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无人敢写帝皇书(16-3)
李珰原意将苍岭匪寇能招抚得招抚,即便是围剿,也需先探查清楚各山头窝点分布情况,再做攻打计划。
苍岭四十七个山头,匪寇数万之众,不可能一个山头一个山头清剿,耗时长,也磨损精力。
上次领军入山,他本想打了营救顾灵山的名号派人仔细摸查匪寨虚实,不曾想顾灵山爱民如子,飞云寨一战,打草惊蛇,招安难行,围剿不易。李珰当机立断,领军血洗苍山,平了三十八寨立威,匪患之祸暂时平息。
倒是没把顾灵山全须全尾地带回淮安。
顾灵山断了一条胳膊,却是再不能领军掌兵。又乱了李珰计划,虽峰回路转结果尚算可以承受,最后还是被陛下免了中军校尉一职,如今在家休养。
负水的伤势大好,身上绷带皆已拆除,身体虽然虚弱,但行动如常。张饺儿每日各种炖汤补药伺候,郑云和沈淮七监督她吃药,恢复到之前健壮如牛的状态指日可待。
李珰从苍岭回来后在府中时间便少了,日日往返与皇宫与军营间,连着几日不回府也是有的。
今日他难得在家,负水想着是不是该问问自己从军的事。
书房中李珰少见地专注在书案前,研墨执笔,一方木牍放在中间,顶部有一小口,小孔下用红漆绘着图样和文字。自领右军校尉后他改穿玄袍,腰上悬着的银刀也不见踪影,青铜钺他偶尔出征时见过几回,最近淮水流民骚动彻底平定,便很少见他练武,舞文弄墨的时间倒多了。
负水想了想,在房门上轻叩几声。
李珰应声抬头,带着明快的笑意:“倒正要找你。过来。”
负水以为他终于发现自己少个伺候书墨的小童。
她走到书案前一尺之处定下,规规矩矩地候着。李珰被她恭顺的模样差点逗笑,好在正事紧急,他只好冲她招招手:“过来点,我又不吃人。”
是,你不吃人,但你杀人不眨眼。
负水还是顺从地走近一步,目光可以清晰瞧见李珰左眉眉峰处藏着一颗黑色小痣。
“既是参军,便要入军籍。”李珰目光灼灼,意气风发。
负水在府内养伤也能听到一点风声,说是朝廷终于有意让淮水北岸流民南渡,先由李珰组建流民军西征羌州。这次的流民军却与先前的靖远军不同,准入军籍,由朝廷和地方州郡共同负担军费开支。等羌州平稳后便要筹备西迁,虽然羌州地远,好歹物产丰富、山青水美,是个安居乐业的好地方。
“女子也能参军?”负水纠结这个问题有些时日了,这还是十六年来她头一次正视自己女儿家的身份。面上不自觉有些忸怩含羞。
她比之前瘦了些,仍然比普通女子高大强壮,穿着男装,真是雌雄难辨。
这话不能直说。
“自然是将你的身份改成男子,一劳永逸。”
“那被人发现了怎么办?”负水无辜地看着他。
“放心,出了事我替你担着。”李珰头也没抬,似是随口作答。
这个承诺给得敷衍,负水没计较,只想着凡事还得靠自己,之后在军中做事自己多多注意些。
“还有问题吗?没有便开始了。”李珰点墨,提笔准备落下。
“还有一个问题。我去天子堂,得当个什么官儿他们才不敢拦我?”这个问题实在,直指要害。要是一辈子都够不上的官儿,她还不如另想办法,免得白白蹉跎光阴。
李珰放下笔娓娓道来:“中央禁军分为五路,五路守军各自统帅为校尉,正四品,校尉之上设中军将军一人,统领五军,正三品。你至少得到正三品吧。”
“啊,三品!那我得立多少军功才够得上?”负水觉得李珰所说的“通天之路”也不怎么容易。
李珰好整以暇地瞧着她,神情自负:“放心吧,跟着我升官很快的。”
负水暗地瘪瘪嘴,倒是没有出声顶撞。
“问完了?”李珰看她没了声音,开始思考她的军籍信息该如何填列。第一项,便是名姓。
“你知道崔富水已死,销了户籍。如今你入军籍,便是人生所有事都得编个齐全。先说说你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负水偏着头凝神细思了片刻,也没什么沮丧悲伤之情,只是心里空落落的,似乎感应到“崔富水”要被全然抹去回忆,只剩一副空皮囊还存在世上,顾看恩怨。
“那便作‘负水’,将军府的这个。”
李珰掀起眼皮,见她兴致不高,心思一动,多问了一句:“需要姓吗?”
