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六十二话
鸡鸣天光曙,沸沸人潮声。
日出卯时,曙光微明。
沐月宫内,宫人嬷嬷来来往往,人声嘈杂。
“公主殿下,该起了。”
今日是谢琼乐与季成安成亲的日子,昨夜公主难眠,好不容易歇下,无奈天色刚亮又该起了。
秋画在床榻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可谢琼乐仍未转醒。
她颦蹙着眉嘴里哼唧,拽着衾被调转了头裹着身子往床榻内挪了挪。
一个老嬷嬷赶忙走进殿内,一眼就瞧见了还窝在床上的谢琼乐,急急忙忙地就上前一手掀开了裹在谢琼乐身上的衾被。
锣鼓似的大嗓门在谢琼乐耳边击鼓:“哎呀,公主,今日可是你的好日子,快些起来梳妆了,可别赖床了。”
这位嬷嬷是宫里的老人,年轻时侍奉过太皇太后。太皇太后驾崩之后,便跟着服侍德祥太后。
德祥太后清心礼佛,不喜欢身边有太多的宫女侍奉,便遣了不少宫女嬷嬷出去。
这位齐嬷嬷便是那时候被送出来的。
陛下见她服侍过太皇太后与太后,虽无功劳也有苦劳,便让她在宫里寻了些清闲的活计,颐养天年。
她资历深辈分高,宫里的小宫女和小内监们都捧着她,也将她的心捧得天高,越发不把小一辈的主子们放在眼里。
她便是这般粗手粗脚,直愣愣地将公主叫醒,身旁的秋画也不敢多说些什么。
就算是要叱责,也该是公主殿下亲自说教。
她一个侍女,是不宜开口的,容易落下个不敬尊老的名声。
谢琼乐身上没了暖和柔软的衾被,寒气瞬间将她吞没。她没好气地从床上爬起,闭着眼睛在床榻上坐着哀怨了一会儿,这才迷迷糊糊地睁眼。
“公主啊,快些起来梳妆啦。”齐嬷嬷拽着她的手就把她往梳妆镜前带。
谢琼乐被强行按在椅凳上,像个提线的木偶娃娃任人搓揉盘捏。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玄色的婚服长度曳地,丝绣复襦层层叠叠,袖口露出代表地色的浅绛色。
梳妆打扮头戴珍珠珠冠,浓妆艳抹点朱唇。
嬷嬷为她盖上盖头,遮住了明眸皓齿明艳动人的美貌。
季成安今日是一身同色玄色婚袍,腰间赤红色的腰带束住他的劲瘦的腰。
脚踩着马镫,骑在墨染上,嘴角勾着压抑不住的笑意。
若是让谢琼乐见了这场面,定会夸赞他一句。
是个比白马王子还要帅气的黑马王子。
谢琼乐犹有千斤重的凤冠霞帔压得她脑袋肩膀疼,一想到要戴着这个沉甸甸的珠冠一整天,她恨不得现下就跑路。
这个婚,她不结了。
古代的成亲的流程比现代的婚礼还要繁琐百倍。
谢琼乐在屋内端着脑袋上的珠冠,心里念叨,巴不得婚仪进程能够再快些。
守在沐月宫外的谢安偏偏不如她意,拦着季成安不让他进殿。
“季成安,你要娶我妹妹做夫人,还须得先过了我这关。”
季成安抬眸瞥他,心情好地笑着:“不知殿下意欲何为。”
谢安自然不会真的想要拦着季成安,毁了这桩好姻缘。
不过是想要为难为难这位京城才子,好让他知道自家妹妹可不是想娶就能娶的。
成亲后要对谢琼乐更加好才是。
“世人皆知你才高八斗,不如吟诗一曲来夸赞公主美貌。”
谢安有意考验他,却不能误了二人拜堂的吉时。
要开玩笑,玩笑也不能开得太大,要注意把握分寸。
让季成安作诗,那可是庖厨烧菜,小菜一碟。
季成安沉思一会儿,弯唇眸深:“一双含情目,梨花荡清池。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端柔公主以貌美闻名大兴,而谢琼乐美得最出众的地方,便是那双眼波潋滟的青眸。
还有嘴角弯弯深陷的两处梨涡,笑靥娇甜可人。
屋内听见门外头热闹得很,流云和夕窈兴奋地在屋内窗边虎头虎脑地朝窗外探头,想看个热闹。
“是季大人来了。”
两只小麻雀叽叽喳喳,语调轻扬愉快。
谢琼乐轻松的心情霎时就紧张起来了,一只手捏着另一只手的指尖,戴着盖头深呼吸。
季成安最终成功接到了谢琼乐。
谢琼乐在嬷嬷的搀扶下坐上花轿,迎亲的队伍朝着忠孝侯府行进。
在忠孝侯府拜堂成亲,皇帝与皇后亲临。
谢琼乐虽然视线被遮挡着,却也知道在这堂上坐着的,只有她的双亲,并没有季成安的爹娘。
季成安,会难过吗。
谢琼乐微微侧头,视野被盖头遮挡,只能瞧见他宽大袖口伸出的双手,看不见他的脸。
没关系,以后,她就会成为他的家人。
