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好友
一反游戏时的沉默，在那个名叫【峡谷上分小队】的群聊拉好以后，周桓迅速地分辨出了江伊的账号。
好友申请，发送。
江伊那边，手机震动几下。原本以为是群聊拉好以后，有人在群里聊天，但不是。她打开手机，看到那个来自[here]的好友申请。
他的微信头像是纯黑色的背景，中有一轮浅浅的月亮挂在地平线上。
申请理由写的也很简单，但在江伊看来十分诚恳，至少她很受用，因为他在“衷心”地夸她：你的操作和大局观都很好，中路king给个好友位？
江伊思索了一下，觉得今天晚上这个here的操作配得上一个好友位，于是抬了抬手指，通过。
“我通过了你的好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周桓盯着江伊现在的头像看了看，发现她用了一张风景照。
照片的视角是从上往下的俯视。
画面里出现了半个仿佛学校里才会出现的田径场，橡胶跑道，假的青草。另外半边则是高高的栅栏，隔离出一条小巷，巷子里种着一排玉兰树。放大画面，还能看到玉兰树下和操场花坛里都开着白色的花。
像是栀子。
微信名很简单，“幸运的星星”。
是她的取名风格，也是她的头像选择癖好。
在这个微信号之前，江伊所有的账号都是用的同一种类型的头像。她在这些方面的习惯固执到有些老派，坚持认为，头像，就得用自己的照片。
于是她所有的账号都是自己的照片。
那些照片基本上每一张都是江伊要求周桓拍的，有全身照，也有怼脸拍的大头照，无一例外，都丑得令人发指——对比她本人的脸来说的。
每一张也都无一例外地彰显着拍摄者的毫无耐心。
而取名风格也同样，[xx的xx]就是江伊惯用的社交软件取名规律，包括不限于[周桓的大哥]，[帅气的伊伊]，[唐江的守护神]——这个是在揍了学校一群混混以后的限定款。
最常用的还是[未来的舞侠]，在没有什么特殊的事件时，她最喜欢这个。
现在[幸运的星星]发来好友通过后的第一条消息。
她说：“谢谢夸奖。”
很谦虚的语气。但周桓能够想象，她如果在那头趴在床上了的话，现在的小狐狸尾巴早就高高地翘起来了。
嘴角也一定轻轻地抿着，为了抑制住自己得意的笑容。
[here]：不客气，你中单英雄的熟练度都很好，尤其是狐狸，e的技能命中率很高。
这是江伊最喜欢的夸奖方式。
不虚夸，每一句都是踩在具体操作上的真心实意。这就像其他的女孩子，不爱听“你今天很漂亮”，而更愿意听“你今天的口红选的很好”或者“你今天的眼影画得很美”一样。
不敷衍。
周桓也是被训练出来的。
在以前，每一局游戏结束，她都会眼巴巴地转过头来期待一个夸奖。生活中也一样，只要她做了一件自鸣得意的事情，就会要求周桓能夸她。
只是他以前很偶尔，很偶尔才会摸摸江伊软软的黑发，和她说一声：“小伊，真厉害。”
小伊。
很久远的称呼。
他仰面在盯着天花板，长腿在桌下伸直，用力把电竞椅往后一滑，听到椅子砰地一声撞在床脚的声音。
江伊礼尚往来：“你的盲僧也玩得很好。”
她那头显示出来打字输入中停了又出现，显然是在斟酌字句。半晌，才发过来这么一句。
确实也没办法，毕竟周桓这一晚上基本只玩了这一个英雄，不像上次用丁宣的号尽情开屏，他也说不出来自己是什么样的一个想法。
[幸运的星星]：不过，你一般只玩盲僧打野吗？
她还是没按捺住，问出来。
毕竟上分的话，对面把盲僧ban了或者是抢了，那不就完蛋了？今天是运气好没人抢，以后可说不定。
[here]：不是，啥都会一点。
周桓回复很快。想了想，他顺便再补上一句。
[here]：也会玩中单。
不知道在暗示什么。江伊眨了眨眼，这是准备和她抢位置呢还是想教她玩游戏的意思？
？
教我玩游戏？
江伊不开心了，她想，我还要你教我玩游戏？你知道我的游戏是谁教的吗？
……
算了，不提也罢。
于是加上好友的第一次对话就这么结束了。周桓在那头茫然地抓了抓脑袋，后知后觉地感觉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他点开置顶在最上面的那个聊天框，退出去，又点进去，又退出去。
四五次之后，周桓放弃了，转而点开另一个置顶。
他的手机微信里只有两个置顶，一个是江伊，另一个也是江伊。
是的，周桓甚至没有申请小号去加她。
网络的虚无之处就在这里，你只需要换一个头像，换一个昵称，再更改一个微信号，就会在别人眼中变成完全的陌生人。
