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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清凤


月朗风嚎,西北的寒风夜闯出两骑快马。

        落后的马匹死死追紧前方的宝驹,驾马之人不时竭力嚷道:“小将军!带上在下回京吧!”

        赵清和本不想理他,奈何此人跟了一路,若是进了关,撞上了父亲派来接应的人,免不了要疑心,只好在干枯的灌木林道前吁马勒缰。

        灰布的素服男子驾马终于追上,本就文弱,咬牙死撑了一路,勒马时身子一时不受控,顷刻栽在地上,滚了一圈才勉强跪稳在赵清和的马蹄前。

        赵清和看他沾了一身干巴的黄土,微微蹙眉道:“燕先生,你虽是我魏国人,如今却是西楚的客卿,现下两国交恶,本将军不会带你回去的,你且回理都,我此行也不过是……送他最后一程。”

        说着,赵清和垂下长长的眼睫,昼明般的月光勾勒出他雌雄莫辨的轮廓,明明是皎月无瑕的容貌,潋滟有神的双眸,却被苦寒的青衣衬得,只剩一身清冷。

        燕盛川跪地作揖:“燕某不才,受永安殿下拔擢于草莽,领殿下遗命,愿追随小将军去齐都!”

        赵清和握马缰的手一紧。

        看出他的迟疑,燕盛川又道:“永安殿下算准了赵家必会功高盖主,引来魏帝的忌惮,殿下还说……”

        谋士惯会直言不讳,鲜少这般犹豫,他抬眸顿住。

        赵清和道:“但说无妨。”

        “殿下说,小将军纯性,素无城府,战场上是鲜少人赢的了您的枪,但若是回京,无人倚靠,定会被人欺负。”

        良久,赵清和方叹了一口气,摇头道:“这回你家殿下算错了,我不是被皇帝释了兵权,是我家中有要事,必得回京。”

        燕盛川紧绷的下颌松了松道:“那您何时再回?”

        赵清和眺望了一眼理都的方向。

        那是西楚的都城,西楚与大魏西境接壤,疆域面积不过大魏的五之有一,本是边陲小国,但对于赵清和这样的将领来说,它的地理位置至关重要,是进关中的要塞,也是南蜀铁骑垂涎已久的领土。

        要吞大魏,必灭西楚。

        “燕先生,你学富五车,都说你有王佐之才,你能否告诉本将军,魏楚两国睦邻二十余载,何至于此呢?”

        燕盛川鲜少在这个炽热的少年身上看到如此凛冽的寒意,他心中像是被什么敲了下,默了默,说:“小将军,这二十多年的和平同盟,是西楚极少数人的坚持所换来的,这一代里就有永安殿下。”

        “殿下仁义,小将军最为清楚,可是他独自承受的远远不仅如此。”燕盛川叹道,“浩浩大魏,都尚且为了至尊的皇权争得头破血流,积贫积弱多年才给了南蜀可趁之机,西楚这般的弹丸小国亦是暗流涌动。”

        “殿下骁勇善战,放眼天下,都可谓是百年难遇的战神,但他亦是西楚的殿下啊。”

        赵清和呼吸一滞。

        从未听他说起过他的难处,临死前还在替自己排忧解难。

        点点滴滴的记忆轰地一下在头脑中炸裂开,化作无数利刃,割开寸寸肌肤,疼得他咬紧牙关。

        恍惚半晌,如洗的夜空只映出那张温润的脸,时而淡笑如仙,不慕凡尘,时而潇洒翩然,举世无双。

        燕盛川又问了遍他何时回西境。

        “回来?”赵清和淡漠的唇角浮出一抹苦笑。

        回不来了吧。

        刺骨的寒风令他周身彻底失去温度,张口却是温暖的,坚韧的一声:“殿下,不要怪我。”

