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会告辞（3）

父皇不喜母后，若不是祖宗规矩，初一十五皇上必须宿在皇后宫中，恐怕都不会有他们的降生。
他们很少见到父皇不说，即便见到，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但是这个叫熙熙的妹妹不同，父皇经常来看她，每一次见她都和颜悦色，让人艳羡不已。
熙熙周岁，皇上赐名为“蓁”，意指兴旺昌盛，听说父皇为了这个名字想了好几日，不像给其他兄弟姐妹取名那般漫不经心。
然后封了妹妹为南康公主，赐封地南康郡。
依循旧例，公主在成年以后、出嫁之前才会有封号，而能有封地的更是少之又少，更别提是南康郡这样的富饶之地。
如此盛宠不仅让公主们红了眼，就连皇子们都心有不甘。
众人都说母后要苦尽甘来，然而并没有，父皇对母后仍然不假辞色，也不曾对他和姐姐另眼相看，得父皇宠爱的自始至终只有熙熙一人。
后宫中曾有不少人嫉妒熙熙，想要下手暗害，但是却总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被发现然后被父皇严惩。
他倒是从未嫉妒过熙熙，反而很喜欢这个自小就粉雕玉琢的妹妹，但是长姐就不同了，虽然母后劝过她多次，可却说不通，想想长姐如今鸡飞狗跳的生活，真的是……一言难尽。
他出生时，父皇母后的关系已经恶化到了极致，父皇对母后视而不见，连带宫人也对长秋宫不放在心上。
长姐难得能有好东西到手，但每每有了，都会将大半分给他。而且长姐始终护着他，在熙熙出生之前最艰难的那几年，若没有长姐的百般维护，他不知要吃多少苦。
长姐待他极好，但是却非常不喜欢熙熙，甚至不知道从何时起，长姐对熙熙的嫉妒演变成了憎恨。
在熙熙五岁的时候，长姐曾设计想将她推下湖去，结果熙熙被侍卫救了，安然无恙，长姐自己却掉了下去，还差点没了命。
长姐此举惹得父皇震怒，母后不得已只能开口让熙熙去求情，父皇才没有追究，但长姐到底惹了父皇烦心，所以她刚刚及笄就被嫁了出去，别说封地，连封号都没给。
身为嫡长女，沦落到那般田地，长姐有一段日子过得十分委屈。
虽然自己登基之后，这些都加倍弥补给了长姐，给了她长公主封号和比南康郡更加富庶的襄阳郡作为封地。
但是长姐仍然恨熙熙，恨到将自己的一切不顺心怪罪在熙熙身上，甚至在父皇驾崩之后不久，就想要下药毁了熙熙容貌。
长姐和熙熙一母同胞，若说熙熙是捡着父皇和母后的优点出生，那么长姐就正好与之相反，容貌上只能说清秀有余。
熙熙身边有父皇留给他的嬷嬷，长姐的算计很快就被发现，没有酿成大错，长姐投毒不成反被熙熙身边的侍卫扣下。
孰是孰非一眼可见。
但一边是对他极好的长姐，长姐的生活已是一团糟糕，即便是小惩大诫，都会雪上加霜，所以他可能连惩罚长姐都做不到。
而另外一边是无辜的妹妹，他左右为难。
没想到母后竟然先开了口，希望熙熙能够再次原谅长姐。长姐和熙熙都是母后亲生的，母后当然两个都疼，可相对于得到父皇娇宠的熙熙，她肯定是偏疼长姐的。
他至今仍然忘不了熙熙当时的眼神，一个八岁的孩子，眼中的光亮瞬间湮灭。
她只是淡淡看了母后一眼，就同意了母后的请求，还说“母后这里，以后我就不来了，以免襄阳长公主遇见了又让她不痛快”。
自那之后，熙熙再也没有去过一次长秋宫，没有参加过一次宴会，她很少离开鸣鸾殿，彻底避开了长姐。
母后找了严厉的嬷嬷教导长姐，并再三告诫不许做出手足相残的事情。好在长姐勉强听了进去，加上熙熙刻意避开，之后再无类似事情发生。
但母后再去鸣鸾殿，熙熙与她已经很是疏离。
他们明知道长姐的嫉恨毫无道理，却没有在长姐第一次行为不当的时候就约束她，反而一次又一次地寄希望于熙熙的宽容大度。
皇上只要一想到熙熙当时的神情，就觉得自己做了极大的错事，让他心中愧疚不已，所以他才加倍疼爱这个妹妹。
好在熙熙对他这个哥哥还算亲密。
如今到卫霖这里，他心中再次起了涟漪。
若卫霖身体康健，实在是妹夫的最佳人选，京城之中一等一的贵公子，才华横溢，能力超然，样貌出众，满京城再挑不出更加优秀的同龄人了。
