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今天离春节只剩下三天了,赛思中国却遭遇了自何乘风接任大中华区总裁以来最大的一次人事变动。何乘风上周末从美国归来,过了一个周六、一个周日,周一清晨,雷小锋向何乘风递交了辞职信,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一封通告所有员工的邮件以何乘风的口吻发到了每个人的邮箱里。
乔莉反复地看着这封邮件,以期望能从这封充满程式化语言的信件中看出一丝端倪:
我很遗憾地告诉大家,雷小锋已经决定离开赛思中国,寻求个人的职业发展。雷小锋在赛思中国工作期间,取得了很多优秀的业绩,我代表公司向他表示感谢,并希望他在今后的职业发展中,诸事顺利、一切好运。雷小锋分管的售前与售后工作目前暂交售前的陈东辉经理代管,直到我们找到合适的人选接替为止。希望大家支持他的工作。
乔莉看了一遍又一遍,她觉得眼睛酸涩,便用手在脸上狠狠地抚了抚。这是怎么回事?当初何乘风一手提拔雷小锋当大项目总管,暗地里又似乎通过销售部挑起雷小锋与市场部不和,在乔莉看来,这种不和应该是针对市场部和施蒂夫的,怎么会把雷小锋扯下马,让他离开公司呢?难道是何总没有保住他,抑或是何总不想保他?市场部做了什么小动作?乔莉百思不得其解,她想起当初雷小锋当大项目主管的时候,她还误以为是陆帆等人想把自己踢出晶通项目,现在看起来,这事儿压根和自己没关系,自己离错综复杂的政治斗争还有远远的一段路。
她想不通,一千个一万个想不通,何乘风这盘棋到底在和谁下?对手是谁?目标是什么?为什么雷小锋会这么快地被干掉?
为什么雷小锋会这么快被干掉?这个问号不仅挂在乔莉的脸上,也挂在所有赛思员工的脸上。中午时分,乔莉拿着饭卡去食堂吃午餐,碰到所有的同事,都要聊几句这方面的话题。薇薇安与翠茜意气风发地坐在食堂里,两个人一边吃一边叽叽喳喳地聊着,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一个负责电话销售的小姑娘碰了碰乔莉:“看看,市场部的人得罪不起呀。”
“那么夸张,”另一个女孩道,“不至于这么高兴吧。”
“这还不高兴?上来就干掉了一个总监,而且又是负责售前与售后的,这下还不得意死了。”
“安妮呀,”负责电话销售的女职员问,“他不是你们的大项目总管吗?除了得罪了市场部,没出别的事吧?”
乔莉摇摇头,她无意之中看见刘明达灰心丧气地坐在一个小角落里,便端着饭走了过去,刘明达抬头见是她,脸色一白。乔莉坐下来问:“你怎么了?不舒服?”
“雷总走了,”刘明达窝着一口气,道,“公司太黑了,说几句真话就逼着人走,太黑了!”
“他不是为了自己的职业发展吗?”乔莉悄声问道。
“不是的,是何总回来让他走的,”刘明达也压低了声音,“今天上午他找我谈话了,说以后我要千万注意,不要得罪市场部的人,现在连何总也惹不起他们。雷总说,要不是何总在美国当面解释了很多事情,现在走的就不是雷总了,而是何总本人,反正雷总也挺难过的,觉得连累了何总。”
乔莉皱起了眉头:“他这么容易答应辞职?”
“公司的补偿不错,”刘明达道,“何总还答应帮他留意其他公司的职位。唉,幸亏跟了个好老板,不然雷总就惨了。”他看着乔莉严肃的模样,道,“安妮,以后你也多让着点市场部的人,千万别得罪他们,我们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乔莉心中冷冷一笑,何乘风真的是个好老板吗?如果是这样,他为什么要授意销售部挑起雷小锋与市场部的矛盾,一下子把雷小锋捧上天,一下子又让他离开公司?真的是美国人的主意?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雷小锋什么时候得罪了赛思中国最大的老板?
“唉,雷总走了,新上任的陈总我都没有和他说过话,”刘明达继续唠叨着,“也不知道他能在这个位子上坐几天。不过也没关系,反正我们是凭技术吃饭,公司再怎么样,也得用我们……”
乔莉点点头,刘明达又道:“你明天晚上怎么样?我妈约你去吃饭呢。”
“哦,明天晚上啊,”乔莉笑了笑,“好啊,只要公司没有事我就去。”
“公司还能有什么事,”刘明达道,“没几天就过年了。唉,又走了一个总监,反正啊,我们这些当小兵的注意一点就完了。”
乔莉瞄着薇薇安与翠茜,忽然发现瑞贝卡端着午饭走到她们身边,两个人亲热地和瑞贝卡打招呼,邀她坐下,但是薇薇安与翠茜已经吃完了,两个人没讲几句,便挽着手离开了,只剩下瑞贝卡一个人坐在原处。
瑞贝卡埋头吃饭,心里懊悔不已,早知道薇薇安在公司的后台这么硬,就应该跳出来为她说话,现在倒好,她更加疏远自己,与翠茜亲近了,可是翠茜不是也没有做什么吗?唉,也许她是觉得自己是她的下属,应该帮她说话,翠茜毕竟是助理,不说话也没有什么吧。瑞贝卡难忍心中的烦乱,加上男朋友早上给她打了一个电话,说他父母因为老家天气不好,决定来北京过春节了,而且明天人就到,让她做好准备。瑞贝卡一想起未来的婆婆坐在她心爱的客厅里和沙发上,啰里啰唆地训斥她如何照顾儿子的模样,就头大一百倍。听说今年属猴的人流年不利,自己还是万事小心吧。
吃罢午饭,乔莉坐在办公桌前,一个劲地琢磨雷小锋的事情。她觉得自己怎么也想不通,这让她十分难受,想问父亲,可这事讲起来实在费劲,再说外企的事情父亲也搞不清楚;想问陆帆,估计除了挨一顿臭骂外也没什么好果子吃。乔莉想着陆帆这两天脸色不好,像谁欠了他钱不还似的,躲还躲不及,还跑去问这种问题,岂不是要吃不了兜着走?想来想去,她忽然眼睛一亮,这事儿也不是无人可以打听,她站起来,朝狄云海的办公桌前走去。
狄云海正在网上看去海南旅游的注意事项,乔莉走过来“嗨”了一声,云海关上网页,笑道:“安妮,吃过午饭了?”
“吃过了,你呢?”
“吃过了。”
云海打量了一眼她的神情:“有事儿要我帮忙吗?”
“嗯,有点事情。”
“什么事?”
