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庆典其实已备了个七七八八差不离，只不过一开始是为乌才茂准备的。而如今乌才茂本人已被流放到雪尺峰，据说去时已经因走火入魔神志不清，各世家为此特地召集弟子们，仔细讲了一遍修习时不要掺杂执念一事。

        乌子昆作为新的继承人，理所当然也一并继承了庆典所做的准备。

        他摸着锦衣绸缎，啧啧称奇道：“真是铺张浪费。”他爹继位时大抵也没用过这样奢侈的衣料。本来乌家的弟子要重新做一件朝服给他，没想到他却说不必，改改尺寸就好，免得又浪费。

        史稞郎嘀嘀咕咕：“师傅，你不是有名的星罗垣第一纨绔吗，为什么这么节俭？”

        得到的是乌子昆的一个肘击：“你师傅我家里能有多少钱，再多的钱只要挥霍总能挥霍得一干二净。再说了……”

        那半截话没说，史稞郎捂着胸口问：“再说什么啊？师傅你不能这么吊人胃口。”

        见乌子昆不说话，眼神往远处盯，史稞郎忽然灵光一闪，大惊失色道：“不会吧师傅，难道你在外面欠债了？高利贷？”

        又是一个肘击。

        史稞郎吃痛，整个人简直欲哭无泪。顺着乌子昆的目光看去，正是季青立在梨花树前，肩上落花，衬得她脸庞净如雪。

        等等……不会吧，师傅难道是——

        史稞郎下意识脱口而出：“师傅，你不会喜欢上小绿姑娘了吧。”

        乌子昆憋了半晌，反驳的话还没出口，倒先把耳朵尖憋红了。史稞郎奇异道：“一你的耳朵怎么红了？”

        他们两人已临近季青身旁，她听力灵敏，转头看向乌子昆，耳朵尖确实红了。她问道：“你过敏了？”

        乌子昆支支吾吾：“啊……嗯。”

        季青纳罕：“你对什么过敏啊，按理来说你在这里长大，不应该有什么东西是你不适应的。”

        我不适应的就是、就是你吧。乌子昆心里突然浮出这么一个连他自己也始料不及的想法。

        方才他还在琢磨怎么反驳史稞郎的话，此刻他呆了呆，发现自己竟然想问自己一个问题——为什么要反驳呢？

        前些日子以来他对月见君的排斥，已经各种莫名其妙的醋劲儿，忽然间好像都有了解释。那不是什么讲究先来后到的奇怪理由，而是喜欢。

        喜欢一个人所以希望她的目光全部放在自己身上。

        后知后觉的乌子昆突然感知到自己好像是真的喜欢上了季青。之前他还千方百计找一些旁的原由来解释，如今看来——

        还解释什么呀？喜欢就是喜欢，明摆着的。

        不过季青不知道乌子昆心里这一连串的小鹿乱撞，只是看见乌子昆的耳朵尖越来越红，红得要滴血，然后迅速躲开想要去摸摸他耳朵的手，一溜烟往屋子里跑去。

        顺便不忘关门插门闩，一气呵成。

        季青面目抽搐：“……？你师傅，最近怎么这么奇怪？”

        史稞郎叹了一口气：“可能是因为一些流云、风、花的瓣子在作祟吧。”季青听不懂史稞郎的奇妙联想，眼神里透露出深深的疑问：？

        这师傅二人是组团去学习如何当谜语傻子人了吗？

        季青不解。

        …

        不管季青解不解，反正乌子昆是彻底把自己给解明白了。现在乌子昆已经是更新换代成了乌子昆之破解版。

        那天乌子昆逃奔回厢房，一声不吭坐在椅子上，耳朵尖红得要命，他闷闷地开始想，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呢？

        好像从小绿救下他的那一次，他见到她的第一面，悸动的情愫就已经慢慢埋了下来。从她愿意收留他、闻到她身上那股类似于梨花酿的香气，乌子昆就感觉到很安心。相识的那一刻，便是依赖的开端，

        又或许是从那天雨夜以后，季青字字珠玑，就像一方穿越千里而来的银光，蓦然燃起了他心中本该有的曜日之辉。

        那时候他失去了亲眷，失去了本该拥有的少家主之位，失去了很多很多东西。同时也得到了很多东西，很多让他痛苦的东西。

        譬如后知后觉的醒悟与懊悔，让他感觉前十几年就像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当他不断纠结过去的苦痛与误会，眼下又处于落魄之时，任何一句欣然向前的话语都会较之平常带来的希望放大无数倍。

