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第二日,天还未亮之时,方吟就抱着沉金,踏进了三皇子府。
府里的丫鬟来接过琴,恭敬地将她迎进去。
李凌早就着人预备好了上回她与沈屹住过的院子。
这里的一草一木并没有太大的变化,阳光柔柔洒在院中的葡萄架上。架子下的石桌石凳,如当年沈屹坐在那里弹琴时一般无二。
“方琴师,屋里有三殿下准备好的衣裙,奴婢服侍您换上吧。”
衣裙都用极好的锦缎裁成,寸锦寸金,却是低调素雅的墨蓝,没有加任何装饰。只用一支通体无瑕的白玉簪将乌发半挽,耳上戴了一对简单的白玉铛。
但方吟本就生得清丽,气质也沉静。如今被这衣裙一衬,细看之下端的是肤如凝脂,楚楚动人。但因着这暗色的裙衫,并不十分引人注目。
“琴师莫要嫌这衣衫素淡,”丫鬟替她系上墨色丝缎做的腰带,解释道,“三殿下特意吩咐过,不可将姑娘打扮得太过惹眼。”
“这位姐姐,”方吟忍不住问,“不知三殿下有何安排呢?”
“奴婢不知,”替她梳妆的丫鬟敛眉垂目答道,“不过,三殿下应该一会儿就过来了,到时琴师可以亲自问他。”
她离开后,方吟独自坐了一会儿,干脆起来摆出沉金,抬手随意抚了一曲。
余音未散,便听一个男子的声音沉沉响起,“可否请方姑娘再为凌弹一曲《潇湘水云》?”
方吟抬眸,见李凌正施施然从门口迈进来,浅笑道。
她点头,伸手调了琴弦。
优美的旋律随着指尖的弹拨流淌而出。
沉金并不似流珠泉那般清泠,反而带了一丝古朴的金石韵,这调子听着便宏大起来。
山被云雾遮掩,不见天日;湘水之上,满江风雨,一叶扁舟摇荡。
水天一色间,寒江冷月,从初时的朦胧,渐渐变得激越,如同云水剧烈翻滚。最后慢慢低落柔和下去,以泛音止。
李凌轻舒一口气,“方姑娘这琴艺越发精进。如此,我也可以放心了。”
“吟吟!”
午后,方吟正坐在葡萄架下乘凉。
薛映淮匆匆从门口进来,自顾地在她旁边坐了,气鼓鼓地嗔怪道,“你怎么又不跟我说一声,若不是三殿下着人告诉我,我还以为你回锦州了。”
还没等方吟回答,她便又嘟了嘴道,“算了算了,我都听说了。这几日又是余安先生出事,又是从大火中死里逃生,你定然也吓着了吧。要我说,就别去大皇子府上了,多危险啊。”
“不行,”方吟摇摇头,“且不说我是最合适去的人,就算不是,我也不想就这样干等着。我既然知道了爹爹是被冤的,就定然要做些什么。”
“可是我听闻,前些天大皇子才将府里的一个琴姬送给了顺亲王当侍妾…”映淮蹙了眉,“虽然寻常都是对琴师十分礼遇的,但他显然并非如此。”
“映淮,”方吟给她斟了杯茶,低头道,“自从爹娘和哥哥去了以后,我一日也未曾睡得安稳。总是梦到他们一次次丢下我远去,任我怎么哭着挽留也不回头。我知道自己心里一直在怪他们,怪他们自以为是地牺牲自己来救我,转头却又丢下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里。”
她轻轻抹了抹眼角,“可是那日,我见到工部的工匠冯老毅然退入火海,只为了让儿子带着家人尽快离开,不被自己牵累。我就在想,世上有人愿意舍弃生命护我周全,会不会原本该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呢?”
映淮听得有些动容,从袖中抽出帕子,默默地帮她擦去泪痕。
“我要去大皇子府。”方吟抬起头,目光坚定而执着,“我相信辛公和三殿下定然会安排好一切。你放心,我会没事的。”
隔日晚上,李凌在自己府里举行宴会以琴会友。
他亲自给顺亲王下了帖子,态度放得极低,言辞恳切。说是年少气盛得罪了皇叔,要借此给皇叔赔罪。
顺亲王本就喜好音律,加上李凌又这般示好,便欣然受了邀请。
前来赴宴的其他人也都是裕都之中好琴的达官贵人。
早先在辛公的帮助下,消息散了出去。众人听闻三皇子府来了一位了不得的琴师,皆是按捺不住,好奇不已。
故而宴会尚未开始,便有人等不及开口了。
“三殿下,不知那位琴师现在何处?可否快些请出来呢?”
