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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无人敢写帝皇书(17-1)


负水跟着中军新兵训练了一个月,李珰遣人将她调走,来接应的人是李珰军中的司令郎将,叫顾少安。

        她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还稍有疑虑,不知李珰前不久刚羞辱了顾灵山一番,现在安排顾家的人来处理她这桩麻烦事是何用意。

        负水整理好行囊,出营帐前穿好玄甲衣袍,将兜鍪正了正,面容半数掩在挡风的铜皮下,只能瞧见一双干净有神的眸子。这些时间她身上的腱子肉逐渐恢复状态,身量姿态无需刻意模仿,与寻常男子无异,只需在歇息和如厕时稍稍注意些。至于男子群居处惯常出现的呼噜声与荤话,她从小听到大,自然地融入大家,毫无负担。

        有一人提着长戟走进营帐,正解着身上玄甲,看见负水正收着包袱,有些不舍:“这就要走了!”

        负水被调去右军的消息周围的伙伴都听说了,今日营内还来了位顾大人,亲自带着李将军的命令过来接人。想来他此去军衔不会太低。

        男子一把抱住负水,深情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好兄弟,多保重,日后有了出息,别忘了我们这帮人。”

        这批新兵是从地方各郡选上来的,都是十几岁二十几岁的青年,虽作战经验浅,性子不定,但便于驯服,磨炼后作战能力强,当是未来中央禁军中的精锐之师。

        谁不忘谁还说不定呢。

        负水没有丝毫忸怩,仿佛与自家兄长道别,回抱住同吃同喝同睡了一月之久的战友:“放心,你也要好好保重。日后战场上见。”

        军营大门口一人牵着两匹宝马,负水扛着包袱走过去,将长戟立在木柱上,冲他行了抱拳军礼:“顾司令。”

        那人虽面容严肃紧张,好在语气温和:“我是右军中的司令郎将顾少安,李将军特意嘱托我来接你,日后你便在我手下做事,传军令,掌司鼓。”

        负水还躬着腰,视线不经意便能瞟到他腰间的右军令牌,谦顺恭敬地回答了一个“是”字。

        负水的腰牌已经上交,故而顾少安递过一块新的腰牌,同样刻着古朴的“右”字。

        见他一切准备完毕,顾少安将缰绳交予他,朗声吩咐:“那我们快些回军,我也好去同将军复命。”

        他打量着士兵上马的姿势,还算身手矫健,体态精硕,想着倒是击鼓的好手,难怪将军看重他。

        天子圣意,待新的流民军操练完毕,开拔淮水之际,天子与百官会亲至送行,届时淮水之岸,万人擂鼓,以壮军威。

        右路禁军如今的驻扎地未在京郊,已迁至淮水北岸,统筹征召流民悍勇以作军士之用,同时负责维护秩序,防止流民作乱,趁机生变闹事。

        军营地点离流民集中团聚的帐篷区很近,远远能望见芦草间黑压压的一片,便是流民搭建的简陋帐篷,多是些老弱病残或是鳏寡孤独的可怜人,已经丧失劳作能力,没有谋生的手段,每日只靠朝廷发放的救济粥度日。若是死了,也是集中将尸体火化,防止疫病横发。久而久之,据说北岸有个骨灰山,日夜回响着凄厉的索命声,扬言要渡过淮水,找淮安高贵们偿命。

        顾少安将人安置好,遣了手下的司令官先带着她熟悉军中纪律——李珰对士兵的要求并不完全参照朝廷文书执行。

        来李珰帐下的第一日,负水没有见到他,听说他向来喜欢亲力亲为,身先士卒,如今忙在征募百姓的第一线,也好选拔些他本人满意的兵。

        第二日,顾少安领着负水去了军鼓区,除了战鼓,还有好些普通士兵围在空地扎着筏子。

        顾司令耐心地向她解释:“朝廷只给了三个月的时间,大军征募完毕稍稍操练后便要开征。”

        一路上不少人朝顾少安问将军好,负水这才知道顾司令还是右军的前锋将军,只是如今战事平息,李珰便让他暂时做了身边的传令官。

        顾少安指着地上摆正整理,高高摞起的木桩,又指了指辽阔的淮水:“大军开征,要奏《入阵曲》,到时候淮水两岸,以及江中,都会布置战鼓。朝廷拨了船,不过数量有限,军中也得备着筏子,以备不时之需。”

        负水安静地听着,会意后点点头,望着身侧的战鼓,皮面紧实,侧边红漆如新,应该是刚刚做出来的。

        “这些都是为了开征擂鼓赶制的新鼓,这几个月除了日常操练,其他时间作为司鼓,便是为《入阵曲》排练,天子亲至观礼,不可出现任何差池。”

        顾少安解释得明白,负水听了后心安不少,想起之前李珰教她《入阵曲》,不知是有意谋划还是无心插柳,如今她上手极快。

        日子一晃,半月已过。

        新运来的战鼓,负水同着其他几位司鼓都已开鼓鸣声,后交由底下的小兵演奏。如今司鼓的人手虽多,真正属于右军旗下的只有两位,其中之一还是负水,其余人皆是为了万人擂鼓从各地抽调或是征召来的。