“嗯……”
“怎么了,吞吞吐吐的?”
乔莉觉得有点问不出口,何况旁边不断有人走来走去,她笑了笑:“没事儿了,一点小事情,回头我自己处理吧。”
云海摸不着头脑,想想这个安妮喜欢自作聪明,不会是晶通方面出了什么问题吧?他放心不下,隔了一会儿给陆帆打了个电话:“弗兰克,晶通的事情进展顺利吗?”
陆帆正为这事儿烦恼,等了几天了,车雅妮只给他回了一条短信:付不让薄开价,薄急,此后无进展。
付国涛是老江湖,不让薄小宁开价是很可能的,这薄小宁着急又无进展,这事儿怎么搞的,看来年前要想往前推进一步是不大可能了。陆帆道:“谈不上顺利不顺利,付国涛不让薄小宁开价。”
“薄小宁那个人怎么样?”
“他是个高干子弟,脾气挺大,但是人还可以,还是挺想做出点业绩的。”
“那就是说他很容易贪功冒进了,”云海道,“这事儿关键看付国涛能不能镇得住薄小宁,我估计不大可能,付国涛那个人脾气也不好,两个人脾气都不好……你说,会不会他已经开了价,但是没有告诉付国涛?”
“有这个可能,”陆帆道,“不过,还是有确切的消息比较好。”
“好,晶通顺利就好。”狄云海道,“我没事儿了,挂了吧。”
狄云海觉得这事儿不会和乔莉有关系,他想了想,还是站起来走到乔莉的桌前,见她一手拿着笔,一手撑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两眼一片空白,连自己走到面前了,都一无所知。云海轻咳一声:“安妮。”
乔莉吓了一跳:“杰克,是你呀。”
“你刚才找我帮忙的事情处理完了?”
“哦,”乔莉尴尬地笑了,“好像没有。”
狄云海见没什么人,便问:“到底什么事?”
“嗯……”乔莉吐了一口气,“雷总为什么要走?”
“呵呵,”云海一笑,“邮件不说了吗,要追求更好的职业发展。”
“你信?”乔莉看着他。
“我信!”云海道。
“那我没有问题了。”乔莉快速地道。
云海点点头,转身要走,想想又回过身来:“有什么想不通的地方,为什么不问问弗兰克?他是你的老板。”
“我会问的。”乔莉道。狄云海看着她的表情,就知道她不会去的,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她确实聪明,也聪明得让人头疼。他笑了笑:“我要是你我就会去,也许老板不一定会告诉我实情,但是至少我去问了。我在一件事情没有表现出来之前,不会着急给它下一个判断的,就像你问我信不信,我说信一样,在我没有说信之前,你其实根本没有答案。”
乔莉一愣,看着他。云海满面笑容:“哎哟,我说了什么呀,听起来真无聊。哎,安妮,你春节回杭州吗?”
“回啊。”
“杭州的龙井茶不错,能帮我带一包吗?”
“可以啊。”
“要那种小包装的,一小包可以泡一次的,买个一斤两斤都可以啊。”
“好的,”乔莉笑了,这个杰克,真会指使人,“行,保证帮你买。”
云海点点头,转身走了。乔莉叹了口气,杰克说得有道理,自己为什么不去问问弗兰克呢?她猛然感到,杰克的这番话其实另有意思,在一件事情没有表现出来之前,不要着急下判断!乔莉皱起眉头,这不是说我不要自作聪明嘛,这个狄云海,拐着弯地数落人,还要我帮他买茶叶。自作聪明……她忽然想起父亲小时候对她的评价,一个人聪明是好事,但是自以为聪明就是愚蠢了。乔莉哭笑不得,难道自己的想法很愚蠢吗?
去问陆帆,就有挨骂的风险,不去问陆帆,恐怕自己晚上连觉都睡不好了,乔莉实在难耐这个困惑与好奇心,站起身朝陆帆的办公室走去。
她来到门前,敲了敲门。“进来。”陆帆在门内说了一声,乔莉走了进去。陆帆道:“安妮,有事吗?”
“是这样,刘明达明天晚上约我去他家,你明天晚上给我安排一个工作吧。”
陆帆笑了:“可以,那我给你发邮件?”
“要发你明天下午发,这样他们就没法改期了。”
陆帆一愣:“什么意思?”
“我答应人家要去吃饭,你今天通知我,我又不告诉人家,不是显得没有诚意吗?”乔莉道,“可是万一告诉了他们,他们说改期,我不是麻烦大了?你最好明天傍晚给我发,我就万事大吉了。”
“你想得还真周全!”陆帆越来越觉得她心思缜密,嘲笑了一句。
“嗯,老板,”乔莉犹豫地道,“你说,要是我有问题想不通,是不是可以请教你?”
“想不通?”陆帆怔住了,“什么想不通?”
“嗯,那个……那个……”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不通雷总为什么要走。”乔莉道。
陆帆皱起眉。乔莉道:“你不要告诉我他是为了追求职业发展,同事们都说他是因为得罪了市场部,这个我也不信。”
“那你信什么?”
“老板,说实话,开始何总让雷总当大项目总管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你们觉得我不够好,可是后来,你又让我尽量把市场部的事情告诉雷总,然后雷总就走了,我觉得这事情不那么简单,我真的想不通!”
陆帆看乔莉言辞诚恳,知道她起了疑心,她到底算一个聪明人,还是一个愚蠢的下属?这种问题居然也能跑来问老板!陆帆暗自摇头:“那你什么地方想不通?”
“何总……”乔莉犹豫了一下,下定决心问,“他,为什么想让雷总离开?”
