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约饭
这个季节的风依旧是暖的，吹过路边的梧桐时，还会带走一片两片黄绿的叶片。但上海这个城市的特性，就是会让人们的脸上都挂着一份并不自知的焦灼。
李三月开车来接她先去吃饭，路上一直在絮絮叨叨地说着新鲜事。
有学校哪个地方装修改了，哪里又准备重新规划新修栋楼；也有最近她这两年吃到的好吃的餐厅，去哪里拍过漂亮的照片；亦或是关心着江伊的行李和宿舍，复诊时间等等。
甚至还有建议：“我去年年底在学校附近买了套二手房，最近通风呢，等年底就能搬进去了，咱们可以在里面跨年，准备点好吃的……”李三月一边熟练地打方向盘，一边冲着江伊笑。
江伊翻看辅导员给她发的明天报道需要去走的剩余程序，点头笑着回答：“好啊，到时候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就是了。”
程序并不复杂，她更是得到了特殊的照顾，步骤少得可怜。
刚好红灯，李三月停下来：“行！那我把厨房用具再买多一点，要是我自己我可就吃外卖了，哈哈哈……”
“这段时间真是委屈你了，吃不到我做的东西，只能吃些不好吃外卖聊以充饥了。”江伊打趣。
“对，还有不好吃的食堂。”
“但是你变了哦。”江伊合上手机，突然正色道。
“啊，有吗？”三月把导航声音调小，发动油门，不甚在意道，“哪里变啦？”
“变得活泼了。哎！还记得咱们高中那会儿吗？”江伊眯起眼睛仔细回想，虽然几年前的大部分回忆开始如梦境般模糊不清，但那个始终曾被她护在身后瑟瑟发抖的三月还是那样……
哪样来着？
江伊额头微痛：“啊……对不起，头突然有点疼。”
李三月被惊得就差一脚油门在道路中间踩上刹车，“疼？！要不要去医院？！”
“不用不用，”江伊连忙摆手，“就是突然被针扎了一下那样……没关系，现在过去了就好了。”
李三月前段时间刚刚烫了一头的卷发，染了红棕色系的颜色，现在正懒洋洋地搭在肩上，精致的妆容掩藏下的脸依旧还是江伊所熟悉的眉眼。收起笑容的样子又渐渐和记忆中的有些微冷淡的她重叠。
江伊捋了捋自己额前新剪的刘海，这也是她从未尝试过的发型。
高中的时候她们念的是唐江市一中，在省里都能称得上数一数二的名校。周桓和江伊乃是凭借着每年唐江一中都会放出的一些“跟读生”，又叫“只要你肯花钱，只要你能抢到就能去读生”的名额，“买”进去读的书。
不过，这个名额的重点在“抢”，而不在买，这也是为什么他俩能读到的书重大原因——江伊的妈妈起得早，一次性抢到了两个孩子的名额。如果重点在“买”，比拼起来谁家钱交的多，那可就比不过了。
唐江一中规定是高一十个班，一个班四十个人，每班最多两个“走读生”。但那一年，江伊他们班有三个，上次给李三月打电话的孙楚就是那第三个。唐江市的有钱人很多，但是有钱到孙楚家这个份上的也是少数，听说他家是给学校承包了当年学校新楼修建和翻修的钱，才把这个可能连函数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儿子送进了唐江一中。
所以，他们四个人，只有李三月是货真价实凭本事考上的。他们三个学渣认识的早，身为学霸的李三月能融入他们纯属是个意外。她在高一时因为校园霸凌休学一年，第二年重读高一时遇到的江伊，便和他们结下了不解之缘。
直到今天，中间隔了这么多年，发生了这么多事，李三月一直坚定不移地认为：“遇到江伊，是我最大的幸运。”
江伊在电梯里搂住她：“哎！我也一直觉得，我遇到你，就是我最最最开心的事情！”
——电梯门打开，门外提着垃圾袋的路人兄弟手足无措。
在学校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十几年的小初高是如此，现在刚刚复学的江伊也依旧深刻地感受到了。
因为她在三四天的时间里直接经历了复学手续、入住宿舍、认识同学、被拉入社团，以及学校问她如果学习跟不上，需不需要换系，学校可以给机会等事件。
系里清楚地知道江伊的情况，于是她被贴心地一条龙服务了。
程序走得又快又简洁，生怕哪个地方累着江伊，面前这个毫无血色的学生就要当场昏倒。
