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由于方大人的案子结了,方吟便一直想着回锦州去。
加之琉悦赠她的玉珠霖,当时因为逃跑着急,没从周府带出来,也不知是否还能寻回,她便更想早些回去瞧瞧。
那日从山中归来,沈屹想着等师父从宫中回府,与他告了别,两人就可以启程。
等了好几日,没等到师父,却等来一张字条。
有个官宦打扮的人将字条送来便走了,一个字也没有多说。
沈屹打开,只见上面端端正正写着:戌时,飞云阁,带上曲谱。
他疑惑,师父何时变成了这般惜字如金之人,竟连落款都省去了。且这曲谱,指的莫不是《麟凤引》?
承文接过来细细辨认了好久,道:“确实是大人的笔迹无疑。”
“看来,师父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罢。”沈屹猜道,“不知这飞云阁,是在何处?”
“就在东城外的山腰上,是前朝就遗留下来的一处建筑,很显眼。”承文解释道,“前些年听闻,那里被一个神秘人士购得,旁人便轻易靠近不得了。大人果然是不简单,估计是认得那位神秘之人,与他借了地方。”
沈屹点点头,将字条妥善收好,又把装着《麟凤引》的檀木匣子取了来。
此刻离戌时还有约一个时辰,周围已经开始暗下来。
待到戌时,天定然就全黑了。
但确认了师父的字迹,沈屹不疑有他,带着曲谱一路往飞云阁而去。
果然出了内城门,就见到不远处的小山腰上,几星灯火已然亮起。
那里应当就是飞云阁了。
他踏着两边挂了灯笼的石阶,一路通畅,很快便到了楼阁前面。
“请问,来人可是余安先生?”守在门口的小厮,将脸隐在阴影里,躬身问道。
“正是在下。”
“那先生可带了曲谱?”他又问。
沈屹递上檀木匣子。
那人微微拉开盖子,借身后的灯光看了一眼,立马合上,将盒子拢进怀里。他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深深弯下腰,“先生里边请,辛公在里面等着您呢。”
沈屹颔首,转身进了飞云阁。
里面与想象之中不同,入目竟是空荡荡的屋子,只地砖之上搁着两三个纸扎的宫灯。
抬头,便是木梁交错的屋顶,这房子连个顶都没有糊。
三间屋子皆看过一遍后,连个人影都没见到。
沈屹的心里隐隐觉得不对,正欲转身离开。
只听到“轰隆”一声巨响,整个房顶便骤然朝着他压了下来。
山上的飞云阁倒塌之事,次日一早就传遍了裕都。
方吟清早刚起来,薛映淮就带着承文过来了。
承文一见到她,便失声哭道:“方姑娘,余安先生昨夜去了飞云阁,至今未归。”
她听后一时慌了神,起身就往外走去。
承文连忙追上,两人一起去了飞云阁。
府衙的兵丁正忙着往外搬碎木,却有个穿粗布衫的老者站在一边指挥。
“余安先生…找到了么?”她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几乎要站不稳。
“尚未,”老者上来搭话,“不过姑娘不必担心,你瞧这屋顶结构并未完全散开,落下时在内部形成了一个三角形的支撑。人应当只是被困在里面了。”
他停了停,又道:“这间楼阁建在半山腰也有几十年了,纯木的榫卯结构原本十分稳固。但山里湿气大些,日子久了慢慢便有木头腐烂或开裂的现象产生。我早就说了最好不要再靠近,不知为何还会有人来。”
“先生他是被人约到此地的…”承文忍不住嘟囔了一声。
方吟抬起头去看老者,他的脸上虽然已爬满皱纹,但精神矍铄,眼眸炯炯。
“不知老先生该如何称呼?”
“我是工部的匠师,姑娘可以叫我冯老。”他笑呵呵答道。
“哎哎哎,你们几个别碰那边,会散架的,”他突然指着三个小兵喊了一声,“把手放在那没有接缝的地方,再抬起来。”
喊完便转头,瞧着方吟和蔼一笑。
将要挪开的目光在触及到她脸的一瞬间停住了,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姑娘是不是锦州人士?”
“您怎么知道?”方吟感到意外。
“那…你可是姓方?”老者的声音低下去,变得只有她能听到。
她默然点了点头。
冯老不着痕迹地向她靠了靠,耳语道:“方姑娘,你父亲…是冤枉的。”
几乎微不可闻的话语入耳,却如同平地一声惊雷炸响。
她抬眸,惊讶地瞧着冯老。他却拄着木拐杖,一瘸一拐地缓步远去,恍若无事般继续指挥着兵士们。
爹爹,是冤枉的么?