陆帆吸了一口气,这事情让他怎么回答?难道他能告诉乔莉,这是何乘风决定以晶通电子为近期重要业务的时候,就已经做好的决定?程轶群突然离任,何乘风接手赛思,大局初定人心不稳,而且晶通电子是一个改制的项目,需要时间慢慢完成,一切外部与内部的条件决定了何乘风不可能在短期内向美国人交出一张优秀的成绩单,他需要一个人来帮忙承担后果;而美国总部也清楚短期的业绩增长也许不现实,但是大家都需要一个借口,一个要为此负责的人。在赛思中国的部门中,财务与人事分管内务,市场部又是美国总部调来的亲信,销售部的自己和云海是力撑赛思业绩的大将,唯有雷小锋,第一是程轶群时代留下的人,在总部也没有靠山;第二,他虽然分管技术,但是因为个人性格原因,与其他部门关系一般,确实存在过分强调技术,而忽略市场推广与客户关系的毛病;第三,交出雷小锋,随时可以找一个技术过硬同时有一定管理能力的人取代,可以把对公司内部的影响降到最低。所以,何乘风将他提为大项目总管,就是要让他充分暴露他的问题与缺点。果然,他过分强调自己的权力,引得销售与市场部的同仁不快,在石家庄的峰会上,他既不出面解决问题,又不安抚员工,而是掉转头向所有的头儿们告了市场部一状。种种信息,会让何乘风在向美国人做报告的时候,只强调雷小锋的技术才华,一句他重视技术不重视其他,就足以让美国人提出让他走人的建议。这至少会让市场部人员安定,而为销售部门迎来宝贵的几个月的时间。
陆帆不能把这些告诉乔莉,他相信云海也不会透露半个字,他笑了笑:“你知道吗?这次雷总说薇薇安的工作有问题,但是薇薇安却给美国总部回了邮件,说明市场活动很成功,至于公司内部的谣言,她一概不知;而市场部上至施蒂夫,下至翠茜,都发了邮件证明她是一个很好的市场总监,同时美国总部也有人出面说情,说非常了解薇薇安的能力。这样一来,作为大项目主管的雷小锋,就要为自己制造谣言承担责任。虽然我们都知道,事实不是这样的,可有时候,隔着一个太平洋,那边的人只会相信他们知道的事实,而何总,也不能决定所有的事情。”
“这么说,”乔莉隐晦地道,“确实是因为市场部了?那为什么要让雷总知道市场部的事情呢?”
“其实这很简单,我们和市场部已经关系不好,而雷总毕竟以前和她们没有矛盾,所以希望通过他去调整市场部的工作,但是他这么着急,而且把邮件发到了美国,所以大家都没法收拾了。”
乔莉抿了抿嘴,陆帆的回答十分令人信服,她不得不信。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我明白了,谢谢老板。”
“别胡思乱想了,”陆帆道,“你什么时候回家?”
“后天,”乔莉道,“我买了后天晚上的机票。”
“那就开开心心过个节,不要让工作影响生活,好吗?”
“好的,”乔莉站起来,“谢谢老板。”
“那出去吧!”陆帆听见手机响了一下,一边示意乔莉离开,一边赶紧打开手机,却是一条广告短信,看来春节前不会再有什么消息了。
乔莉已经把能打包的行李全部打了包,有给父母买的礼物,还有用了半个月薪水买的连衣裙,还有给表姐家的孩子买的北京小玩意,林林总总一大包。机票也已经拿到手了,就是后天晚上除夕夜,二十点起飞,两个小时之后,也就是晚上十点,她就能站在杭州的土地上了。从机场到家大约需要四十分钟,她怎么也能赶在新年钟声敲响之前到家了。
工作上的事情全部告一段落,除了晶通,其他的客户也基本上没有什么事情了。忙了整整一年,经历了从前台到销售,经历了程轶群的离任到何乘风的接任,经历了与陆帆、欧阳贵这样的大老板一起打客户,经历了邮件斗争、方卫军的性骚扰,经历了以进为退、拿捏证据、争吵威胁、传递假消息、挑起真斗争,乔莉觉得自己这一年,真是当以前的三年来过,许多许多的职场味道在这一年尝到了,梦想突然变成了现实,现实又是如此让她说不出什么滋味。而所有的这一切,在这里汇成了两个字:回家!
她收拾东西弄到很晚,第二天十一点才来到公司。刚过十一点半,就被电话销售的一群女孩拉出去搞年前聚餐,大家都很愉快,说说八卦,谈谈年怎么过,一直到下午两点,她才回到办公桌前。她打开电脑,没有太多的邮件,老板也没有找她,看来过完今天,明天就可以放假了。她正想着,电脑叮地响了一声,她连忙打开信箱,不禁乐了,发信人是陆帆,只见邮件里写着:“安妮,今晚七点晶通王总到北京,请做好一切技术准备,七点三十分准备到王总的宾馆会餐、洽谈!弗兰克。”
她把邮件转给了刘明达,然后给他拨了个电话:“嗨,是我,安妮。”
“怎么样?没工作了,可以下班了?”刘明达欢天喜地地道。
“不是啊,倒霉透了,我老板刚给我安排了工作,我已经转给你了。”
刘明达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大约在看邮件,他的声音明显低沉了:“能不能不去啊?你和弗兰克说一说。”
“不行啊,晶通的王总来,我要是不去,那就要走人了。”
“销售的工作有什么好嘛,”刘明达道,“你这样,我怎么和我妈交代。”
“我有工作也是实情啊,你就实话实说吧。”
“那你后天呢?”
“后天我就走了,已经买好机票了。”
“后天几点钟?”
“晚上六点。”
“白天有空去我家吗?”
“这不大好吧。这样吧,等年后呢?”
“那我们可说好了,”刘明达道,“本来我父母对销售就有偏见,觉得好女孩不应该做这一行,我可是替你说了不少好话的,结果你第一次就弄成这样。我好好和他们说一说,你年后一定来,还有,可不能再出现这样的情况了。”
乔莉听了这话,人就坐不住了,她心道我什么时候真的成你女朋友了?我们是牵过手还是接过吻,是海誓山盟了还是谈婚论嫁了?我们只是同事,你怎么说起来一副我要求着嫁到你家的口气?她感到必须和刘明达严肃地谈一谈了,但是马上就过年了,何必呢?她忍住一口气:“年后再说吧。”
“还有,”刘明达又道,“你晚上和弗兰克出去小心点,现在公司的人都那样说你们了,我是相信你的,但是你不能不顾及大家的想法。”
“对不起,”乔莉道,“我有个电话进来,再见。”
不等刘明达再说,乔莉挂上了电话,心里窝了一肚子的火,她狠狠地敲了敲桌子,“嘿”了一声,然后在心里大喊了三遍:气死我也!!
她不想再和刘明达纠缠,索性收拾好东西下了班,然后给陆帆打了个电话:“老板,今天没什么事了吧?”
“有,”陆帆笑道,“你晚上要见王总呢。”
“唉,”乔莉叹了口气,“谢谢你。”
“怎么,不好搞定?”
“没事儿,谢谢老板。”
“你自己小心一点,回家过年高高兴兴的,多陪陪父母。”
“好的,”乔莉挂上电话,“再见。”
这时,她的手机响了,她一看,是刘明达的,真是烦啊,不想接电话,想想不接又不妥:“喂?”
“安妮,你生气了?”