新班级的辅导员和教务处的领导一起在办公室里询问她的情况，又问起江伊要不要转到别的更轻松的专业去，虽然播音主持已经是学校里末流梯队。
但，末流之后还有末流嘛。
江伊在大二开始休学，现在李三月都大四了，她还得从大二开始念起，当初学的东西忘得一干二净，上课也听得云里雾里。
而这场谈话的言外之意就是给江伊一个选择“混文凭”的机会，只要平安毕业，比一切都重要。
江伊坐在他们对面沉默，思绪又开始飘忽。
这又是她从前不会有的样子，不会那么轻易地走神，从前的她总是笑着的、积极的、阳光的生活，就像一朵面朝太阳的向日葵。
说起来……这个学校和专业也并不是她所热爱和擅长的。当初能被学校选择，江伊猜想主要可能是因为她本人有着170+的身高和比较不错的脸。
而她之所以选择这里，也不过是因为这个学校在上海，是国内最繁华的城市，是电竞发展最好的城市。
至于专业，也同样是因为她有一个想和周桓并肩的机会。
——想要并肩站在舞台上，不是选手，就只能是主持人了。
可现在她不这么想了，那个让她做出此种选择的人远在千里之外。
刨去一切外部因素，只考虑自己的话，江伊突然想起一些很久以前的事。
那个时候的她剪着短发学武术，某天路过了玻璃窗后旋转跳跃的民族舞老师。幼小的心灵里只剩下一句：好美啊！就是小龙女吧！
江伊学习不认真，对待死乞白赖从武术转学舞蹈的这个机会却是十分认真。
她会在上课的时候翘课和周桓他们出去上山爬树下河摸鱼，会在自习的时候和他们一起泡网吧打游戏。但每周的舞蹈课却风雨无阻从不缺席。
虽然上了大学没有继续选择舞蹈，但她每年暑假甚至还能被邀请去高中为艺考的学妹学弟们做舞蹈示范。
当初的她有天赋有能力，只是缺少一个将自我排在第一位的心。
那现在有这个机会，要不要、能不能把握住呢？
面前的老师见她不回答，也不催促：“不着急，咱们学校的转专业在学期末呢，你先考虑着，不要有压力，老师不是看不起你的能力……”
江伊被唤回思绪，点头说好。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掩盖住意味不明的神情。
周六。
夜幕降临的时间渐渐提前，这天还下起了朦胧的秋雨。
温度被雨水带走，江伊和李三月约了一起吃饭。
她出门前特意穿上了加绒的长靴才堪堪挡住寒风，到了店内被暖气一烘，又有些热起来。
李三月还没到。
大忙人可是大一就开始做线上的自媒体工作，到了今天已经发展出了自己的工作室，货真价实的购入了自己的房产，虽然是在上海郊区，可那也是在上海！
随着金钱的逐步增多，付出的代价就是越来越忙碌的生活。
考虑到繁忙的行程，她们今天本来约的下午7点的晚餐，三月还是迟到了。
江伊回复她：没事，你不要着急，工作要紧。
三月：你要是饿了就先吃也行，今天主要是客户来的时间比预计的晚了！
三月：可恶。
江伊：我这么个大活人还会饿着自己？太小看我了吧！
她放下手机打量这个餐厅。
周末吃个饭而已，没有选择高档的酒店，她们还是更偏向于一些热闹的大排档，燃烧的火炉和滋滋冒热气的烤肉都是会让人心情变好的神器。隔壁有桌客人看样子是常客，一大群人围在一起推杯换盏，老板也围着一块围裙喝了两杯。
江伊饶有兴致地盯着那桌人看，大约都是同辈密友，即使是劝酒，所有人脸上也是笑着的，没有不得不喝的勉强。只是其中有一对小情侣，女生喝的脸已经红了起来，男生强行按下她续杯的手还要挣得一个白眼。
咕噜噜冒泡的啤酒吸引了江伊的注意，她叫老板过去先上两瓶啤酒。
老板嗯嗯点头，又看她一眼，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姑娘，你一个人来光喝酒啊？不吃点？”大概是把她当成了什么情场失意特地前来买醉的了吧。
江伊笑着摇头，眼眸里印出店里的火光，回答：“哪里呀，我朋友等下就过来了，我先喝点暖一下。”
老板也笑出来，答：“得嘞，那我让服务员给你拿过来，我还有事，先去忙，你要点单叫服务员就行。”他把手臂一扬，叫了另一人过去拿酒，自己就放下菜单开始鼓捣店里的那块大荧幕。
屏幕前的天花板上悬挂着一台老式的投影仪，开关的遥控器都消失了，胖墩墩的老板只好站上一张椅子，用棍子戳开开关。
