,百官的眼神紧紧盯着那急报,不知冀城出了什么大事。

        谢封仁急忙展开信纸,上面所书,北宆领兵连夺他大兴两城。

        谢封仁气急,从龙椅上起身,将信纸摔在了地上。

        轻飘飘的纸并未因为他的愤怒重重砸下,而是飘摇地飘落在大殿上。

        “好一个北宆,竟敢出兵攻打我大兴。”谢封仁洪亮的声音传到大殿每一个人的耳中。

        “陛下息怒。”群臣纷纷跪地,颤抖着弯曲的身躯。

        谢封仁重重地坐在龙椅之上,手搭在龙椅的扶手上,五指紧扣。

        “陛下,北宆使者在宫外求见。”

        谢封仁怒形于色,不禁失笑,北宆刚打下他两座城池,这就派了使者前来,是要挑衅他大兴吗。

        “请他进来。”谢封仁稳下心神,冷静地吩咐。

        北宆使者慢慢悠悠地在这大兴皇宫内缓缓而行,在他身前带路的内官冷汗从额间落下,尖锐的声线急促又不安。

        “大人,还请快些走。”

        吕焘单手背在身后,脸上并无深入敌营的紧迫,反而清闲淡然,如行走在山野田间,淡淡笑意让领路的内官心里忐忑不安,唇舌干燥,左顾右盼,碎步匆匆。

        “大人,请。”内官领着他到了大殿外,拿袖子抹了抹额上沁出的汗水。

        吕焘挑眉,提着下袍跨步走上高高的阶梯,一直走进大殿内,大摇大摆引得百官侧目。

        他目不斜视地走到大殿正中,朝着高高在上的大兴皇帝行礼。

        “北宆使者吕焘参见大兴陛下。”

        他云淡风轻地勾唇轻笑,好奇的目光落在了站在皇帝身侧容颜如画,睥睨着他的谢琼乐身上。

        “吕大人,可否告知朕,北宆这是何意啊。”

        吕焘收回视线。

        谢封仁威严地低声问他,吕焘一点儿也不畏惧高坐在上的谢封仁,竟没忍住笑出声。

        他猖狂的笑声在大殿上回响,触碰着谢封仁的底线。

        两国相争,不斩来使。

        谢封仁强忍着怒气,等着他的回话。

        吕焘双手交叠,收敛脸上的笑意。

        他并未面朝着正上方的皇帝陛下,而是略微转动身躯,朝着谢琼乐的方向对她作揖,声线潺潺颇为尊敬。

        “听闻公主及笄,臣特携礼来贺公主诞辰。”

        他双手空空,独身前来,不像前来为她庆贺的样子。

        “吕大人,你的礼呢。”谢琼乐故作不解地启唇问他。

        吕焘重新站直了身子,依旧是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放在身前,倜傥的脸恬不为意地噙着笑。

        “北宆攻下冀城与西骞,就是北宆献给公主的生辰贺礼。”

        如此一语,便犹如将寒冰置入热锅,噼里啪啦地激起百官议论,噪杂不已。

        谢琼乐与吕焘遥遥对望,北宆这回又是要做什么。

        她脑海里浮现出轻佻的维克西鹰的面庞,面上瞬间变得冷淡。

        就连一直都不动声色的季成安此时也蹙着眉头,锐利的眼神射向那个笑呵呵的使者。

        谢封仁亦侧目,谢琼乐清丽的身影一身红裙倒映在他的眼眸,要将他的眼眸灼穿。

        他心中有所猜测,北宆所谓何意。

        身侧议论纷纷,吕焘不改轻慢,慢悠悠地为皇帝的怒气添柴加火。

        “北宆王储,以冀城与西骞作为聘礼,求娶大兴公主。”

        此言一出,身旁的官员们大惊失色,人声鼎沸,吕焘嫌这场面不够乱,笑得嘴唇遮不住白牙。

        “父皇不可,公主不可和亲。”谢安连忙从官员两列中站出来,低头劝谏。

        谢琼乐数日睡不好的精神此时却意外地松懈下来,美目流转,扫过大殿上的每一个人,最终又落在了身侧的谢封仁脸上。

        他双眉紧蹙,嘴唇抿闭,显然是在沉思此事的可行性。

        谢琼乐嘴角扬起一个自嘲的笑,再次看向弯着腰像雕塑似的站在阶下的谢安,眼底温柔。

        “父皇,让公主和亲乃是非常之策,我国万不可屈人之兵啊,陛下。”