“人找到了!快过来搭把手!”废墟堆里有人喊起来。
许多人凑了过去,不一会儿就将灰头土脸的沈屹从里面架了出来。
他果然如冯老所说的,被落下的屋顶困住,并无大碍。只是脸上手上有几道血痕,应该是被落下的碎木划伤了。
兵士们将他扶到一边,倚着树坐下。
承文和方吟赶紧过去察看他的伤势,“先生,你怎么样?”
沈屹睁开眼,启唇轻声道:“‘我没事,不用担心。”
见他的嘴唇干裂,承文便去找了个水袋来,拔开塞子递到他嘴边。
“多谢。”沈屹抬起右手,欲接过水袋自己喝。还等未用力,却感觉到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
他低头一瞧,发现不知何时右手掌心赫然横着一道伤痕,此刻皮肉微微外翻,深可见骨。
等他们回到宅院,辛公带着皇帝派来的御医已经等在那里了。
老御医看了看沈屹手上的伤口,摇了摇头,一边熟练地清洗、上药、包扎,一边叹道:“伤了筋脉,这只手怕是以后不能再使力了。”
听到这诊断,众人心里都一沉。
一个斫琴师,若是没了右手,日后还如何斫琴呢?
“是否有痊愈的希望?”辛公问道。
“不好说,”老御医包好伤口,收拾了药箱,“鉴于筋脉未尽断,就有可能恢复一些。至于何时能恢复到何种程度,便是神仙来也说不准了。”
他拿了纸笔刷刷地写了张方子,递给承文,“这是内用的药,今晚睡前煎了服下。我明日再来换药。”
说罢,向辛公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去。
沈屹将包得严严实实的手从桌子上拿下来,让它离开大家的视线,才抬头勉强笑道:“既说有可能恢复,便养一养再看吧。”
方吟眼中藏不住浓浓的担忧,“先生的右手若是不能用,以后是不是也不能斫琴了?”
辛公在旁叹了口气,“这样也好,若继续顶着余安的虚名,平白容易被卷入是非。今日是手,下回还不知会是什么呢。”
“不是大人送来字条,让余安先生去飞云阁见面的吗?”承文忍不住出声问道。
这下子,辛公疑惑了,“我何曾送过字条回来?”
沈屹将昨夜的经历简单讲了,辛公越听越是沉默,用手指轻轻点着桌子,良久才道:“原来,竟是为了那曲《麟凤引》。是我失算了…”
“此话怎讲?”沈屹不解。
“咳咳,前些日子,我听闻有人打听残谱之事,以为只是出于好奇,便没有在意。”他蹙了眉,“现在想来,应是有心人散了谣言出去,不知入了谁的耳中,以为这谱子有什么特别之处。所以,才处心积虑地想要得到吧。”
“师父,”沈屹唤了一声,“这曲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方吟知晓他心里的忐忑与纠结,便默默走过去,站在他旁边。
沈屹轻轻舒了口气。
“《麟凤引》这支曲子,其实是我年青时胡乱写的。”辛公缓缓道。
“那传说呢?”沈屹又急急开口。
“也是我随口编出来的。”
“所以,师父做的这一切,只是为了哄我?”沈屹猛地站了起来,“到头来,这就是一场骗局?这么说三皇子,东吴的韦大人,都是你提早安排好的,对吧?”
辛公垂了头,花白的胡子微微颤抖,半晌才道:“屹儿,我都是为了你…当年你还太小,亲眼目睹你爹娘出事之后…”
“够了,”沈屹打断他,“别再说了。”
“这些年,我为了凑齐这张曲谱付出了多少,你知道吗?现在你跟我说,这都是你编出来的,还说是为我好?”
说着,他的眼圈忍不住开始泛红,声音里掺杂了压抑的愤怒与哽咽,“你觉得很有意思是吗?看着我费心劳力、日夜不休地替人斫琴,只为换取那一小块碎片;看着我为了一片残纸远走东吴国,历尽艰难,差点回不来…”
虽然早就想过这个可能性,但亲耳听到显然又是另一回事。
那句话中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泛着银色寒光的利刃,冰冷又残忍,叫人躲闪不及。
“我早就该想到的…”他恨恨抹了把泪,怒极反笑,“呵,我就说为何会有两片那么相似的残片,定是你觉得东吴遥远,怕出什么岔子做的保险吧?我知道你醉心于运筹帷幄,喜欢掌控每颗棋子的命运。你计划的每一步,都要连意外也算进去的。七八年了,我竟一直被蒙在鼓里,被你骗得团团转。现在,你一定觉得很有成就感吧。”
辛公的眼里,渐渐盛满破碎的泪光,却只是张了张口,终究没说什么。
沈屹再不愿意在此多待,甩手快步出了门。
“先生…”
方吟担心他,叮嘱承文留下照顾辛公,自己转身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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