隔壁桌“噢——”一声哄抬起气氛，有人喊道：“老朱你开会员了没啊，4k画质你账号能不能看啊？”
老朱从椅子上下来怒道：“个会员还以为我冲不起啊？上次半决赛打完就冲了好吧！”
两瓶雪花放桌上，服务员才后知后觉：“哦对，忘记问了，你要冰的还是不冰的？”
江伊随口回了一句都行，伸手摸过冰凉的瓶身熟练地在桌边磕掉金属瓶盖，给自己倒上一杯。
那边的画面被投放出来，激昂的音乐声响起。
s10的总决赛好像就是在今天。
江伊放下酒杯。
虽然就连开幕式都还没开始，但观众们的热情还是丝毫未减，周围满是对于这场比赛的讨论。可见英雄联盟确实算得上是一款货真价实的全民游戏，很多玩家就算不玩了也还是会关注着这个游戏的最高赛事。
“哎，这票是真难买，要是能买到去现场看那才有意思。”有兄弟感慨。
“谁不说呢，三年一次才轮到中国，还在上海！就是太难买了，哥们找黄牛都说没十足把握。”
另一个回答：“确实，我就抢到一张，我女朋友没买到，高价卖了，在这吃着东西看也挺好的。”
“噢？兄弟卖了多少钱？”
那兄弟举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引来一阵卧草声。
看着不断闪烁的屏幕，如水般永远向前的时间仿佛开始急速地倒退，退回2018年的这个月份这个时间。
上台打比赛的那个人没有变，只能坐在台下仰望的人也没有变。
只不过以前是主动，今天是被动。
2018年，江伊大一。
周桓还在韩国的hii担任首发打野位，对战的是lpl赛区的队伍mig。
当时的她还是活跃的电竞协会会员，策划组织了s8在校内的线下观赛。那天的天气很好，白日里秋高气爽，夜间月明星稀，是在操场观赛最好的日子。又是lck和lpl之间的对局，来的人很多，赛前也是这样兴奋的氛围。
江伊站在里面静静地听着人们的窃窃私语。
在当时，出于一些国籍荣誉和赛区荣誉感，mig的粉丝呈现出一边倒的趋势。
“希望mig能赢，但是hii真的好强，这次世界赛他们打到现在也就输过三个小场吧……”
“唱什么衰啊，mig也强好吧，k神不在野区打爆cele？”
“这版本还真不好说。”
“cele是中国人吧？新人能在韩国杀出来成首发，真的牛。”
“是啊，听说韩国那边国籍卡得特别死……”
“这次要是输了也回来也打呗，国内现在环境也好起来了呀。”
“你倒是知道会输了？我看还是得做好mig会输的准备。”
“哎……别扫兴……”
最后的结果是明确的——hii3:1mig，甚至称得上是横扫。
艰难的mig在第三把爆发出了顽强不屈的心，比赛拖到40分钟后终于找到了机会翻盘团灭hii，终结了赛前hii称要3:0结束比赛的豪言。
现场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个机会是cele给的，因为远古龙一直可以说是版本中最重要的一条龙，双方拉扯到最后，cele打法稍过激进，被mig找到机会先杀掉。hii在缺少了打野的情况下无法和mig争夺，让他们拿下了至关重要的远古龙buff加成，输掉了那场团战，一波推掉水晶。
寂静了两场比赛、一个多小时的现场气氛热烈起来，甚至还有人在人群中爆发出欢呼。
“周桓送的好啊——！”
“精忠报国了哈哈！”
“笑死我了，这个龙都能丢，周桓不会被lck查假赛吧？”
“你说什么？”当时的江伊猛地站起来回头去看身后发出这种感慨的男生，“你会不会看比赛？”
“什……什么？”那个男生懵了圈，一头雾水，“你谁啊？”
“你管我谁啊？你对选手有没有半点尊重啊？张口闭口‘假赛’，‘报国’，不造谣不痛快是吧？”她的声音嘲讽，“一天到晚惦记着让对面送，不思进取的废物！”
“神经病吧？他本来就是菜啊，菜还不让人说了吗？”那男的身边有人帮腔。
“你不会是粉hii的吧？看他们输了心情不痛快找我撒野？老子懒得理你。”
越来越多的人往这边看，坐在她身边的李三月拉了拉江伊：“算了，下一场就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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