        季青正好就出现在这个节骨眼上。

        他正好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喜欢上了她。

        亦或者都不是。或者他喜欢上她只是在之后相处的某一日，闻到了她身上清冽的梨花酿气息，抬首时见到她那双笼了一方寒水的眼，耳畔响起她犹如玉碎的声。

        乌子昆想通的那日怔怔坐在木桌前，心里唯有一个想法：完蛋了，我以后要怎么面对小绿？

        他就这么一直畏畏缩缩躲了还几天。路上碰见季青，季青照常摆摆手打招呼，乌子昆举起手腕摇了摇，飞速得就好像多晃一下就要被银镖砍掉了似的，搞得季青怀疑了一阵子人生——是她太凶残了还是怎么的？感觉自己最近挺和颜悦色啊？

        就连宜璘也说，她似乎没有那么冷了，越来越像从前在三虚仙岛的时候。

        史稞郎看出来自家师傅心里有鬼，于是频频用眼神暗示季青，可惜母胎单身二十几年的季青并不能领会这种助攻行为，只是微微皱了皱眉毛，脸上仿佛手动打出了一个“？”。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了庆典举办。

        继位庆典喧喧闹闹，各大仙门世家的人几乎都到齐了。乌子昆穿着朝服，通体是乌黑的绸缎，胸前是金纹的曜日图，金纹弯刀架在正堂之上，他一个个人接待着。

        终于得了空，乌子昆说是要去后院取东西，实际上一出正堂装也不装，直奔后院。季青嫌吵闹没有去，坐在梨花树下数落花的瓣子。

        乌子昆一屁股挨着她坐下，抱怨道：“累死我啦！”

        季青掐去恰好落在他头发里的梨花瓣子：“今天很快就结束了，晚上好好歇一歇。”语调平淡，但很能安抚人心。

        乌子昆猛然弹起来——他想起来自己目前还在暗恋季青，刚才有点累得忘形，这时候稍微缓和，耳朵尖又血一样红。

        季青困惑地摸了摸乌子昆的耳廓，问道：“你的耳朵怎么总是红得这么不正常，你真的没对什么东西过敏吗？”

        乌子昆浑身一抖，忙退避三舍，史稞郎拿着个小布兜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他嚷嚷道：“他对绿的东西过敏！”

        实际上这句话是暗喻，然而季青却抬头看向梨花树，稍加思索：“难道你对叶子过敏？可是不应该啊……”

        乌子昆急中生智，慌乱地转移话题：“徒弟，你兜子里装的是什么啊？”

        史稞郎打开布兜的口子往前拱了拱：“我在收集花瓣，风一吹，府里好多花都落了。”

        乌子昆和季青都探头看了看，里面白的粉的瓣子都很干净，看得出是精心挑选过的，史稞郎笑了笑道：“可惜没有月桂的瓣子。”

        还未等二人反应过来月桂的瓣子意味着什么，院子外面——准确来说是大堂里，传来一声女子的娇喝：“小矮子，你连酒都不让我喝！你算是谁啊！”

        乌子昆哀嚎两声：“这才是我继位的第一天，就不让我安生过日子。”懒懒地扑了扑一身风吹来的落花，抖抖袖子站起来，往前院走。

        他回头看了眼季青和史稞郎：“你们两个不跟着一起来吗？”

        季青见他满眼星星，就差直接说求求你了跟我一起去大堂陪我过庆典，便应下来道：“那走吧。”

        史稞郎系紧了布兜，贴身放入怀中。

        到了大堂里，只见江蜓玉两手叉腰，在凳子上瞪着站着和她坐着一样高的童莲，摆开撒泼的架势：“怎么，我喝酒怎么了！”

        童莲无奈道：“不是不让你喝酒……你怎么现在一点就燃，这性子不好，同你说了多少次了。”

        江蜓玉蛮不讲理：“你就是不让我喝酒，我偏要喝给你看，你不就是个小矮子吗，我站起来有你两个高！”

        说罢仰头把手里那盅酒一饮而尽，瞪着大眼睛直挺挺站起身来，俯视着童莲。倒没有两个童莲那么高，不过童莲也堪堪到她肩膀下面。

        童莲只觉得脑仁疼，揉了揉太阳穴。季青从没看过童莲对别人有这么无奈，大概只有江蜓玉一个人能让他不知怎么办才好。

        不过——季青看了看江蜓玉，又看了看童莲。这两个人之间气场不太对劲？

        从前在三虚仙岛的时候童莲和江蜓玉两个人简直是狼狈为奸，啊不，是大家私底下认为的“狼狈为奸”。童莲虽然长得小，但铁面无私，逮犯错的弟子和敛明仙君一样严格，江蜓玉就像童莲的小跟班似的到处狗仗人势。

        坏事倒是没做几件，惹人烦却是够了。

        但是江蜓玉是从不敢叫童莲为“小矮子”的，当初有人只是说童莲长得不高很可惜，都被江蜓玉一顿嚷嚷臭骂给堵回去了。

        季青现在纯纯的吃瓜心态，好像她改行跳槽以后的那几年，修真界确实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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