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新兵的住宿营地都集中在外围，离演武场很近。
兰骜等人从旁边经过时，就看到半人高的竹栅栏将演武场团团围住，即便已经入夜，里面依然是灯火通明，四周栅栏上都绑着火把，许多人在火光的照亮下训练的热火朝天。
有人驻足观看，目光中流露出羡慕的神色，还有人在看到打着赤膊杀气腾腾的士卒时，一脸震惊。
前者是寇行戈，后者是兰骜。
虽然兰骜在家中种田时也看到过乡中父老在天气炎热时脱掉上衣，但这根本没有办法和他眼前这一幕相提并论。
数十上百的青壮，一身虬结肌肉，汗水蒸腾之间，整个演武场上的空气似乎都得烫人起来。
想象着今后自己可能也要像这样袒胸露背，嘶声呐喊，兰骜的脸色比坐在牛车上时还白了两分。
和之前自己迫于生计去做的那些事相比，这个才叫做真正的斯文扫地吧……
这种懵然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他们到了新兵营帐，寇行戈用胳膊拐了他一下，提醒道：“哎，回神，抢床位了！”
“啊？”兰骜愣愣地抬起头，还没有理解寇行戈话中的意思，就见原本慢吞吞走在自己身旁的新兵们呼啦一下就钻进了眼前的大帐篷里。
带他们过来的老兵们见惯不怪，笑了几声，转身就离开了。
而寇行戈则是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猛地一拍大腿，拉着兰骜就跟了进去。
进去后发现大多数床位上都有了人，他懊恼道：“兰骜啊兰骜，你说你白天看上去挺精明一个人，怎么到了关键时候就掉链子呢？这下好了，连个称心如意的床都睡不上了。”
兰骜看着眼前一左一右分布的两列大通铺，无奈地揉了揉额角，说：“这种条件下，抢不抢位置都一样吧。”
寇行戈一脸“你太天真了”的表情，拉着他走到中间空着的两张床铺前，先是和两边已经躺在床上的“邻居”打了个招呼，然后示意兰骜坐下。
兰骜的视线从自己左边已经闭上眼睛睡得天昏地暗的青年身上移开，然后看向选了自己右边床铺的寇行戈，猛然醒悟自己好像确实想得简单了些。
“看到了吗？”寇行戈用手指点了点两排床铺的角落，凑近兰骜，小声说：“两边的位置多好啊，就算你身边躺了个打呼噜的人，也只是一边耳朵受罪，不会像现在，一到晚上躺下，两边滚雷。”
话音刚落，兰骜左边的青年那边已经适时响起了鼾声。
“……”
兰骜哭笑不得，只能安慰寇行戈，“放心，我尽量不打鼾。”
寇行戈一点都不感动，白了他一眼翻身上了床铺，“有用吗？你又不是墙，能把左边的声音都给隔开了。”
兰骜收回手，眼看大多数人都已经躺下了，才低声喃喃道：“好歹把鞋脱了再上床，这多脏啊。”
寇行戈翻了个身，面向他，“兰大公子，别瞎讲究那么多了，走了一天的路了，你不累吗？”
兰骜怎么会不累，只不过看着床铺上辨认不出原本颜色的被褥，怎么都克服不了心里的膈应。
做了一会儿心理建设，他才弯腰脱了鞋，整整齐齐摆在自己床头，坐到了床铺上。
寇行戈看着他的举动，只觉得好笑，不过也知道有些人就是这毛病，所以并没有再出口打击兰骜，“这不就挺好的吗？都进了兵营了，脏不脏的已经不重要了，能舒舒服服睡一觉就不错了。”
兰骜点了点头，明白寇行戈说的是对的，刚想回应，就听到身旁不远处突然有人插话。
“哼，有些人就是金贵，大家都睡得了的地方，偏他睡不得，这么挑三拣四的，当兵营是你自己家吗？想要高床软枕，温香在怀，倒不如直接收拾东西回家。”
兰骜闻声看过去，在他左边，与他隔了两三个人的床位上，一个青年背靠着墙曲腿坐着，正面色不善地盯着他。