“没有啊,”乔莉道,“刚刚陆总让我去给王总买点礼物,我正在路上呢。”
“那就好,你自己小心点,”大约感觉出乔莉之前的不悦,刘明达不敢再唠叨,“再见啊。”
“拜拜。”乔莉挂上电话,长出一口气,不行!她对自己道,春节之后无论如何要找他谈一谈,这样下去自己还怎么工作?!简直烦透了!!
她抬起头,看着北京冬日下午晴朗的阳光和街道,感到说不出的轻松,终于放假了!终于放假了!!终于终于放假了!!!
就在离赛思中国大约六站路远的地方,BTT总部所在的大厦,还有一个人,不,应该是很多人,心情愉快。付国涛终于拿下了BTT的单子;琳达终于结束了牵制付国涛的任务;付国涛的同学,BTT的副总终于又做成了属于自己的生意;刘俊终于实现了对何乘风的承诺,终于对自己的下属与同事有了一个圆满的交代,不过,他有点小遗憾,这段有趣的职场经历就要结束了,以后办公室里就不会再有琳达了。
他在与SK的合同上签了字,让秘书把合同送了出去,琳达微微一笑:“刘总,再见了。”
“嗯,琳达,”刘俊道,“晚上一起吃饭吧,就当庆祝一下我们的办公生涯。”
“是庆祝我再也不来烦您了吧?”琳达道,“今天晚上不行,我约了人。”
“那明天?”
“明天可是除夕,您不会一个人过节吧?”
刘俊笑了笑,他不想多谈自己的家事:“那你明天怎么过?”
“回家,和父母一起。”
“哦,他们在北京?”
“对啊,在北京。”
刘俊伸出手:“那就祝你节日快乐!”
“节日快乐!”琳达伸出手,与他握了一下。刘俊的手干燥而温暖,琳达心中一跳,她看了看刘俊,提醒自己没有必要心动,这只是一个短暂的感觉,随着晚上他回到家里,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切都会消失殆尽。她莞尔一笑,提着包走出了刘俊的办公室,欧阳贵的车正在下面等她,他们晚上会一起吃饭,明天他就和女儿单过了,而她也将和父母一起,度过自己人生中第三十六个春节。
乔莉独自吃了晚饭,把冷藏柜里的东西尽量都吃了,豆腐红烧,一块冬瓜煮汤,干切牛肉赶紧吃了,还有四盒酸奶也赶着喝了一盒,然后她给母亲打了电话,告诉她明天晚上就出发。乔妈妈又问她行李收拾得怎么样,飞机好不好走,又聊了一会儿天气,便挂了电话。乔莉觉得无比享受,自己从冰箱里摸出一小瓶果汁酒,一边看着电视一边慢慢地小饮,等自己有了困意,就收拾一下躺在床上。明天不用早起,不用担心有工作,不用管老板与客户,而且,这将是一个有七天时间的长长的假期。
“睡觉睡到自然醒,太阳照在屁股上!”她乐得哼着小曲,钻进了被窝。
一觉睡醒,已是天光大亮,她赖在床上不起来,找了几本旧杂志,放着音乐翻着杂志,又把剩下的面包放在床头,一边吃一边看。到了中午,她爬起来,把剩菜剩饭一扫而光,给自己留了一包泡面,晚上只需要吃很少一点,等下了飞机回家吃大餐吧!
整整一天,没有邮件,没有电话,只有来往不息的祝贺新春的短信,还有零星的鞭炮声。乔莉无比悠闲,她看着窗外的光线从明转暗,夜色淡淡地笼罩着北京,她再一次检查完门窗、水电,便拖着行李箱走出了家门,她用钥匙快乐地在门锁里转动着,然后下了楼,来到大街上。北京城此时已经是一片欢庆的海洋,到处是砰啪的爆竹声,还有大朵的烟花在天空中炸响,然后变成七彩的流星满满地坠落。乔莉见远远来了辆出租,伸手拦下来。“去哪儿?”司机摇开窗问。
“机场!”
“上车!”司机道。乔莉一上车,他就大声道,“你运气好,去机场,刚才有几个去火车站的我都没有去。”
“为什么?”
“不为什么,想拉趟远的就回家了,我家离机场近。”
“呵呵,今天好热闹!”
“是啊!又是一年了,真快啊!”司机在一片爆竹声中问,“你是回哪儿?”
“杭州!”
“好地方!”司机驾着车在街上飞驶,“人都走空啦!这路开得真爽!”
乔莉望着车窗外不时从密集的楼群中间爆开的烟花,看着这些人造的色彩把一座城市渲染得喜气洋洋,内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欢乐与感慨,车开得非常之顺、非常之快,这在“堵城”北京是多么难得啊。很快,车到了机场,乔莉拿完行李,对司机道:“给您拜年,祝您万事如意!”
“谢谢,谢谢!”司机道,“也给您拜年!牛年发财!”
乔莉拖着行李箱慢慢走进机场大厅,人真的很少,只有少量的旅客。今年因为提前放了一天假,很多人腊月二十八、二十九就走了,而此时已是团圆饭的时间,该回家的都回了,没回家的有的就不回了。乔莉换了登机牌、过了安检,然后坐在候机处,她不时地看着时间,十九点十分,十九点二十,手机响了,肯定是妈妈,乔莉接听了电话:“你起飞了吗?”乔妈妈问。
“没呢,”乔莉道,“再等一会儿。”
“飞机会不会晚点啊?”
“应该不会,我一开始登机就给你打电话。”
“好,”乔妈妈道,“爷爷他们都来了,我们都在等你呢。”
“好,我晚上就到家了。”
乔莉挂上电话,翻看着短信,有些短信即时回复。十九点三十,十九点四十,十九点五十,坏了,乔莉的心渐渐凉了,不会飞机不给飞吧?这时,一个空姐走过来,用杭州口音的北京话道:“有去杭州的旅客吗?请你们去26号窗口登机!”
乔莉一阵激动,所有的旅客全都行动起来,有拿包的,有牵孩子的,大家跟着那个空姐快速地朝26号移动,到了那边一看,登机口已经打开了,有位空姐站在那里,已经开始检票登机。乔莉跟在队伍后面,一点一点朝前移动,到了检票口,空姐用杭州口音的普通话道:“春节快乐!”
“春节快乐!”乔莉顺口冒出一句家乡话,空姐看了她一眼,两人相视一笑。等乔莉穿过长长的通道,进了机舱,才发现今天飞机上的乘客少得可怜,估计不到三十个人,偌大的飞机空空荡荡,一眼望去全是空的座位。乔莉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来,给母亲打了电话:“我已经上了飞机了,一会儿就飞了!”
“好好!”乔妈妈开心地道,“到了杭州就打电话,我们等你!”