繁缛的礼节不仅花了半日时光,还消耗尽了谢琼乐本就不旺盛的精力。
她头上的珠冠在长时间的重压下,在她额上压出一个红印。
谢琼乐在婚房内侯着季成安。
季成安免不得要在外与人推杯换盏,她在屋内等得都快要睡着了。
她早早地就被拽起来梳洗打扮,穿着厚重的嫁衣点了朱唇,一天没有进食了。
她摸了摸空瘪的肚子,唉声叹气,成亲真不是人干的事。
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觉也睡不饱。
谢琼乐等得不耐烦了,自己掀开了盖头挂在珠冠上,咬着下唇垂涎地盯着桌上摆着的几盘糕点。
她小心翼翼不发出声响地走过去,伸手捻起盘中的一小块糕点,正要送入口中,便听到门边开门的吱呀声。
季成安脸色驼红,酒气缠身,不知喝了几坛子酒才算是逃过了众人的纠缠。
他一推门便瞧见了瞪眼惊恐如小鹿般的谢琼乐,手里举着块糕点动作诙谐,他没忍住笑出声来。
谢琼乐一看见来人是季成安,呼出了口气,放任自我地坐在了凳子上。
她也不顾自唇上己点了胭脂,只在乎自己的肚子能不能吃得饱,伸手将糕点往嘴里送。
季成安双手阖上门,坐在了她的对面。
“公主,我先帮你拆了头上的珠冠吧。”
他注意到她头上华丽的珠冠,想她这般重的珠冠戴了一天,现在脖子定然酸疼。
谢琼乐嘴里咀嚼着糕点迫不及待地点头。
厚重的珠冠磕在脑袋上,疼得她忍不住惊呼,皱着眉头苦着脸。
季成安牵着她的手坐在镜子前,伸手帮她拆下头上繁杂的钗子,把珠冠扶着从头上取下,放在了桌上。
谢琼乐的脑袋顿时就轻松了不少,一抬眼看向镜子中自己的额头,一圈的红印子红得都快要擦出血来。
谢琼乐嘴里哀怨地嘟囔着:“这婚,是不可能再结第二次了。”
季成安放下珠冠的手顿住,继续帮她拆开头上复杂的发髻,一边笑吟吟地在她耳边柔声说话。
“公主,莫不是还想再成一次亲。”
谢琼乐|透过镜子见他笑得温柔又渗人的模样,手里用木梳梳顺着她的头发,仿佛下一秒就会把梳子换成刀子架在她的脖子上。
谢琼乐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嘴唇,急忙解释:“我胡说的。”
季成安嗤笑一声,从桌上端了叠糕点放在她眼前:“饿了就先吃些糕点垫垫肚子,我去寻些热乎的吃食来。”
谢琼乐本觉得他这作为不合规矩,大婚之夜让郎君去取吃食,听了岂不是让人笑话。
奈何她肚子空瘪,最终还是屈服于自己的饥饿感,没有拦他。
过了一会儿,季成安不知道从哪里端了一碗热腾腾的面来,他想着她饿了一天,不宜吃得过于油腻,便自己下了碗面。
自从曲府为她烤红薯之后,他便学着做一些简单的吃食。
也算是以备不时之需,譬如现在。
谢琼乐狼吞虎咽地吃着面,季成安就安静地坐在一边看着她吃。
谢琼乐是真的饿了,连吃相都没顾上。
季成安盯着她吃得很香的模样,心里十分满足。
公主真的成了他的夫人,一切都好像做梦。
谢琼乐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
她猛地对上季成安直勾勾的视线,犹疑地慢动作放下手中的筷子,架在碗上。
她这会儿子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今夜是她与季成安的花好月圆夜。
洞房之夜,该做些什么,就不必多做解释了吧。
谢琼乐光是想想就羞红了脸,不敢直视季成安的眼睛。
“公主,我去沐浴更衣。”见她吃好了,他端着碗起身。
今日白昼安迎亲一路,夜里又与人推杯换盏,此刻身上汗涔涔地带着酒气,连他自己都觉得难受。
遑论谢琼乐该如何想。
谢琼乐见他离开,心下没来由地放松,轻呼出一口气,也跟着起身到屏风后换下了层层叠叠的婚袍,身上只留下了白色的中衣。
季成安洗澡洗得久了些,谢琼乐本想等等他,结果侧卧在床榻上冷不丁地就睡着了。
季成安沐浴更衣后回来,见她睡着了,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在她身侧躺下,与她面对面。
他盯了她许久,少女睡着时神色轻松娴静,清浅的呼吸声均匀。
比兔子还要乖。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见她的睡颜,可如此光明正当地躺在她身侧。
这种感觉十分新奇。
满腔充盈着暖意。
