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无人敢写帝皇书(20-2)
朝廷暗流波诡云谲,千里之外,众人也在极尽所能,抢占先机,都希望最后决战之局能有更多天时地利人和站在自己这一边。
陈善炜似乎没有为难李珰,准他领兵北伐,还恢复安远军的统帅之权,虽然残活下来的安远军不足两万人马,但作为征战十年、北拒魏戎的劲旅,又有李珰作为统帅,仍是不容忽视的虎狼之师。
众人正取道荆州,从汉水过,转西北方向绕到洛平后方,若暴露行踪,便牵制敌军,可分豫州攻守压力,晋军援军会及时增援;若潜伏顺利,打通西北路线,则平定魏戎指日可待。
陈善炜是这样对安远军保证的。
负水不懂李珰为何听之任之,只能支持他的决定。
她不知道春明山下他所说的“最后一段路”有多远,亦想不通何为“走好”最后一段路,这最后一段路的尽头在哪里。
无论何种结果,她都愿意欣然接受,甘之如饴。
负水跟在李珰身侧,小跑着前进,她如今成为安远军的传令官,侍候将军左右。
秦岭西部余脉地处晋国魏国交界地带,地势崇高险峻,少有人烟。即便如此,魏国仍在深山中设立瞭望点,修筑防御工事,以防晋国两路夹击。
陈善炜对安远军西进偷袭的安排应为军中密令,为此甚至准了李珰取道荆州以掩饰大军行踪,不让魏戎军队有所察觉。过了汉水后,安远军的生死便听任天命,是成是败,只看安远军的能耐有多大了。
入秦岭,安远军行军速度也不敢提快太多,晋国只知晓山中有魏国军队,但人马多少、位于何处皆是不知。李珰便像当初荡除苍岭匪患一般,将大军分成小队,小心推进,摸清楚秦岭内部各山各水之形势,打探消息为第一要务,不可打草惊蛇。
李珰坐镇军中,大军营帐扎在山谷临溪之地,山中多野兽野果,又时值六月,正是蔬果鲜美之季,不至饿肚子。
一连打探数日,皆无所获,军中有人讨论说这魏军驻地怕多是放出来震慑陈善炜的假消息,所以多年来,陈善炜一直不敢从荆州北上,突袭魏戎。
负水在溪边同老兵清洗衣物,有几个老兵年纪已经很大了,身上又有旧伤,原本想让他们留在溪山,一行人却说自己是没有后路之人,不若跟着李珰再战一回,成全此生功业,也算有始有终。
一群人围在一起浣衣,总是会聊起旧事,也因此,负水从他们口中听说了不少靖远军早年间的事迹。
与淮安城中、将军府内那些英勇无畏、大获全胜、神兵天降的故事不同,在这些亲临战场、直面生死几十年的老兵口中,每一次活命都得拼尽全力才行,每一场胜利都必须付出相应代价,他们赢的并不轻松,那些荣耀也不甚在意。
有些人好多年没去过淮水之南,听说苏吴的美人最多,歌曲最美,是著名的水乡。负水便聊起江南风物,耐心地将各地见闻一一道来,同当年李三思那般,同时又添上数月以来的亲历亲闻,讲得更加风趣生动,让人产生出身临其境的痴迷醉意。
多日无获,李珰似乎并不忧心,如今一身玄甲绯袍,姿态风流,神情惬意。每日在溪水边踱步,听着各路派出去的人马回禀着同样一句“无获”,并不恼怒,也不焦灼。
直到乌云压阵,雷电之声轰鸣磅礴,他下令让众人收了营帐,准备开拔。
六月,秦岭淮水一带多暴雨,故而淮水两岸多涝灾。
山涧溪流潺潺,依旧不紧不慢地向山下开阔的平原地带流去,丝毫没有暴雨时节该有的滔滔之势,在溪边浣衣亦十分便利。
终于一队人马从上游山石口疾步奔来,为首一人气势沉着,有条不紊地将消息一一呈报。
上游有一关隘峡口,暂且称呼为关山口,魏军借用两侧山势夹击地貌修筑了大坝,若有冒犯之军,雨季可开闸泄洪,水淹敌军;旱季可助长水势,大军乘船溯流而下,突袭敌军。
魏军自恃天险,屯驻守军不足一万人马。
若是不想安远军行迹暴露,这一万人马必须全部葬身秦岭。
李珰在溪边盘桓数日,不过是在细细思量攻敌战略,此时消息传回,早已有了作战之策。
今夜当为雨夜,适合突袭。
李珰将不足两万的人马分成两股,其中大军约一万二千余人,先占据两侧高地潜伏;余下五千人马左右佯装攻城,待魏军开闸泄洪退居两侧高地、防守戒备松懈之时,潜伏将士悉数诛之。
先前几日,派出去摸索山川水泽地貌的士兵已经寻得一条上山的便宜路线,此时开拔,大雨未至;上山之后,雨势起,魏军势必忙乱,便是良机。
为了卸下魏军防备,下游直面进攻的安远军将由李珰亲领作战,负水为壮声势,兼任司鼓之职。过去数月来二人潜心创作的将军令一直未得亲手演奏、校验效果,今夜倒是难得的机会。
负水将那本融合军令创作出来的乐谱取名为《将军令》,直观、好记、威武霸气。
军鼓架在高坡之上,在众将士身前,大战中倒是少见,好似那司鼓的士兵身先士卒、冲锋在先。负水只是希望魏军能将这乐声听得清楚,也好先行震慑一番。
安远军砍了不少大树架在溪水之上,方便两岸通行,五千人马分为两队,列于溪水两岸,前方弓箭手压阵,后方便是骑兵和步兵,全然昭示着强攻的打算。
苍青色的穹顶之上,一道紫色雷鞭华丽耀眼,誓要劈山破海,雷声贯耳,动人心魄。
却仍是比不过从山野深处传来的苍劲鼓声,笃实连绵,似是一首挽歌,鼓声随风,代替这些赴死的将士穿山越海,回到旧乡。
那一定是最风光、最幸福的一刻,锦衣在身,功绩斐然,乡友亲迎,锣鼓喧天,人人都以这儿郎为傲,以为是顶天立地的国之栋梁。
也一定是最无言、最沉痛的一刻,锦衣遮住旧伤,功名掩抑生死,十年弹指一挥,父母苍老,妻儿无依,荒坟野草,不知题的是谁的名姓。
山野间响起急促的哨音,箭羽落下,但很快被雨点压制,两方人马索性收了远箭,改为近身肉搏。
这个过程没有持续多久,绯袍尸身一个接一个地扔进水势渐起的急湍中,为首一人举起青铜钺示意大军后撤,但在苍野雨夜中他的身影太浅,根本无人注意到。
只有高坡之上,树林掩映中的那人,视线一直锁定在为首的将军上,从容不迫地更换鼓音。因为用力,双足已经深陷泥泞,双臂舞动生风,鼓声漫天,似要与这涛涛水声较量一二。
她在一个很安全的位置,这种时刻,她比李珰更重要。
魏军很快发现雨声背景下藏着的端倪,为首的领将吩咐众人撤离高地,准备开闸泄洪,借着今晚滂沱的雨势,不费吹灰之力地解决敌手。
同时自己接过弓箭,将弦拉到满圆,仔细辨别着鼓声来源之地,借助地势之高,锋利的箭簇沉稳地对上那抹绯色,志在必得,未多做犹豫,闸门拉起的一瞬,箭簇划破雨帘直指那人心口。
一切戛然而止。
大雷劲风,雨下如注,山川盛溢,虎豹皆股战,士卒争赴,溺死者无数,水为不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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