晚上十点钟,乔莉踏上了从杭州机场进城的大巴,巴士上坐了不到一半的人,空气中满是潮湿与冰冷。经过了一个冬天的雨雪,这座天堂城市从未如此寒冷,乔莉把大衣裹得紧紧的,还是抵挡不住从窗缝中钻入的寒气,真冷啊。她回想着北京室内温暖的暖气,微微笑着。北京与杭州比,没有淡雅的景致,没有清新的空气,没有可口的水源,但是冬日的暖气与干燥明朗的阳光,却是和南方截然不同的优点。此刻她的身体虽然很冷,心却滚热滚热的,要回家了,她不停地给妈妈回短信,到哪儿了,到哪儿了!
大巴又靠站了,乔莉下了车,从第一排座位上取下自己的行李。今天是除夕,客人很少,司机让大家把行李都堆在前排。她拿了行李,站在街上,用力呼吸着家乡潮湿的空气,立即觉得皮肤在这种滋养下湿润起来,然后冻得冰冷冰冷的。没有空出租车,只有在远近空中绽放的烟花,乔莉跺着脚、伸着脖子,盼望着能看到一辆亮着红色小灯的的士。终于,一辆车停了下来,她上了车,说了地址,司机用杭州话问:“刚下机场大巴?”
“对,”乔莉也用杭州话道,“刚刚下车,今年天气这么冷,真是难过。”
“已经难过一个冬天了,”司机道,“几十年的雨雪都在今年一次下完了。”
“没办法,”乔莉道,“这边下雪北方晴天,说是旱年。”
“匀一匀就好了,”司机道,“你从北方回来过年?”
“是啊,从北京来。”
“北京嘛好地方,就是空气不好,”司机道,“我去年送女儿去读书,哎呀空气太难受了,到处是灰,水嘛全是水碱,我跟女儿商量,让她留在杭州读书,离家又近照应又方便,再说我们浙大也是好学校。女儿不听,说一定要去外地读书,要离家远一点,自由一点。”
“呵呵!”乔莉道,“女儿回来啦?”
“回来了,”司机道,“放寒假,过完年又要去北京了。”
说话间车到了乔莉家的小区门口,乔莉付了车钱:“新年快乐、牛年发财!”
“发财发财!”司机笑道,“事业、爱情两丰收!”
乔莉乐了,拖着行李箱,背着包朝小区里走。这是一个年代稍久的小区,道路两边种着许多植物,现在虽然是冬天,还是有些绿叶子,不过晚上看起来黑乎乎的。她又看见了小区中间那个熟悉的小亭子,还有几张石头圆桌,还有一小方荷花塘,荷塘四周围着高高的栏杆。乔莉穿过小区中间,再往前走不多远,就能看见父母家四楼的灯光了。
乔莉感到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一定是妈妈了,她没有回短信,一直往前走,楼道的防盗门居然没有关严。她用力拉开门,摁了电梯摁钮,这部电梯也是够老的了,要不是带着行李,她还真不想坐。她进了电梯,电梯轰隆轰隆往上爬,好不容易爬上了四楼,乔莉走出电梯,来到最靠东的房门前,按了门铃。
“来了来了!”她听见屋内一片欢腾,门拉开了,乔妈妈的脸露了出来,“我刚刚还给你发短信,你没有回,你爸爸还说没准到了,果然就来了。”
“妈妈!”乔莉喊了一声,乔妈妈赶紧把行李接了过去,一时姑妈家的表姐也迎了出来,帮她卸下背包:“带这么多东西,也不说一声,我让你姐夫去接你。”
“东西不多。”乔莉看见父亲老乔陪着爷爷坐在沙发上,两个人面带微笑地看着她。“爷爷,爸爸,”乔莉道,“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乔爷爷有点激动,乔莉是他唯一的孙女儿,“快,快吃饭!”
“快吃饭吧。”老乔道,“路上都顺利?”
“顺利,”乔莉道,“飞机上都没有人,大巴上也没有人,我说今晚能买到票吧,我妈还老担心。”
乔妈妈此时已经进了厨房,老乔也站起来,跟了进去。乔莉走到饭桌边:“哎呀,清蒸小黄鱼、东坡肉、西湖醋鱼、醉泥螺,万岁万岁!全是我爱吃的!”
“你快点吃饭吧,”乔莉的姑妈与姑夫从里间走了出来,“你不回来,我们都没敢多吃。”
“嘿嘿,”乔莉笑了,“姐夫和小囡呢?”
“小囡在里面睡觉,”乔莉的表姐道,“你姐夫去他父母家了,一会儿来接我们。”
“我给小囡带的东西,在包里面。”
“什么东西不东西,”乔莉的表姐道,“你快点吃饭。”
这时老乔端了一碗热腾腾的米饭出来,放在桌上,乔莉道:“你们都吃过了,就剩我一个了?”
“是啊,”老乔道,“你快点吃。”
“那我快乐了,”乔莉道,“这么多好吃的我一个人吃!”
“你快吃吧,”全家人一起催她,“那么多好吃的还堵不上你的嘴?!”
乔莉彻彻底底地饱餐了一顿!哪里的饭菜也不如家里的好,哪里的饭菜都不如父母做的好吃。她吃得实在是吃不下了,这才丢下筷子,一边用餐巾纸擦着嘴,一边恋恋不舍地看着桌上的剩菜:“哎呀,实在吃不下了,太可惜了!”
全家人都笑,表姐道:“你在北京没有东西吃?好坏也是外企的白领,一副没有饭吃的模样。”
“北京哪有这些好吃的,”乔莉道,“再说北方做的杭州菜也不如家里好吃。”
“那你回来好哇,”姑妈道,“你一个女孩子,单身在北京,这是你爸爸妈妈不担心,要是我,我是不会同意的。”
乔莉嘿嘿一笑,这时乔莉的表姐夫来了,众人又互相打了招呼,乔莉把从北京给小囡带的礼物交给表姐,于是乔莉的姑妈姑父、表姐夫妇带着小囡,还有乔爷爷,都告辞走了。乔爷爷和姑妈一家还住在老宅里面,乔爷爷站在门口对乔莉道:“你明天来看我吧?”
“来,一早就来!”
“七点钟,”乔莉姑妈道,“来家里吃早饭。”
“好,”老乔看着时间道,“你们走吧,一会儿到了零点,到处都放鞭炮,太危险了。”
“是啊是啊,”乔莉的姑父也催促道,“快走快走,等会那个鞭炮炸得就不能走路了!”
