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世道
小泉村，一个破败的小屋前。
一个少年挨着一棵枯树坐在门前的小路上，望着蔚蓝的天空神情发呆。
少年名叫戚叶，大约十四五岁，相貌阴柔，身穿一身洗的掉色打着几处补丁的长衫，是整个小泉村里唯一一个能读书写字的人。
少年两年前随父亲逃难来到鲁镇，受城里的大人物照顾被安置在小泉村，平日里靠着给鲁镇的老爷们抄书和给穷人代写家书倒是能勉强维持生计。
可惜世事难料，一年前戚父不知怎的得了一场大病，瘫痪在床，连吃喝拉撒都得靠十几岁的儿子伺候着，加上邻里帮衬，接过父亲工作后这样的日子也能凑合过。
谁知又赶上个天灾，近些年连年干旱，地里种啥死啥，物价一天一个价，原先一钱币五个的饼子，现如今都涨到五钱币一个。
可是无论是生活还是父亲都需要大量的金钱，被逼无奈戚叶只得卖身给附近臭名昭著的魔道门派，服下丹药后还有七日便要赶至鲁镇前往万山秦岭了。
如今已是两日过去，戚叶心里唯一放不下的便是父亲，他走之后父亲又该怎么生活呢。
嘎吱——
老旧的木门被推开，一位背着药箱的长衫老者自屋内走出，摇摇头冲戚叶叹息道：“施救太迟，已是回天乏术，有些事及早安排罢。“
“若要缓解令尊痛苦，老朽铺中倒是有些药材可以做到，如有需要再来我药铺抓取罢。”
“无妨，尽力了便可，多谢老先生了。”
接过戚叶递来的酬金，老者看出戚叶的窘迫，欲言又止终是摇摇头说了声告辞，知道戚家这样的家境怕是不会来抓药了。
曾经宁可架上药生尘，免费给穷人治病的惠民堂终究是败给了现实，也成了药包买五送一多买多送无钱不可医的商铺，得了实惠落了俗气。
目送老者远去，戚叶叹息一声，一时间有些如释重负。
为了治好父亲，戚叶已经竭尽全力了，鲁镇上的大夫和附近的郎中基本请了个遍，得到的结果也只是气血亏损需要调养，而后开几副方子，这一年多来药没停过，人没治好过，日子也过的越来越清贫，如若不是这样戚叶也不会落得要卖身的地步。
走进屋内，便见一体似枯柴的中年男子仰面躺在床上，干瘪的头颅仿佛一个皮包的骷髅，只余一双眼珠如死鱼眼珠般无神的望着屋顶。
戚叶眼底泛起一丝波澜，还未走至身前就闻到一股尿骚味，便知父亲又尿床上了，苦笑一声：“您倒是好命，被人伺候了一辈子，我可就惨了，伺候完您还得去伺候别人去。”
“你躺在床上又怎么会知道这鲁镇如今已是一幅人吃人的景象了呢，今日请来的郎中的钱可是你儿子的卖身钱。”
“三百钱，呵呵，如今这世道，三百钱连条狗都买不到，却能买个人，你说可笑不可笑。”
戚父眼珠一转，流下两行清泪，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戚叶自嘲一笑，继续说道：“两年前先是祖父遭人陷害，而后戚家又被灭门，叔伯娘亲皆死，又有家奴背叛，亲友疏远，现如今你又修炼邪功瘫痪在床，你儿子我也卖身魔门了，这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不若让做儿子的送您一程，这样我也算是了无牵挂了！”
“我不甘心。“戚父断断续续从口中吐出几个字来。
“不甘心？先祖行了一辈子仁义，讲了一辈子道德，到头来死于小人之手，我自小受祖父宠爱，我心里就没有恨？娘亲还有那些疼爱我的叔伯们倒下去的身影我是一刻也不敢忘啊。
可你又修炼邪功躺在这床上连生活都不能自理，距离恢复之日遥遥无期，你不甘心又能如何，弱小如我们，这世上没有我们选择的权力，只有我们被选择的命运。
我若是侥幸不死，往后定会去讨个公道的，你安心去罢。”
戚父张了张嘴还未来的及说些什么便被捂住口鼻，终是一个字也没能说的出来，神情不甘，死死瞪着屋顶，片晌后便没了动静。
“这样，你我就都解脱了。”戚叶如是说道。
….