        而随新的流民军开征,跟着李珰去羌州的司鼓便只有负水一人了。李珰离京,自然会卸去右军校尉之职,再新封个什么将军名号,却不知能不能官复原职,领一品大将军衔。

        这日操练完毕,顾少安派人通知她去将军营大帐集会。负水将鼓槌交给属下,匆匆抄起长戟由传令官领着去了李珰的大帐,七绕八绕好一会儿,终于来到一个灰色大帐前,帷幕下放,垂得严实紧密,没露出一点缝隙。一般的风是根本卷不起它的边角的。

        帐前的守卫将帷幕左右拉开,分毫不差地留出可供一人通过的间隙,负水刚一入门,帷幕被迅速放下,根本没有窥见帐中天地的机会。

        帐中已围聚多人,两排将士分侧挺拔站立,左手握长戟,右手压在腰间的剑鞘上。倒是没有人看她,众人屏气凝神,帐中气氛肃穆。

        对称轴的最前面摆放一张笃实的长案,案上只有一盏油灯,一方砚台,一支竹笔,长案之后,是把浑厚沉重的黑色坐榻。

        负水不自觉地咽下口水,乖乖缩进右侧长队尾端留出来的空位,安静地补齐。

        因位置靠近门口,高大快速的身影席卷而入,带起一阵冷风,负水自然第一时间感受到来人身上的桀骜与威严。

        他已不再佩戴银刀,腰侧换成了常规的匕首和长剑。好在青铜钺犹在,这说明他刚刚从战场上回来,所以身上有些浅淡的血腥味,随着脚步带起的疾风,充斥在众人鼻翼间。

        李珰唤众将士齐聚一堂是为商议新募集的流民军操练之事。朝廷那边只给了三个月时间,意思是新年之前,大军务必开征。给出的理由是说京郊不便操练十万人马,十万大军抵达羌州后李珰会同益州卢仲之一起再行操练之计。

        李珰希望制定出一套新的战鼓军号,独属于他所率领的十万新军,根据他拟出的行军暗号先行设计,审阅后再做调整。便是需要李珰和负水二人商榷良多,细细打磨。

        这件事李珰支开了众人,眼下帐中只余李珰和负水。

        帐中虽有天顶通气排风,可见日光,负水见案上之人落在阴影间,光线不甚明亮。于是自觉走近,点燃了长案上的油灯,笔墨才落在温暖的光晕中,看清字形。

        李珰未抬头,语气虽严厉,但称不上呵斥:“军中行事,下级对上级都要报告。第一次只当你积习难改,饶你一回。”

        负水在军中待了半月,已然知晓士兵暗地感慨李珰治军严厉,今日第一次同他、还有军中高级将领集会,实地感受一番,对李珰观感有变。

        虽则将军府规矩少,下人行为懒散,如今却是军中,自己也是李珰手下的兵。

        负水赶紧单膝跪地,抱拳请罪:“属下无意冒犯将军,还请将军恕罪。”倒是要把自己的态度摆出来。

        李珰这才放下笔,抬眸细致地看向案下对自己甚为恭敬之人,幽幽开口:“起来吧。”

        话锋一转,语气更加严肃锐利:“之前你待我如何,我不追究。如今在我军中做事,便莫要想之前的情分,我是主,你是臣,只需听我命令办事,不可妄动。”

        更残忍的话却是没说。

        负水将腰弯得更低了几寸,语气愈发恭谨:“是,下官听令。”

        李珰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将手中简牍递与她,负水上前双手接过,粗略扫了一眼。比新兵训练时学到的难得多,牵扯多种阵法,口令更加细分。

        “抵达羌州前,都是你的时间。不懂为难的地方,你可咨询军中老人,但不可泄露出计划一丝一毫。若我在营中,你也可来问我。”

        “是。”

        负水将简牍放入锦囊,又将锦囊小心掖进胸口玄甲后。李珰意味深长地瞟了一眼,淡淡问道:“杀过人吗?”

        负水飞速地摇头。

        她虽有心报父仇,那也是明明白白、堂堂正正,走合乎律法的途径。

        李珰轻笑一声:“没杀过人算什么兵,日后如何立功。”

        负水自己也想过这个问题。心底只盘算着先做好司鼓的活,等真上了战场,到了杀人的时候自己应该可以动手。毕竟当兵,杀人便是救人,也合乎律法。

        李珰见她身体恢复如常,且甲胄加身,有了些魁梧将士的模样,一双眸子还清澈无辜的很,没有为军者的冷硬气质,更别提杀气什么了。他心下细一思量,沉声吩咐:“明日你随我出征,做传令官。”

        那司鼓的事儿怎么办。

        负水瞄了他一眼,见他神色暗沉,按下心中疑虑,坚定答复:“是,下官听令。”

        她大步流星地离开营帐,李珰这才想起自己回来后一口水还未喝上,吩咐一通事,现下喉头酸涩。他不满意地皱着眉,高声吩咐:“来人,传茶。”