一时亲戚们都走了,剩下乔莉和父母三个人。乔莉帮着妈妈收拾碗筷,乔妈妈不让:“我不要你帮我,你去和爸爸说话。”
“我就帮你一下嘛。”
“我不要,”乔妈妈道,“现在你难得回家一趟,不算劳动力。”
乔莉哈哈一笑,知道妈妈心疼自己,便泡了两杯龙井,和老乔坐在沙发上聊天。“这茶怎么样?”老乔道,“年前朋友送的,上好的龙井。”
“味道好极了,”乔莉道,“茶叶好,水更好,还有我们家的杯子好。”
老乔乐了:“一回家什么都好了。对了,你工作还顺利吧?”
“顺利。”
“和同事、老板关系好不好?”
“蛮好蛮好。”
“晶通的案子后来怎么样?”
“爸爸,”乔莉快速地喝了口茶,道,“我们老板太精明了!他让我去接近晶通一把手王贵林,而他自己一直陪着晶通分管业务的二把手于志德,你猜怎么样?年前省里的批复下来了,改制方案是王贵林的,组长是于志德,这下我们老板赌对了,我看晶通一定会把项目给我们做。”
“组长是于志德,方案是王贵林?”
“对啊。”
老乔眉头一皱:“这事奇怪。”
“奇怪?”乔莉道,“什么奇怪?”
“如果组长是于志德,方案是于志德,这是正常的;要是组长是王贵林,方案是于志德,又让于志德管理改制,这也正常;可是于志德当组长,方案批准王贵林,就奇怪了。”
“为什么?”
“你想啊,要是支持于志德的工作,就要给他名分,也要给他实权,要是支持王贵林的工作也是如此。现在给了于志德名分,但是方案却批了王贵林,这说明省里并不打算支持于志德未来的工作,这说明什么?”
乔莉愣住了:“说明什么?”
老乔张了张嘴,又忍住了:“当然,具体情况我不了解,我的意思是,你不要急于下结论,还是要走一步看一步。”
“爸爸,你真是老机关,”乔莉笑道,“听个名称安排也有这么多名堂。”
“这不是名称安排,这是很有深意的。”老乔还要再说,乔妈妈走出了厨房:“哎,你是什么爸爸,女儿刚刚回家,不说让她休息休息,看看电视聊聊天,上来就谈工作,工作工作,我看女儿变成这样都是你的责任。”
“好好好,”老乔与女儿相视一笑,“不谈工作,只谈生活。”
“生活也不许谈,”乔妈妈道,“只许看电视说闲话。”
“好好,”老乔道,“看电视,看电视。”
这时,时间已经走到了零点,随着春节晚会的主持人报出倒数的数字,窗外的鞭炮与烟火已经响成一片。乔莉与父母走到窗边,看着满小区内炸开的烟火,都非常高兴。乔莉道:“快看快看,那边的烟花漂亮!”
“这边的也好看!”老乔道。
“又过去一年了,”乔妈妈道,“这下真的是又过去一年了!”
初一一大早,乔莉跟着父母去老宅看望爷爷。陆帆、狄云海带着各自的家人已经坐在了北京首都机场。陆帆的父母与云海的父母还是初次相见,四个老人分别打了招呼,云海的妹妹与妹夫都见过陆帆,也不很陌生,两家共八口人,倒也颇为壮观。一时开始登机,陆帆陪着父母,云海让妹妹妹夫陪着爸妈,他拿着所有的票走在最前面,一行人检好票,上了飞机,在座位上坐好。云海道:“有手机的都关了,不然要被轰下去的。”
云海的父母乐了:“这孩子,一把年纪了还瞎开玩笑。”
陆帆的父母微微一笑,掏出手机关了机。
云海的妈妈道:“别人都是成双成对,你这个单身汉,什么时候去陪着媳妇?”
“儿子陪你还不好啊,”云海笑道,“别人都埋怨儿子陪媳妇,你这个老妈倒埋怨儿子陪你了。”
“你有媳妇陪,我才埋怨,你没有媳妇,我当然更埋怨。”
“哎哟哟,”云海道,“我这不成了照镜子的什么了,里也不是人,外也不是人。”
众人都乐了起来。陆帆的妈妈跟着道:“你们把女朋友找好了,带着一块走,我们才高兴呢。”
“妈,”陆帆道,“你也念叨上了。”
“好好,”陆帆妈妈道,“我不说了,不说了。”
“你们公司这么多女孩,”云海妈妈道,“你们就没一个人看得上?”
“妈,”云海妹妹道,“外企女孩心高呢,要问人家看不看得上咱们。”
“所以,”陆帆妈妈道,“现在大龄女青年已经是一个社会问题了,而且越来越严重,现在社会上叫什么……”她碰碰陆帆爸爸,陆帆爸爸道:“那个词很不好听的,我觉得用得很不好,怎么能叫剩女呢。”
“对,”陆帆妈妈道,“开始我还以为是圣洁的女人,心想女孩子大了不找对象,就是圣女了,后来才知道是剩下的剩。”
“剩女也不错啊,”云海妈妈道,“条件好人才挑嘛。哎,云海啊,你们公司有没有合适的剩女?”
“哎呀,我的老妈啊,”云海抱着脑袋,“我们公司全是剩男,你想找儿媳妇,等过了年成不成啊?”
云海的爸爸笑了:“你就饶了儿子吧,花钱带你去度假,你还要唠叨他!”
云海苦着脸看了看陆帆,陆帆也回应了一个苦脸,两个人悄悄一笑,都觉得心情温暖而愉快。平常没有时间陪家人,这样热热闹闹地出一回门还真是不错,至少,可以让他们把平常积累的唠叨在这几天一次性地唠叨个够!
春节期间是三亚旅游的高峰,几乎所有的酒店都不打折,尤其是那些风景好环境优越的酒店。云海与陆帆一行到了三亚,坐着早就联系好的酒店巴士,直接开到了酒店。云海生怕父母看见房价说他花钱,示意陆帆带他们上去,自己一个人在下面办手续。陆帆先把四个老人哄上了电梯,云海的妹妹与妹夫负责拿行李,众人到了八楼,不一会儿,云海拿着早就订好的房间钥匙上来了。八个人,正好是陆帆父母一间。云海父母一间,云海妹妹与妹夫一间,剩下的就是云海与陆帆一间。云海的母亲道:“两个单身汉住在一起了。”
众人纷纷乐了,各回各的房间。云海进门就脱了鞋,坐在沙发上:“这一路可把我念叨得晕死了,哎,弗兰克,我现在觉得跟你和你父母一起度假是犯了个大错误,这四个人互相提醒共同促进,念叨起来可是没完没了啊。”
“行了,”陆帆道,“你少说几句不就行了,他们唠叨,你还要陪唠,有来有往的,说个没完没了,平常你在公司也没那么多话啊。”
“难得过年,”云海道,“陪老人高兴高兴。哎呀,三亚好地方啊,一会儿下楼吃饭,我得好好地喝一杯。”
“我可没兴趣,”陆帆道,“这SK到最后也没有准消息,也不知道年后的工作能不能顺利。”
云海苦起了脸:“天啊,出门要听我妈念叨找媳妇,进门要听你念叨工作,我真是倒霉啊,这么多唐僧啊。”
“不说了!”陆帆气得站起身,收拾好行李,然后去洗手间换上休闲的短袖衫与短裤,他出来后见云海还穿着长裤坐着,便问:“你不是打算穿成这样在这儿旅游吧?”