一身破旧的衣服，两个硬的跟石头似的的饼子，一竹筒清水，这就是戚叶的全部家当。
今儿是规定期限的前一天，也是戚叶出发的日子。
戚父已经下葬三天，该道别的已经全部道别过了，房子也不是自己的，只需简单打扫一下便可。
戚叶独自慢步走在晨间的小路上，一阵风吹过，几片枯黄的叶子便从树梢脱落，随风飘荡。
不由悲从中来，顿生出一种孤独之感，从今以后这天大地大他便无家可归了。
突然一道声音清脆如风铃般女声从身后传来，一个穿着短衫皮肤黝黑的女孩快步朝戚叶跑来。
少女与戚叶年龄相仿，因长年劳作，皮肤没有戚叶那般白皙细嫩，呈现健康的小麦肤色，黝黑的脸颊还有些起皮，不过一双眸子却好似一片温柔的湖泊又如星辰般闪耀，来人是戚叶的邻居也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燕儿。
“叶哥哥，这是我在山上捡的石头，可好看了，送给你！“
燕儿带着笑从怀中掏出一个淡蓝色的椭圆形石块捧在手心，像是捧着什么珍宝。
“我村里的老人说山泉里的石头用神奇的力量，能给人带来好运，我去找的时候发现山泉已经干涸了，我挖了好久才找到泉眼捡了一块，希望能给你带来好运。”
小泉石，常年浸泡在小泉山山泉的石头，传闻小泉山的山泉乃天师所赐，饮之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后来经官府的人查证确定为谣言，后来又传闻佩戴侵泡在泉水的石头能带来好运，其实也就跟隔壁自称有黄皮子在此得道升天的黄庙村差不多一个性质，属于自吹自擂说的多了自己就信了。
一代代传下来小泉村的村民便对此深信不疑，作为风俗保留下来，每当家里有男人要出远门如参军等，家里的妻子便会去小泉山求上一块图个心安。这个传说戚叶当然也听说过，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次无论生死我都不会再回来了。”
其实燕儿的心思他都明白只是装作不知罢了，他对燕儿有的只是感激，跟男女之情没有半点关系，对于戚叶来说燕儿只是个丑丫头，又没有文化也没有背景，他怎么会喜欢上这样的人呢，之所以跟她交朋友不过是看上了她家的鸡蛋和山上挖的野菜罢了。
“所以你要明白，你跟我不会有结果的。”
燕儿闻言只觉得整个世界都暗了下来，眼中泛起泪光，声音略带哽咽的说道：“没关系的，我只想把这个给你。”
推搡中戚叶看见强忍着泪水不愿落下的少女和填满泥污的指甲，终究有些心软拗不过她，接过少女手里的石块塞进怀里说道：“东西收下了，我不用你送，你回去罢。”
燕儿见戚叶收下转眼破涕为笑，说道：“还是送送罢。”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小路上心思各不相同，心情却一般无二。
来到村口，已经早早有人在此等候了。
村口除了戚叶两人，还有七八个身边跟着长辈跟他年纪相仿的男孩在此等候了，这些也是村里活不下去选择了跟他一样卖身给魔门的年轻人，要不是不收超过十五岁的人和女孩估计这里的人还要翻上几番。
说起来也是可笑，近些年天灾不断城里的天师一个都不见出来，反倒是这些伤人害命的魔道门派站出来给了他们这些卑贱的人一条活路。
这些天师只在乎他们自己的修为涨了多少，关心同伴的安全与否，灵丹符宝是否还有供给，他们之间的争斗又怎会在乎他们凡人得到生死，正道也好魔道也罢，反正谁给活路他们就跟谁走，总比呆在村子里等死强。
又等了半晌，又来了两人，才见一个长着四个角的状若犀牛的巨兽拉着一个跟房屋一样大小的车厢驶来。
“小泉村，共计十一人，人都到齐了吗？没来齐的倒霉蛋就等死吧！”一个长相粗犷的男子从车厢上一跃而下，狞笑道。
“所有人签了卖身契的都上车，别让爷爷我一个个请你上去。”
闻言原本还有些叽叽喳喳的众人顿时噤若寒蝉，和家人默默道别后小声啜泣着进了车厢。
戚叶跟燕儿道完别也是走上车去，幽幽一叹。
“从今以后，这天地间就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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