熙熙迟早要嫁人的，嫉恨她的并不是只有长姐，一般人未必能护得住熙熙，可若是卫霖，定然可以护她周全。
唯一的麻烦就是卫霖身上的毒，但既然是命中注定的姻缘，上天肯定会格外庇佑的，对吧？
皇上亲自去相国寺拜见觉远大师，问及八字之事。
觉远大师只是温和笑笑，说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从八字上看，那是天定良缘，定然能宜室宜家，顺遂无虞。
皇上眼睛一亮：“大师的意思是子恒的身体也能好起来？”
觉远大师却只是高深莫测道：“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此无故彼无，此灭故彼灭，阿弥陀佛。”之后他便不肯再说了。
皇上从相国寺回去以后翻来覆去想了两个晚上后，这日中午去了鸣鸾殿见叶蓁。
挺拔苍翠的梧桐树下，姿容昳丽的少女懒散地半躺在椅子上，冲他挥挥手，盈盈一笑：“皇兄怎么今日有空闲了？”
另一边正和侍女木槿练习武功的七公主看见皇上进来，却不敢像叶蓁一般，她收起手中的长鞭，恭敬行礼问安，然后就悄悄退下了。
七公主是赵容华之女，比叶蓁大一岁，生来左边脸上就带着一块红色胎记，被爱美的父皇憎恶，连带着她的生母赵容华都一同被嫌弃。
赵容华将自己在宫中受到的委屈全数怪罪在七公主身上，自小打骂就是家常便饭，直到六岁那年被恰巧路过的叶蓁给救了下来。
自此就跟在了叶蓁身边，形影不离。
皇上闲话几句之后，就说起了来意，将觉远大师的批语和卫太夫人来求亲的事情告诉叶蓁。
叶蓁垂首，半晌不语，许久才幽幽道：“皇兄嫌弃我吃得多了？”
皇上笑道：“别胡闹，说正经事呢，你也到嫁人的年纪了。”
叶蓁眸色一动：“那皇兄是希望我嫁给他吗？”
皇上踟蹰片刻：“若真是你的天定姻缘，我不想你错过，子恒是个很好的人，但并不是非要你嫁他不可，我希望你能过得好，那才是最重要的。”
叶蓁皱了皱鼻子：“老和尚净给我惹麻烦。”
皇上无奈：“熙熙，不得无礼，觉远大师是得道高僧。”
叶蓁烦躁道：“所以他就可以随便给我找事了？我的生辰八字他看了不知道多少遍，会不会是顺手写错了，你问清楚了吗？”
皇上懒得回答叶蓁这种不着边际的问题。但对叶蓁待觉远的态度，也没再说什么。
其实叶蓁和觉远的关系很好，先皇在世时，每次礼佛都要带着叶蓁一起去，她见觉远的机会太多。
而且觉远也很喜欢她，若她是个男孩儿，说不定早被觉远收了徒。
皇上想着还是应该把话题找回来，于是将卫霖仔细夸了一通，为了佐证他的能力还把他手头办过的几件大事一一讲给叶蓁。
叶蓁单手撑着下巴，很给面子地认真听着，时不时地还点点头。
皇上试探着问：“怎么样，是不心动了？”
“没有。”叶蓁摇摇头。
皇上眉头微蹙。
叶蓁莞尔一笑：“就是觉得吏部官员考核时候，若能有你这记性会好做许多。”
皇上不由气猝：“那你说说为什么不想嫁给他？”
“他长得太好，容易招桃花。”
“胡说，他这几年也没见招来什么桃花。”
“镇国公府人太多，太麻烦。”
“你们成婚后住公主府，镇国公府的事情烦不到你头上。”
“他的仇人满地跑，太危险。”
“我多派些武功高强的侍卫给你。”
“他身子骨太弱。”
“子恒只是中毒了，我已经派人在找解药了。”
“你找了好几年了，万一找不到呢？”
皇上一时语塞，开始耍赖：“反正当年是你替我选了他做伴读，现在你不能不管他。”
叶蓁怔住，皇上选伴读的时候，她应该刚出生啊，这话是从何说起啊？
看着叶蓁疑惑不解的样子，皇上有些不好意思道：“当初选伴读的时候是好几个皇子一起，因此备选人员有好多个，我待在宫里消息不通，也不知道那些公子的品行如何。
“然后就忽然想起你之前抓周的时候，一下就挑到了里面最贵重的那件，我灵机一动，就把来应选的伴读们的名字都写了下来团成团，让你帮我挑一个。
“结果你就从中将写着子恒名字的纸团扒拉了出来。”
叶蓁沉吟半刻问道：“你当初这样做的时候父皇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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