“是啊,哪怕是先让我们听一曲也好。”
办宴的花厅之中,满室灯光忽然暗了下去。
李凌悠然一笑,扬声道,“诸位既然如此着急,那我们便先听一段罢。”
闪烁着微光的水晶珠帘后,还垂着厚厚的纱帘。在纱帘的后面,骤然亮起的烛光将一个纤细的暗色身影清晰地投映在帘子上。
烛影摇曳之中,宾客们皆屏住了呼吸。
只见那影子轻轻抬手,落下时一曲《酒狂》便幽幽而起。
初初,旋律颇为缓慢,不疾不徐,带着些肆意的游刃有余。就好似人在微醺之时,在那飘飘然的半醉半醒间,将忧愁全然卸去,只陶醉于这极乐。
越往后,曲调逐渐多了些狂意,如那九天飞瀑倾泻而出。音符迸出之时,如一颗颗冰珠迅速散落,又快又清脆。此心浓醉时,才得其中之妙趣,酣然而忘形。
待到了尾声,一音一调皆为吐意。方知乃是形醉而意醒,仅纵容自己一时恣情于沉浮。又叹世事无奈,不得已借酒掩盖内心的苦闷。
在座的众人,文官居多。内心里,或多或少都有过与时不合,不被理解之感。
所以这一曲听完,少不得被勾起了郁郁的忧思与不平。一个个皆是对着面前的酒杯,默默慨叹着人生的不易。
一片叹息声里,直到烛光忽然全灭,花厅里重新点上了灯,他们才反应过来,赞叹声登时此起彼伏,久久不息。
“果然甚妙,这位琴师真是惊世之才啊!”
“听过这么多次《酒狂》,唯独这一曲入了心,真真是不俗。”
“不知是何等人物,可否一睹真容?”
趁此机会,李凌悄悄望向顺亲王。见他用手指转动着琉璃酒杯,眼睛盯着水晶珠链,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诸位见谅,琴师曾表示过不愿露面,凌惜才,亦不愿为难与她。还请各位海涵。”
李凌说完,众人中便响起一片惋惜之声。
宴会结束,方吟又弹了《高山》和《流水》,洒然流畅,依旧是赢得一片赞美。快到夜深,宾客才依依不舍地散去了。
“凌儿,”顺亲王到大家都走了才慢悠悠站起,唤住李凌,“那位琴师,叔父可否一见?”
“自然,叔父这边请。”李凌颔首。
珠链被钩起,纱帘也卷了上去。
方吟起身,敛裾缓缓行礼。
许是没想到,能弹出这样波澜壮阔琴曲的琴师,竟是个柔柔弱弱的年青女子。顺亲王的眼中流露出诧异,又瞬间转为一丝不屑。在他的心里,女子就是用来玩弄享乐的,再有才华又能如何?
他正欲转身离去,余光瞥见桌上的沉金,脚步就滞住了。
“这床琴,可否容我近观?”
李凌递了个眼色,方吟便退开半步,退离了琴桌前。
顺亲王几步上前俯身看琴,又将琴小心翻转过来。琴的背面龙池与凤沼之间一个四方小印清晰可见,正是“余安”二字。
他目光触及这小印的瞬间,面上闪过不解,眉头微锁。然后将琴翻来覆去看了又看,似乎有些不舍得放手。
李凌不知此中缘由,见此情形,心瞬间慌乱起来。
皇叔该不会是瞧上这琴了吧?他暗暗地看向方吟。
在场的三人中,唯独方吟知晓,只有辛老斫的三床琴带印记,而沈屹所斫的琴皆是没有印记的。
顺亲王既好音律,府里很有可能藏有所谓余安先生斫的琴。其真伪并不重要,但那床琴必定是没有这印的。
此刻看来,顺亲王心里是惑然,疑了自己所收藏的琴乃是赝品,而面前这床才是真的。
今日若不为他解惑,难保他不会生出将此琴据为己有之心。如果这样的话,他们的计划便要生出变数了。
看着三皇子眼中的焦急,她略略思索便柔柔开口道:“我曾听闻,前朝有位富商家中发生过一件奇事。”
此话一出,顺亲王便转头看着她,似乎并不介意继续听下去。
“富商珍爱的小儿子五岁时在灯会上走失,于是他多方打听,想要重金寻回爱子,却找了三年都未找到。”方吟继续道,“有人觊觎这笔钱财,就照商人所言的特征寻来了一个八岁的小童,还伪造了孩子一直带在身上的银锁,又特特在银锁上面刻好富商家的标记。”
她垂了眸微微一笑,“不明就里的围观之人看了便都说,这定然是富商走丢的孩子无疑了。殊不知,真正的孩子是不会被这般标记的。”
方吟故意将“围观之人”与“无疑”二词咬得重些,又看向琴上的小印。
等她最后一句说完,顺亲王渐渐松开了眉心。
他稍一思忖,继而抚掌大笑:“琴师大才,日后必定会有所成就。”
言罢,便朗笑着甩袖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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