        顺康五年,魏国的齐都迎来了第一场雪,只是一晚的功夫,琉璃瓦不见,纷纷白雪已素裹住朱红色的飞檐。

        阴沉的日光渐现,死寂的宫道隐约能听见扫雪的沙沙声。

        清凤殿的一扇殿门从内推开,掌事宫女冯姑姑招手,叫唤在院中独自扫雪的小宫婢:“蓉蓉,先别扫了,该伺候娘娘起身。”

        蓉蓉不过十三岁的年纪,个头还不到冯姑姑的肩高,听到这话赶紧放下扫帚,提起裙裾,一路踩着扫尽积雪的湿漉地砖,小跑上阶。

        她停在冯姑姑身前,眨着眼问:“姑姑,娘娘又不要人伺候,咱们干嘛还要去?”

        冯姑姑拧着两道浓眉,苦大仇深,看了眼院门方向道:“你忘了今儿是什么日子了?”

        蓉蓉转着大眼珠子想了一圈,恍然大悟地一拍脑袋:“宁太傅……”

        还没说完,就吓得赶紧捂住嘴,四下看了看,确定没人了才小声抱怨道:“哪有外臣进皇后宫里这么自由顺畅的?说是来讲学,谁知道他起的什么心思!”

        冯姑姑闻言赶紧拽她冻得通红的耳朵,恨铁不成钢地责道:“你呀你,这话千万别让人听去了,不然娘娘都保不住你!”

        蓉蓉委屈地捂住耳朵,一边跟冯姑姑往内室走,嘟囔道:“哪有什么人,这么大的清凤宫不就咱俩在娘娘跟前伺候着,外头的人都可劲笑话我们宫是冷宫呢……”

        “还说!”冯姑姑斜眼瞪了瞪她,“快去把昨儿夜里焚过香的衣裳拿来!”

        蓉蓉这才闭嘴,出门朝西殿的焚香室小跑去了。

        冯姑姑虽让蓉蓉慎言,想起主子的遭遇,自己嘴上却是把控不住的,习惯性地兀自叹了口气:“造的什么孽啊……君不像君,臣不像臣,真是天要亡了我魏国!”

        冯姑姑进寝殿时,她家主子已经爬起来洗漱完毕,床褥整洁,衾枕规整,室内照样一切井然,只有对着后院的一扇窗敞开着。

        她散着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背身坐在镜前,可她没在照铜镜,而是静观窗外。

        薄如纱的一层天光刚好够照亮她净逸的面容,姣好的五官似被神明眷顾雕刻,不笑时悠净英气,看着满地的积雪,不知想起了什么美好的画面,弯唇一笑,那可是天仙似的好看!

        冯姑姑看习惯了依然会怔神,进宫十余年,这才领略了什么叫令六宫粉黛无颜色。

        “娘娘,您怎么又爬窗了呀!”

        冯姑姑是走近才看得分明,寂寥的后院,满地的雪,还来不及扫,一排深浅不一的脚印从轩窗延伸至一颗陈年枯树。

        赵清卿收回目光,看了冯姑姑一眼,又低眸心不在焉地拿起案上的一根玉簪,雕刻繁琐的纹路,足见珍贵。

        都传皇后不得圣心,冯姑姑却不以为然,因这是小皇帝上旬赏来的至宝,旁的妃子巴不得日日供在发髻,显摆这一时无两的恩宠,赵清卿却从未多看它一眼,不过是觉得称手,习惯偶尔在手上灵巧地转上几圈,那动作利落干净,像极了在把玩匕首。

        “许久未见雪了。”赵清卿弯唇道,“我只是出去踩踩雪,又不会偷溜出宫,姑姑你担心什么?”