        谢安铿锵有力的话击打在谢琼乐的心上。

        吕焘挑眉,将视线落在那个俊秀的少年年上,他神色刚毅,执意要维护公主。

        大兴的太子殿下吗,真是个心软的少年。

        吕焘摇了摇头,将来要成为帝王之人,怎能够如此优柔寡断,心肠柔软呢。

        “太子此言何意呢,北宆并不是虎狼之地,迎娶公主换两国盟好,实则是两全之美啊。”

        谢安雄狼要将他撕裂的眼神紧紧盯着他,若非是在殿上,吕焘毫不怀疑他下一秒就会将自己千刀万剐。

        “望陛下三思,公主既已及笄可配婚事,还望公主为百姓考虑。”有大胆的官员直言不讳。

        “望陛下三思。”不少朝臣跪地附议。

        战事劳民伤财,为了大兴的安定,这些朝臣们就要将她这么一个弱女子推向敌国换短暂的安宁。

        还真是大兴的好臣子啊。

        谢琼乐本就凝着霜的脸上早已麻木地毫无表情,就像是一滩死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掀起她心底的波澜,翻起涟漪。

        她苦苦逃避的结局始终没有发生任何的改变吗。

        即使她不与季成安交恶,剧情还是自动修正,送她去和亲吗。

        谢琼乐听见自己的喉咙里发出生涩的声音:“父皇你要送女儿去和亲吗。”

        谢封仁与她对视,她的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空洞的眼神里黯淡无光。

        她看向他的眼神里,没有祈求,没有期望,空空荡荡的,似一具枯井。

        谢封仁错过她刺痛自己的目光,百姓称他是仁君,因为他从未为了自己的宏图大志扩展领土,让百姓流连战火之中。

        他心里百转千回,思考着让公主前去和亲是否是最佳的选择。

        太后曾说,若是让公主嫁远些,便就能万事无忧。

        季成安站到谢安身侧,面对着吕焘,神色淡漠地问他。

        “敢问北宆王储,可还是维克西鹰殿下。”

        吕焘似乎是没有想到他会在这种情况下问这个问题。

        “当今的王储殿下,是栾昭殿下。”

        一语惊醒梦中人。

        栾昭,就是晏青。

        谢封仁的眼前乍然出现那个瘦弱的少年挡在玑瑶长公主的棺木前,狠狠地瞪着他。

        那孩子,是他送他回到了北宆,姿态高傲,在大兴时就对他并不敬畏。

        他是西骥的遗孤,故而要攻下原属于西骥的城池。

        他差些就被蒙蔽了双眼。

        “朕,不会将公主送去和亲。”

        迟迟不语的谢封仁对着阶下的吕焘掷地有声地说:“若北宆执意开战,我大兴从不惧战,必将举全国之力与北宆,一分高下。”

        谢琼乐惊讶地盯着不以为然的吕焘。

        她确实是想到晏青会与大兴算账,只是未曾料到会来得这么快,不过半年,他就已经爬到了王储的位置上。

        北宆亲王当真如此信他。

        谢封仁那些信誓旦旦的言语落在她耳朵里,不过是风吹过便散了的浮云。

        谢封仁既已知晓王储是晏青,也就定然知道,晏青的母国西骥是由大兴所灭,城池一并吞入了大兴的领域。

        他不会仅仅因为一个公主就放下灭国的滔天大恨,也不会因为求娶了她而归还北宆攻下的两座城池。

        他只会以此作为要挟,一步一步将大兴蚕食。

        那是大兴为谢玑瑶准备的陪葬品,也是为她谢琼乐出嫁所预备的嫁妆。

        只是,晏青应当知晓她于谢封仁而言不过是个公主,他膝下还有其他众多的公主,他不会为了她就休兵,放弃与北宆对峙。

        那他不是要将她当做要挟谢封仁的人质,又是为了什么要兴师动众地闹这么一出。

        晏青在想什么。

        谢琼乐看不透谢玑瑶,也看不透跟在她身侧的晏青。

        不过托晏青的福,谢封仁如今无暇顾及她的婚事,因为要与北宆开战而焦头烂额。

        吕焘有些惊讶地摩挲着背在身后的手。

        正如王储殿下所说,大兴陛下果真不会答应这门亲事。

        他乜斜着视线眄了一眼端正站姿,面如冠玉的少年。

        若非他的一问,兴许大兴皇帝会同意将公主送到北宆和亲。

        季成安注视着面色苍白,随时都会倒下的谢琼乐,握着竹笏的手稍稍用力。

        他定会护得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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