“谁说的。”云海脱下长袖衬衫,露出一件短袖T恤。陆帆一愣,扑哧笑了:“你就这样穿着来的?”
“是啊,多省事!”云海脱下牛仔长裤,里面居然是一条短的休闲裤。陆帆望着他,想起平常他在公司一本正经的样子,实在觉得有趣。他哈哈地乐个不停,最后实在不行了,跌倒在床上:“哎哟,我的妈啊,笑死我了!”
“还有呢!”云海从短休闲裤的口袋里取出一样东西,然后打开来啪一甩,便成了一把圆圆的扇子。他一面呼呼啦啦地扇着风,一面问:“陆总,可以出发了吗?”陆帆站起来往外走,嘴里扑哧扑哧地笑着。云海实在看不下去,问:“有这么好笑吗?”
陆帆连连摆手:“杰克,不要再说了,我肚子都笑痛了!”
春节的日子真是好,乔莉每天除了吃就是睡,除了睡就是吃,一张脸迅速圆胖起来。初三一大早,她还赖在床上,便听见自己的手机叮叮地响了起来,她拿过来一看,是杭州的一个陌生的号码。她觉得有点怪,便接听了电话:“喂?”
“乔莉,是我,方敏,你在哪儿呢,回来了没有?”
“回来了,在我父母家呢。”
“快出来出来,中午我们一起吃饭,我和我老公,还有我老公的朋友。”
“啊,你不会又那什么吧?”
“那什么呀,不就是吃个饭嘛,多认识几个朋友有什么不好?快出来。哎,对了,你打扮得漂亮点儿啊,要给我们杭州女孩长长面子嘛。”
“好好,中午在哪儿吃?”
“新新饭店新新厅,你快一点啊,我们一会儿就出发了。”
“几点钟?”
“十二点。”
乔莉看了看手机,已经十点了,她赶紧起床,梳洗打扮一番,从衣橱里取出那条咖啡色的连衣裙,外面套了一件米色大衣。乔妈妈看见她打扮便问:“出去?”
“我老同学方敏,你还记得吧,她回来了,约我一起去吃饭。”
“就你们两人?”
“还有她老公和她老公的朋友。”
“她结婚了?”
“对啊,你忘记了?她嫁到上海的嘛。”
“哦,那你去吧,化化妆,小朋小友聚一聚。”
“爸爸呢?”
“他和几个老朋友出去吃饭,中午也不回来。”
“那中午剩下你一个人?”
“我去你表姨家,你就不要管我了。”
“好!”乔莉飞快地化好妆,围上一条咖啡色围巾,穿上皮靴,来到新新酒店。这是杭州一家老牌酒店,她在领座小姐的引领下进了新新厅,时间刚好指向十二点。她找了个位子坐下,又等了一会儿,便看见老同学方敏夫妇和几个不认识的男男女女走了进来。乔莉站起来,方敏立即朝她挥手。乔莉走过去,方敏给她一一介绍了,接着她又开始介绍乔莉:“这是我同学乔莉,在大外企工作,现在单身哟。”
“噢!”所有人都发出了同一种声音。乔莉感觉这是一帮彼此非常熟悉的老朋友,她想起方敏说的要给自己介绍对象的事情,可是看这模样,似乎并没有人来和她相亲,她不禁笑了笑,也许这一次没有特别合适的人吧,所以方敏也没有特别提起这件事情。她跟着他们来到圆桌前,方敏坐在她旁边:“哎,这条裙子不错嘛,在哪儿买的?”
“在国贸。”
“不错不错,”方敏道,“你的工作还在做吗?”
“在做。”
“哎,快点找个人结婚,不要再做了,像我这样多好,女人的事业就是家庭,像我老公对我多好,我现在什么都不用愁,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多快活。”
乔莉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方敏的一个朋友道:“国贸现在的品牌挺全的,我这个包就是上次去北京的时候在国贸买的。”
“是啊,”另一个朋友道,“北京还是不错的,不过上海的商业氛围更浓一点,是吧?”
“对,”乔莉点点头,“上海比北京要更加商业化一些。”
“外企现在的待遇不错吧,”一个人道,“尤其像大外企。”
“还行,”乔莉笑了笑,“都还可以。”
“唉,”方敏乐道,“外企待遇再不错,也没有老公给的待遇好,是不是老公?”
方敏的老公频频点头。方敏道:“你们有什么好对象,都留意一点,要留给我这个老同学。”
“好啊好啊!”众人纷纷点头。乔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吃完午饭,又和方敏聊了聊家常,一时大家也就散了。方敏见她兴致不高,道:“你得加油啊,不要这样。”
“我加油,”乔莉笑了笑,“你也加油。”
“我加油?”方敏一愣,“我还有什么可加油的,有了好老公,我是万事足矣。”
“好啦,你这个幸福的小女人,”乔莉笑道,“你就慢慢享受,我慢慢加油!”
“不要忌妒我哟,”方敏道,“谁叫我老公是万里挑一呢。”
“我晕倒,”乔莉乐道,“哪有你这样夸老公的!”
“本来就是嘛,”方敏道,“你承不承认?”
“承认承认,”乔莉道,“我一定加油找个好老公。”
“就是,快点闲下来,我们好约了出去旅游啊玩啊购物啊什么的,把职场留给那些找不到老公的女人。”
“这话要是让职场女性听了,还不打掉你的牙,”乔莉道,“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算了,到外面少说哟。”
“行,”方敏道,“我们晚上就开车回上海了,有什么事就打电话,我坚决支持你!”
“好的,”乔莉道,“我也坚决支持你。”
方敏一愣:“你支持我?我有什么好支持的,我有……”乔莉看着她的表情,就知道她下面要说什么,干脆张口陪她道:“有老公支持就行了!”