        冯姑姑恭谨不语,关上窗后开始替她梳发,并非什么有心思的发髻,不能再普通的束发,簪上那剔透无瑕的白玉冠,这偏偏这还是最讨宁太傅喜欢的装束。

        镜中极肖男儿郎的美人,玉面英姿,冯姑姑恍惚间想起了一年前册封皇后礼的第二日,娘娘好像就是束发坐在正殿的朱阶上。

        那天殿内不止她和蓉蓉两个宫人,她伺候左右,刚劝说不合礼制,要去给娘娘换上个得体的发髻,宁太傅已孤身,未经通传进殿了。

        殿中隔了一个烧香的鼎,屡屡轻烟模糊了视线,隐约可见太傅深紫官服,贵胄神姿,旁若无人地与娘娘相望。

        冯姑姑入宫数载,见证了小皇帝在宁太傅的扶持下称帝,看过小皇帝暴怒之下手起刀落,杀了一个个宫人,也曾留意手握摄政大权的宁太傅,就在后宫冷眼旁观皇帝的恶行。

        如果说小皇帝是杀人不眨眼的暴戾君主,那宁道远便是操控君主的恶鬼。小皇帝能因他的一个眼神吓得屁滚尿流,朝中上下更无人敢反抗他的摄政之威。

        朝野杀伐,偏又生了一张清风明月的脸,拢袖垂眸,长身而立,真像要济世求善的圣人。

        谁也记不起他入仕之初的姿态,是否也屈尊折腰过,众人只知他一朝握权,摄政大魏,险恶的野心令人生畏,就连下令诛杀满门数千人性命时也是波澜不惊。

        只有那一日,他露出过一丝愕然与悲怅,惶惶中竟立在殿内很久,毫不避嫌地紧盯新立的皇后。

        皇后亦是呆望他片刻,却很快地别开眼,自嘲地笑了笑,低声自语道:“果然,你从未失算。”

        冯姑姑始终不知道他二人有何交集,应该没有才是,都传赵家大小姐身弱,养在深闺二十载,从未出过府门半步,若不是她的庶妹逃婚,这个嫁入皇家的可怜差事根本落不着她头上。

        赵太尉为了谢罪,交出清西军三十万兵马虎符,并让嫡长女赵清卿以二十岁“高龄”嫁给了只有十五岁的小皇帝,那月魏国与南蜀的最后一场战事无比胶着,又因与西楚交恶,援军未至,赵家唯一的嫡子赵清和战死前线,赵太尉悲痛欲绝,一夕白发。

        世人皆知,小皇帝看中的不是赵家长女,而是昔日还是皇子时,同在国子监求学后又以满身才学名扬天下的庶女。

        可惜了,这么好看的女子,却注定要困在这吞骨噬肉的后宫。

        冯姑姑接过蓉蓉拿来的墨色常服,给皇后更衣。

        赵清卿面色稍霁,笑了笑道:“还是我自己来吧。”

        冯姑姑虽迟疑,终是依言候在一旁。

        “娘娘,太傅大人到了,在西苑书斋等您呢。”

        寝殿外的内官声音尖得吓人,赵清卿不悦地蹙眉道:“知道了。”

        可是她仍是不紧不慢地抬袖系扣,急得冯姑姑流了一头的汗,足足一盏茶的功夫后,终于把衣服拾掇好,这期间外头的内官也催上了好几遍。

        赵清卿从内室出来,猴精的内官弯腰递上一手,奉承地笑道:“娘娘当心脚下,奴伺候您过去。”

        赵清卿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王公公,你师傅对先帝衷心耿耿,九泉之下,他老人家可知道你如今干着助纣为虐的好事?”

        内官王沛是宁道远在宫中的心腹,精明来事,自然听懂也装不懂,仍旧嬉皮笑脸道:“师傅劳娘娘有心记着,也算不枉此生。”

        赵清卿懒得再与这种杂碎多言,想到一路曲折漫长的甬道,只好手扶上了他的小臂,一瘸一拐地往西苑去。

        冯姑姑按旧停在原地,看着主子的背影,怜悯叹息。

        要是没有腿疾,该是多挺拔隽秀的女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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