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上)
文饮冰确实和沈翊说过,让他别称呼自己“文小姐”,可从“文小姐”到直呼“饮冰”,中间的跨度也太大了点。
理所当然的,有那么两三秒光景,文司长直挺挺地僵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纷繁复杂的万千思绪不知神游到几重天外。
直到从客厅挪到饭厅,文小姐漫长的反射神经依然没跑完全程,三魂七魄没一个在家。她机械地夹了一筷子菜,送到沈翊碗里。
完成了这桩例行公事,她才陡然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夹给沈翊的是一块红烧肉,用冰糖炒得糖色,浓油赤酱,鲜香诱人。
然而文饮冰就像看到什么要命的毒药,猛地一扭头,皱眉看向阿清,那意思大约是“不是不让你把荤菜端上桌,怎么又做了红烧肉”?
阿清一脸无辜,用嘴巴冲着沈翊努了努,意思也很明显:是沈先生让做的,可不是我自作主张。
文饮冰愣了愣,稍一思忖就回过味来,恨不能有个地洞钻进去。
她悄悄扭过脸,没敢直接看沈翊,只偷偷瞄着人家碗里那块红烧肉,想夹回来又不好伸筷子,差点纠结成一根一扭十八弯的麻绳。
沈翊察觉到她的打量,犹豫片刻,还是夹起肉块,轻轻咬了一口。看得出来,这男人很努力地想让自己吞咽下去,可咀嚼没两下,他的脸色还是显而易见地变白了,整个人幅度轻微地痉挛起来。
文饮冰放下筷子,眉头拧成了死疙瘩。
紧接着,沈翊用手捂住嘴,猛地起身冲进厨房,很快,里面再次传出撕心裂肺的干呕声。
文饮冰和陈曼泽互相看了眼,两位女士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从沈翊出院到现在已经将近一个月,这一个月来,沈先生调养得不错,只是重伤连着大病,损耗的精气神没那么容易补回来,康医生几次复诊,都建议他多吃些荤腥补养元气。
可沈翊就是吃不下去,非但吃不下去,他只要一沾荤油就恶心的不行,非得把肠胃里的东西都吐光才好受些。
就算文司长不是学医的出身,到了这份上,也隐隐觉得事情不大对劲了。
不过,当着沈先生的面,文饮冰还是一字没提,只倒了杯热水送进厨房,就看见沈翊扶着水槽呕得透不过气,脸色白得吓人,仿佛那好不容易调养回来的一点血色都随着井喷泉涌而出的冷汗流走了。
文饮冰轻轻拍抚着他后背,等这人缓过来少许后,将温热的水杯递过去:“吃不下就别勉强了,回头还是请康医生再来瞧瞧吧。”
沈翊接过水杯,先漱了漱口,又一口灌下去半杯,用力喘息了两口气,这才嘶哑着说:“不用……我休息一下就好了。”
这男人差点连胆汁都呕出来,扶着水槽边缘的手不住打颤,险些站不住。文饮冰瞥了眼他过电似的手,没揪着这个话题不放,顺势扶住他:“我先送你回房间休息吧,待会儿让阿清熬点粥送上来。”
沈翊没推辞,艰难地道了谢。
文司长虽说当时放了这男人一马,却没打算让他这么容易蒙混过关,这头将人安顿好,那边就找来康角寒询问详细情况。
康医生皱着眉听完她的描述,托腮沉吟了好一会儿,喃喃自语道:“不应该啊……按说他调养了这么久,肠胃恢复得差不多,就算胃口不佳也不该有这么大的反应。”
文饮冰:“可他就是一吃就反胃,别说荤腥,连点荤油都不能沾。”
康角寒思忖片刻:“那只有一种可能——他反胃作呕不是肠胃的缘故,是心理作用。”
没等文饮冰反应过来,女医生忽然抬起头,一瞬不瞬地盯着文小姐:“他在76号受刑讯时,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或者说……除了常规刑讯,你们还对他做了什么?”
文饮冰眨了眨眼,把这句话放在脑子里咀嚼良久,终于回过味来——这女人是怀疑当初76号对沈翊下手太狠,把个好端端的人折腾成这副惨样。
这个罪名可太冤枉了,文司长忙不迭洗清自己:“这个真没有,军情司统共三十六道大刑,你都是见过的,要说让人留下残疾还差不多,可也不至于让人吃不下饭吧?”
康角寒:“那就没别的办法了,你只能试试看。”
文饮冰被她天马行空的思路带的回不过神:“试……怎么试?”
“你可以试着给他吃些荤腥,事先别告诉他,看他是什么反应,要是他吃下去没反应,那就真是心理作用了。”
文饮冰一边在心里斟酌着这个办法的可行性,一边追问了一句:“如果是心理作用,那该怎么办?”
“那就不是我的专业范围了,”康医生十分没有责任心地说,“伤在身上,我可以给他做手术,切除腐肉、放出脓血,总有愈合的一天。可要伤在心里……除非他自己愿意把伤疤亮出来,否则,谁也无能为力。”
文饮冰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看得出来,文小姐是把康医生的话听了进去,也琢磨着找个机会实践一二。可惜,没等她把计划想周全,一桩突如其来的变故毫不客气地给了她一巴掌,差点将她抽懵了。
——民国三年五月二十六日,南四省督帅兼南方政府临时大总统薛崇山在军政府门口遇刺,伤势危殆,被紧急送往第一军医院。
消息一传出,南四省,南半江山,乃至整个,全都炸锅了。
薛少帅手段非凡,第一时间封锁了上海城,又在军医院周围拉起里三层外三层的警戒线,但凡有生面孔靠近,不问缘由、不查来历,一律就地格杀。
可是雷霆手段也挡不住有心之人削尖了脑袋往里窥探,很快,不明来路的小道消息就如长了腿的耗子,一夜间窜遍了南四省大街小巷。
据说,这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刺客不是外人,而是薛大帅身边的一个警卫员,跟了他少说有七八年。
只是小十年的情分也没挡住他对薛大帅端起枪口,弹夹里的子弹一口气打完,不仅薛大帅血溅当场,这小子也没捞着好下场,当着南四省警卫队和薛少帅的面饮弹身亡。
光天化日之下在军政府门口行凶,这已经不是“胆大妄为”,是根本没把南四省放在眼里。
眼瞅着有人当着自己的面对自己老子下手,薛少帅的心情可想而知,也难怪他这头将生死不明的薛大帅送进医院,那头就把警卫员的亲朋好友、祖宗三代,只要沾上一点边,一个没落,全都拘进大狱里,一个一个过筛子似地严刑拷问。
按说审讯口供是76号的看家本事,刺杀案本该交由文饮冰全权调查,可薛少帅不知是怎么想的,非但没让文司长官复原职,反而调动警卫队将文宅团团围住,跟个密不透风的铁桶似的,别说是人,就是只苍蝇也别想全须全尾地飞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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