也许正所谓是世人口中所说的幸福之感。
他伸手勾起她落在榻上的一缕长发,轻轻地贴在唇边亲吻。
可睡觉不老实的谢琼乐偏偏这时候翻身,扯着头发头皮一疼,迷糊地睁开眼。
“季成安。”她含糊不清地呢喃着他的名字,眼睛一睁一闭,困顿得很。
季成安摸了摸她的脑袋:“疼吗。”
谢琼乐闷闷地嗯了一声,闭上眼准备继续入梦。
“公主,醒一醒,合卺酒还没喝呢。”
谢琼乐既然醒了,就把剩下的礼都成了。
她起不来,季成安就将手臂伸到她脖子下面,揽着她的肩膀将她扶起来。
谢琼乐软弱无力犹如无骨般瘫软着靠在他的怀里,睡梦中的意识正在慢慢回笼。
季成安看她清醒了些,能自己坐着不倒下,便下榻走到桌边,将桌上的两杯合卺酒端到床榻边,一杯放在了她的手上。
谢琼乐握着酒杯与他交杯喝合卺酒。
合卺酒入喉,苦涩得谢琼乐差些就要将酒吐出口,又生生咽下。
合卺酒本该将葫芦一分为二盛酒。
葫芦是苦的,意为夫妻同甘共苦。
没有葫芦,便用了苦酒代替。
谢琼乐喝了苦酒,这会儿子天灵盖都清明了。
季成安将空了的两个酒杯放回桌边,从一边又取了一把缠了红绳的剪子。
谢琼乐睁大了眼睛惊恐地盯着他靠近。
这是要做什么。
季成安笑着取出自己耳边的一缕长发,利落剪下。
他坐在床榻边,勾着她的一缕头发捻在指尖微微拉直,干脆地剪断那缕头发。
两缕黑发被他放在一起,用红绳缠绕捆成一束。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是结发礼。
自此之后,她便是他的发妻了。
季成安将放置了头发的木盒暂且放在了窗边的妆奁内。
季成安转身上床的身影挡住了窗边红烛的光,坐在榻边,双目直直地勾着她。
“公主。”他声色缱绻。
手里抚摸着她的秀发,眼里盛满了渴望。
“公主,可否允我亲吻你。”
他就像是只蛊惑人心的狐狸精,谢琼乐不知所以地只觉得他披发的模样比美人还美。
像一只妖,摄人心魂。
她凭着身体的本能伸手扯着他胸前的衣襟将他拉到眼前,用行动回答他的问题,吻上他的唇。
季成安隔着一层薄薄的中衣搂着她,两人身上的体温逐步上升,烧得火热。
游蛇缠绕而上,对着最鲜艳的红色苹果一口咬下。
媚眼含羞,眼生迷离,汗浸红纱。
翌日天明,谢琼乐起身时身侧早已没有了季成安的身影。
谢琼乐的视线不经意落在被扯得松散的床单褶皱上,撇开了视线。
秋画听见里头有动静,推门而入。
“殿下。”
谢琼乐走到梳妆镜前坐下,手握着梳子梳顺打结的长发。
昨日她累得散架,季成安便起身去打了水亲自帮她擦洗,又帮她换了身衣裳。
夜里她身子被折腾得疲软,累了只想睡觉,也就没有了心思害羞。
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季成安这人没羞没臊。
谢琼乐咬着下唇,梳着头发,总觉得似醒非醒时余光瞥见了季成安在勾着她的长发绕指玩。
“季……”谢琼乐从镜子中看到推门进来的秋画,正欲问季成安去了何处。
这几日新婚,皇帝许他不必上朝,他一早又去哪了。
“殿下,该改口称夫君了。”秋画笑着接过她手中的木梳。
谢琼乐紧闭着嘴,瞠目抿唇,愣是没有开口。
“公主,驸马一早便出门了。”
季成安的母亲早亡,她无需一早去给婆母奉茶,便让秋画帮她梳理一个简单的发髻。
成婚前与成婚后女子的发髻是不同的。
谢琼乐看着镜子里的少女,脸颊上堆着的婴儿肥稍稍褪去,露出更流畅瘦削的下颚线,那双眼睛一如既往的明亮。
她对着镜子中的自己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来。
季成安回来时,将一枚同心结交与了她。
他一早出门去寻向姨学了编织同心结,亲手将他们的发丝编入其中。
他与她,正如这枚同心结。
生生世世,纠缠不休。
“公主。”
谢琼乐接过同心结,手指抚摸着略不平整的同心结纹路,笑晏晏地抬头盯着他。
“夫君。”少女的声音甜美如蜜。
她的眼眸里装着他,一句夫君比任何话语都要来得动听。
“夫人。”
季成安笑着牵住她的手,十指交扣。
这辈子,她只会是他一个人的夫人。
又是一年春,春生万物,情始于春,无终结。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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