两个人哈哈大笑,方敏跟着老公走了,乔莉一个人走出新新饭店。此地离西湖很近,她顺着湖边慢慢地散着步,觉得一丝小寂寞爬上了心头。虽然她不赞成方敏的观点,找个好老公就不用工作了,但是她对方敏与老公的恩爱也是很羡慕的,爱情这个词,是不是来得有点晚?乔莉看着烟波迷蒙的湖面,突然有了渴望,如果自己也成立了家庭,会不会互相扶持、彼此鼓励,共同渡过人生的每一个难关?
而此时的陆帆与云海正在海水里舒畅地泡着。他们对三亚都不陌生,此行的目的都是为了陪伴家人。两家四个老人并排坐在太阳伞底下晒太阳、吹海风,享受着这冬天里夏季的感觉。最开心的其实是云海的妹妹与妹夫,两个人在海滩上捡贝壳、戏水、打打闹闹,像两个少年情侣。陆帆和云海套着救生圈,只剩下头和胳膊浮在水上,两个人偶尔才动一下,任由海风与海水带着他们漂漂荡荡。
“何总什么时候回北京?”云海闭着眼睛问。
“初七吧,”陆帆也懒得睁开眼睛,“他一家人现在在香港。”
“欧总呢?”
“他一直在北京。”
“唉,”云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时间真快啊,今天都初四了。”
“是啊,”陆帆道,“没有几天了。”
“我们是初六的飞机,”云海道,“加上现在,不到五十个小时了。”
“那就尽情享受吧,”陆帆道,“难得有这样的机会。”
云海睁开眼,远远地瞄了一眼海滩上的人群,又把眼睛闭上了。
两人在水里泡了个够,然后慢慢地爬上岸,冲完凉换好衣服。陆帆习惯地看了一眼手机,突然,他的眉头拧了起来,他有四个未接来电,于志德打了两次,张亚平打了两次。他看了一下时间,于志德是下午两点半和两点四十三分打的,张亚平是两点五十分和三点打的,也就是说,是于志德找不到他,又去问张亚平,然后张亚平又给他打了两次手机。
陆帆对云海道:“于志德和张亚平找我。”
云海一愣,坐在更衣室的板凳上没有动。陆帆先拨了张亚平的电话:“张总,你找我?”
“是于总找你,”张亚平道,“他问我有没有你其他的电话,我也只有你这一个手机。”
“那我给他回过去。”陆帆道,“谢谢你呀,张总。”
“行。”张亚平挂断了电话。陆帆给于志德拨了电话:“于总,是我,陆帆。”
“陆总啊,在哪儿过节呢?”
“我在三亚,刚刚不好意思,我正在游泳。”
“哦,是这样。”于志德道,“那么远的地方,不太好办。”
“您有什么事,尽管说。”陆帆呵呵笑道,“我们谁跟谁呀,不要说在三亚,就算在月球,我也马上飞下来。”
于志德也笑了:“是这样的,陆总,你也知道我现在任项目组长,很多地方都要用钱,现在晶通改制资金也很紧张,所以,看看你这儿能不能预支一点公关费用,当然了,等晶通改制以后,这些费用我全部还给你。”
陆帆又惊又喜,看来薄小宁年前还是擅自出了价。他镇静地道:“于总,这是肯定的事情,不知道您现在缺多少?”
“二百五十万美金。”于志德道。
“这个没有问题,”陆帆道,“随着晶通项目的深入,不管是前期的资金,还是以后需要的公关费用,我们都会随时提供。您尽管放心,我们赛思中国会全力支持您的工作。”
“这笔费用我要得比较急,”于志德道,“你能不能在初十前给我?”
陆帆心中一愣,嘴里道:“哦,费用方面肯定没有问题,至于时间方面我一定尽力争取,您这几天都在石家庄?”
“是的。”
“好啊,我明天一早的飞机回北京,我们随时联系。”
“哦,”于志德道,“明天一早就回来了?”
“是的,”陆帆道,“我带女朋友过来玩,明天是初五,我们一起回家过破五。”
“好啊,那我们随时联系。”于志德挂上了电话。
陆帆看着云海:“我有一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还有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你要听哪一个?”
“呵呵,”云海道:“你先把那个不好不坏的告诉我。”
“我明天一早就要回北京,恐怕要把这两家人全部交给你了。”
“那坏消息呢?”
“于志德主动提出要我们支持第一笔费用,要求初十之前打款。”
“好消息呢?”
“于志德主动提出要我们支持第一笔费用,二百五十万美金!”
云海看着陆帆,思索他这个奇怪的归类,也就是说,于志德提出好处费是正常的,二百五十万美金也是正常的,但是初十之前支付,的确是让人有点纳闷,为什么要得这么急?
“你上次说有人在查他,”云海道,“会不会是去公关?”
“有可能,”陆帆道,“如果那样,我们的风险就太大了,真的和他拴一条船上了。”
云海沉默不语,陆帆看着他,半晌陆帆问:“你怎么看?”
“我建议你还是回北京和欧总商量一下,我想凭他在石家庄的关系,可以有更多的信息帮助判断,”云海苦笑了一下,“我们现在业绩平平,没有二百五十万美金可以赌。”
陆帆咽了口唾沫,觉得喉咙有点痛,他想了半天,也只有这个答案了:“我晚上和爸妈打个招呼,这两天就麻烦你了。”
“没问题,”云海道,“我一定把他们开开心心地带回北京。”
两个人开始往外走,走着走着,云海道:“你估计付国涛开的多少?”
“我在想,”陆帆道:“估计不会超过二百万。”
“你说,”云海道,“他会不会两家都要?”
“有可能,”陆帆叹了口气,“我马上向欧总和何总汇报一下,这事情有点麻烦。”
“不用着急,”云海道,“没准明天你一回北京,就明朗了。”
“也对,”陆帆道,“也听听何总和欧总的意见。”
陆帆当即给欧阳贵和何乘风分别打了电话,并汇报说自己准备明天一早就飞回北京。何乘风表示同意,让他尽快与欧阳贵商议。欧阳贵说晚上他让人打听一下情况,然后明天与他碰头再细说。陆帆陪着父母在海滩上坐了一会儿,晚上吃饭的时候才说北京有工作,明天一早就走,让父母跟着云海玩到假期结束。两位老人虽然不愿意,但也不敢影响他的工作,只得点头同意。陆帆晚上草草收拾了一下行李,改签了机票,第二天一早,穿着长袖衬衫与棉布长裤,提着行李来到机场,飞回了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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