但也有留存下来的东西——或者换一个名字，有留存下来的“数据”。
这“数据”不多。
原来的周桓有爱干净的好习惯——他喜欢删聊天框，而且在韩国很忙，忙着打训练赛，忙着学语言，忙着打正式比赛，忙着抓紧一切时间休息。
为数不多的对话都已经被周桓烂熟于心。他甚至能看着日期，想到那天他们对话了些什么内容。
很简单的，大部分都是江伊在絮絮叨叨地说自己的生活，也会问问他现在在做什么，后来就不问了，无非就是训练赛、训练赛、放假睡觉、准备直播……
偶尔被周桓的敷衍惹怒了，江伊也会生气，会直接打电话骂他，会放狠话，会说“我再也不管你了”等等。
他都只是静静的听着，也几乎不会去哄她。
最多最多，也就是说一句“下次注意”，再重复犯错。
江伊其实很好哄，只要这样一句，都算不上是承诺的话，就能让她忘却一切愤怒的理由，选择相信他。
更多的时候，还是她自己生个半天气，又莫名其妙地好了，复又来找周桓。
聊天记录里。
就多了很多周桓的“下次注意”，和江伊的“今天吃啥了”，“准备吃啥呀”，“天气如何”的对话。
所以……在江伊出事之前，最后给他发的那些信息之后，跟了很多周桓迟来的道歉。
很多很多。
“你去哪里了？”
“怎么不接电话？”
“对不起，你回我个电话好不好。”
“对不起，我真的错了，对不起，我回来了……”
“伊伊，小伊，你在哪里？”
……
太迟了。
信息空白了一两个月，偶尔有未接通的微信语音，甚至还有视频。
周桓再次给江伊发消息，就是他从江伊父母那里得知江伊已经“去世”的假消息了。很多喝醉了以后发送的消息。
其中心思想，反反复复不过一句：我很想你，我对不起你。
以及，从来没有说出口过的“我爱你”。
国人大部分有一个特性，他们对着恋人能够很轻易地说出喜欢，说出“爱”，但是很少有人会对着自己亲人坦然地表露“爱”。
这就是周桓和江伊之间的偏差。
他们从小到大都在一起，在他们的心里，爱情是依附于陪伴而存在的，也就是说——我陪在你身边，就代表我爱你。
虽然周桓离开了，但在他的眼里，这离开只是暂时的。他永远不会让他们分开的时间超过在一起的时间。
所以他还是耻于说爱。
太可笑了。
多么自以为是的想法。
他开始后知后觉地痛斥自己的理所当然，他开始从心脏的位置感觉到一种失去的疼痛，那是一种空洞的疼痛，是被狂风呼啸着穿过一个血肉模糊的窟窿，发出绝望的怒吼。
血脉相连的丝线被风刃斩断，颤抖顺着血液迅速蹿遍全身，指尖都在因为这种疼痛而发抖。
他在台上感到疼痛，脑中一片空白，想要跪下干呕。没有眼泪，抬起头时，眼中只有蛛网般的红色。
一个这么大的空洞，补是修补不了的。原本填满这个位置的人存在了二十年，却在两个月的时间里被狠狠剥裂，这怎么能说补救就补救呢？
人没有疯掉，已经是万幸，他的心理医生感慨。
多次心理干预无果以后，医生给了周桓一支铅笔和一本空白的素描本，十分认真地和他说：“如果你真的走不出来，那就先不要走出来。”
用你手中的笔，假装你的爱人还在身边。去想象，如果她现在还活着，她现在会在那里？她会在做什么？她现在是开心，还是生气？
尽量地，去想象一个充满生气的她。
周桓握紧了手中的笔，开始让自己沉浸在了一个长达两年的幻想之中。
在这个幻象里，她听到他已经转会回国的消息，她应该会开心吧？笑起来的时候，眼角飞扬的样子，让他很担心，会不会年纪轻轻，就在她眼角看到皱纹呢？
她肯定还在念书。
在这个方面，江伊一向是不成功的，所有需要背诵的课程，她的成绩都会一塌糊涂，而需要实践的课，总是会做的很好。
一开始，他画的很差，因为没有系统学过。但后来，很认真地找了老师学习，在正常的rank和比赛之外，找到了让自己安静下来的办法。
现在，他能够寥寥几笔，就画出一个生动的江伊。
因为他买来爱吃的东西所以笑着的她；因为逛街买给她的衣服并不符合心理预期而烦恼的她；在运动场上奔跑，超过一切选手取得金牌的她；扎着一个丸子头，穿着舞蹈服在镜子前跳舞的她；还有……
站在舞台上，手握话筒正在主持一场节目的她。
这一切的她，都是支撑周桓走到今天的力量。
是虚惘、是空洞、是摇摇欲坠即将崩溃于无声之处的自我欺骗。
所以，他在夜宴上喝醉了以后，第一眼看到的江伊，也只会自然而然的以为，那一袭红裙的她，是自我欺骗中的一片碎裂的镜子。
割伤自己，也割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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