崔负水这个名字也不是不可以。
这回她不假思索地点点头。
李珰提笔便要落下笔画,她惊叫一声打断了动作,简牍上留下一点墨迹,李珰不满地皱起眉,有些不耐烦地抛下笔:“你若不想从军便直说,我断不会强迫你。”
负水为难地小声开口:“我只是想,这军籍,可不可以我自己写,总归是编的故事,写一遍,记得牢些。”
也算是将这作为“崔负水”人生的开始,总得有个迎接新生的仪式。
李珰胸口起起伏伏,终是缓和了脸色,起身让开坐榻:“你来。”
负水的字跟着李三思练的,练的是楷书。加之少女态度慎重,几近虔诚,一笔一划都写得十分端正认真,美中不足的一点就是先前落下的一点黑墨,突兀地悬在“崔”字上方,有些不雅。
负水写完名字抬头,乖乖看向李珰,态度之恭谨乖巧让他难以直视,有些厌恶地点着她的鬓边,将头拧了回去。
负水不满意地挥手,梗着脖子甩了一计眼刀,没好气地朝他冷哼了一声:“接下来写什么。”
“出生地。”
负水烦恼地抠了抠马尾,竹笔顶着下巴,身体随着思绪起伏前后摇晃,一下一下,富有节律。
李珰给了一个回答:“写苍岭吧,山脚边有个贝家坝,常年有孩子出生被劫掠的。无从查起,自然寻不出破绽。”
负水没有立刻接过回答,就着李珰的话联想起来,语气甚是哀婉:“那边的小孩儿这么可怜吗?那父母可不是要哭死了。”
李珰不满意她突如其来的感时悲秋,手指重重地嗑在书案上:“快点写,之后还得送到兵曹。”
负水乖乖研究起笔画来,写着写着,视线总被“崔”字上方一个墨点吸引,负水注意一分散,像是闲谈般突发奇想地问道:“李珰,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李珰轻哼一声,只用眼色督促她注意眼下的简牍。
上次苍山上有人叫出他以前的名讳,当时真让他有些感动。
李珰无父无母,一出生被师父收养,师父姓李,后来下山,他只说自己姓李。作了飞云寨的二当家后,方圆百里,认识他的人都尊称他一声“李二当家的”,算是诨号。
可见,名姓只是一个代号,改个名字不算什么,没有名字更不算什么。你存在了,活得让别人瞧见了,自然有了称谓。
十年前,类似的场景,也有一个人带着他写着军籍牍文。提笔便是名姓,他草草作了决定,题下一个飞扬不羁的“李当”。不想那人笑着打趣他,扶起挺括滑爽的袖摆,施施然在“当”字前面补上一块美玉。
他笑得真挚灿烂,神情间俱是欣赏信任的情谊。
“我见君清疏朗正,如满月银辉,取‘珰’字为妙。君日后定能显赫耀目,明光万世。”字字珠玑,因情真意切,不觉得是溢美之词,所以这话隔了十年他仍记得清楚,一字不差。
世间因缘际会,大抵多由一个名字开始。
牍文最后一句,李珰说他来写。
负水知道李珰草书一绝,不想写起端正刚硬的楷书来仍然赏心悦目,丝毫不见狂妄之气。
负水跟着他的字迹小声念叨:“今载入昌盛侯世子、平威将军张钊麾下,天寿八年八月壬亥二十一日。”
“张钊是谁?你不是说我在你麾下做传令官吗?”他是不是以为自己不识字又诓骗她?
李珰一副“你见识短浅”的骄矜神容,意味深长地点点头:“我可是右军校尉、淮安侯,恢复一品大将军是迟早的事。你一个小小的新兵哪里由得着本将军来统帅,随意安置在我帐下某个小将军手里便是抬举你了。”
李珰将简牍收入锦囊中,负水狐疑地打量着他,见他神情自若,一脸得意,不似作假。
“放心吧,事儿呢,你是跟着我做事,军功上报我不会短你一分。名儿,挂着个不显眼的人身上,兵曹核查翻得快嘛。”
李珰唤来郑云,嘱他将锦囊交给兵曹的郑侍郎。
他如今负责于淮水北岸选拔流民军一事,顾灵山身负重伤怕是再难重返军营,一时间找不到比李珰更有威望的人坐镇中央禁军。皇帝旨意,是让他以右军校尉之职暂领中军将军之事。
李珰渐渐融入中枢,与朝中诸臣来往日多,仅文书传递一项事务日日案牍高积,军中事宜倒还有专门的司令侍郎;其他通信,李珰准了郑云和沈淮七做他将军府中的贴身侍卫,让两小孩儿跟着涨涨世面。
来的儿郎一改日前节俭朴素的褐色布衫,里外换了贵气的丁香色罗绢,儿郎年少风流,穿着鲜艳的颜色只会更衬灵动鲜活,如青山落满万芳粉黛,娇娇妍妍,生机勃勃。
之前在安定侯府被人羞辱,郑云和沈淮七痛定思痛,自省后觉得是自己在穿衣打扮上太过节省给将军府丢了脸面,攒着银子裁了布料,央求新来的俞妈妈比着身量缝制几件合身又别致的衣衫,为李珰做事得气派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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