        自己动手解下沉重坚硬的玄甲,身后脚步声匆匆,他最恼底下人急乱之时乱了章法,不够沉稳,又以为是负水失了分寸匆匆折返,正要呵斥出声,不想来人仓猝开口:“将军,京中传来消息,安定侯世子顾灵山,殁了。”

        李珰托着半解的玄甲,面色阴郁:“何故。”

        顾少安跪在案下,沉声说道:“原因不知,只听说是白绫自尽而亡。顾家已派人向京中各门各府发了讣告,怕是有几日了。顾铠也从越州赶回奔丧。”

        李珰站在高台之上,合上眼静默了片刻,周身气息逐渐平缓。良久,他轻轻感慨了一句:“倒是令人唏嘘。”

        如此一来,安定侯府除非从旁支中挑出值得信赖的子侄过继到顾钟名下,保住侯爵。可是世间哪里容易寻得第二个顾灵山呢。便是他的亲弟弟顾灵泉,也难比一二。

        这一刻,李珰终于是有点相信顾灵山说的话了。苍山之上,飞云寨一役,他为母报仇,怕是为人子者的怨情压过了为将者的理智,事后既有悔恨,更多的,当是解脱吧。

        睁眼,情绪已恢复如常,他不紧不慢地解下玄甲,淡淡说着顾灵山死后还要料理的事:“你派人注意京城与顾铠动向。中军旧部也多加留意。避免发生哗变之事。”

        顾少安领命出营,奉茶的士兵才战战兢兢地进入帐中,将茶托端放在长案上。正要轻身退下,屏风后传来沉沉响音:“去把崔司鼓找来,让他带一方小鼓。”

        士兵连声说是,快步跑开了。

        负水知道李珰犯病的时候要求是有些多的。

        军中似乎无人知晓他有头疼的毛病,士兵觉得将军吩咐得没头没尾,负水却晓得他怕是病发,寻来一面稍微小巧些的椿木鼓,扛在肩上,跟着那人去了刚刚离开的灰色大帐。

        依旧是那般闲散姿势,李珰卧在软塌上,手掌拖着脑袋,玄色的袍边垂在地上,好似闲情逸致。可惜他面色青白,神容冷淡。

        负水架好小鼓,抄起鼓槌,静默着看着他,没有出声。

        李珰懒懒开口:“你会什么曲子,好听些的,除了我教你的《入阵曲》。”

        负水回答得很快:“《渔阳调》,我最为拿手。”

        李珰忽然起了兴致,面露好奇:“渔阳?你怎会蜀地的小调。”

        负水笑得勉强,还是规矩地给了回答:“我阿娘是蜀地人,小时候她教过我。”

        李珰凝视了半晌,想说些什么,都被头疼搅扰了心思,渐渐烦躁。

        鼓声一点点起势,没有铜鼓般大气磅礴,负水有意放缓了力度。《渔阳调》本身是蜀地女子浣衣时唱的小调,负水用鼓声改编后奏不出女子的温婉缱绻,思念情思,但仍比其他惯常的鼓声轻柔婉转,尚算动听。节律不快,鼓声轻缓,有益排遣烦思。

        李珰少有在军营中发病的时候,军营战场中的乱音只会让他心神骀荡,以至于杀红了眼是常有的事。

        这次头疼来得莫名,去得也快。

        鼓声中,李珰将顾灵山的事断断续续地说与她听。

        负水依旧专心演奏,情绪没什么变化。

        顾灵山之死,她虽心感快慰,心底更多的,却是对那样一个高冷清贵如山中之月的人骤然消逝的惋惜。想必淮安城中,对其生前身后之事议论者颇多。

        李珰自然看出了她面上的不忍之色,一下子笑得开怀:“天下倒少有像你这般恩怨分明、光明磊落的人了。”

        负水觉得这话真是抬举她了。一曲奏毕,她起身行礼:“将军,若无他事,属下先退下了。”

        李珰随意挥挥手,已经闭上眼小憩:“去吧!”

        负水扛起鼓出门,帐外天色已经变为幽蓝的暗色,她迎着晚风,脚步间身上战甲吭哧作响。马尾如今被规整地盘在头上,用方巾缠住。若非生得一双柳眉,瞧不出那人半点女儿模样。

        夜间巡逻的卫队打起火把。

        淮水边多污泥,尤其是下雨之后。扎营的软地上都被铺了细碎的砂石,负水小心辨认着,避免踩空,明日她还得跟着李珰出征。她晓得,对她的考验才真正开始。

        顾灵山之死,不知有无李珰或太子手笔。

        她觉得,自己对顾灵山的恨远不至于说出一句“罪有应得、死有余辜”,只求“因果报应,有始有终”。然世事环环相扣,常说冤冤相报何时了,等一个尘埃落定实在太难。

        她最多便是趁他落魄之时,站在廊上,让他瞧瞧自己完完整整、健健康康的得意模样。

        哪想到,会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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