刚到兵营，兰骜不想与人交恶，更不想给未来的同袍们留下不好的印象，于是温声解释，“你误会了，我没有……”
“就你这样的还嫌弃床铺脏？怕是连血都没见过吧。白面书生一个，还长得跟个女人似的，怪不得屁事那么多。”
这就已经不再是误会的事了，明晃晃地是在骂人，兰骜顿时就沉下了脸色。
而寇行戈早已忍不住，跳起来就朝那人走去，“来来来，让爷看看你是个什么狗样子，听你的意思见过血是吧，正巧，你寇爷爷也见过！咱们比划比划，看你是不是只有一张嘴厉害，能十二个时辰连续不断往外喷那些腌臜物。”
兰骜见状立马拉住了他，“别冲动。”
新兵入营第一天，他们不能惹事，不然闹大了肯定就会被当作刺头针对。
“呦，怂啦？”
可是他们不想惹事，不代表别人不会主动找麻烦，骂了兰骜的那人见寇行戈要替兰骜出头，非但不怕，反而更变本加厉。
“小娘子不行啊，找了这么一个没用的靠山，白瞎了你那么一张脸。我看你不如再努努力，多发展几个入幕之宾，就你旁边那个，还有旁边的旁边……”
话没有说完，就看到兰骜翻身下了床，穿上鞋子，一脸平静地朝他走来。
“怎么？想找我吗？”青年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用手弹了弹自己身前的空气，“我可没那种癖好，你找错人了。”
“可我就是想找你。”兰骜说着，握拳蓄力，抬手就朝青年的脸上挥了过去。
他是记得不能惹事，但这已经不是退一步的问题了，被人这么羞辱，他要是忍下来，那就相当于是在告诉别人，自己可以任由其他人欺负。
更何况，这人嘴里不干净，还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了，不解决的话，战火可能会越烧越大。
就像寇行戈，他最讨厌被人说弱，如果不是兰骜拦着他，肯定会冲过来和这人打一架。
所以……
还是他自己出手比较好。
“砰”的一声响，屋子里一下安静了下来，还没睡着的人都朝着兰骜看过去，看着他干脆利落的一拳，久久回不过神来。
而寇行戈愣了一瞬，眼睛“刷”的亮了起来，还吹了声口哨，“打得漂亮！”
挨了打的青年反应了好大一会儿，后知后觉红了眼，像是一头被激怒了的狼，凶恶地扑向兰骜。
“小白脸你敢打我？！”
兰骜第一次打人，但是心里却是诡异的平静，面对站起来比自己强壮太多的青年，依然面不改色。
在青年朝他扑过来时，他用上了平生最快的速度，勉强躲开迎着自己脑袋打过来的拳头，然后侧身仰躺在床铺上，顺手拉起上面已经被青年扯开的被褥，绕上了他的脚腕。
借着身体往墙那边滑动的惯性，兰骜手上一个使劲，青年顿时脚下不稳失去平衡，正脸朝下摔在了地面上。
又是一声巨响，这下睡着的快睡着的全都醒了，有些人还给吓了一大跳。
“怎么了怎么了，地动了吗？”
有人迷迷糊糊从床上爬起来，扯着衣带就要往外面跑，还好被旁边的人拉住了。
然后，聚集到兰骜身上的视线就更多了。
可是处于矛盾中心的兰骜对这一切却像是浑然不觉，他从床上爬起来，捂着在墙面上撞出一个包的脑袋，小心翼翼地跳下了床，还回过身来，贴心地用衣袖擦了擦床铺上面沾上的泥土。
“抱歉，没有脱鞋就踩了你的床铺。”
摔在地上的青年也已经爬了起来，他伤得不重，只是鼻子撞出了血，沾了点地上的土，看起来比较狼狈。
不过，在听到兰骜没什么音调起伏的说出这样一句话后，他突然觉得，比起败于一个被自己嘲笑像女人的人手里，好像还是最后那句不痛不痒的话更使他觉得丢人。
“好，你很好！”青年阴着脸起身，走到兰骜面前停下，借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道：“刚刚怪我轻敌，我认栽，但你赢得也不光彩，所以我要求重新和你比试。”
“我从来都没有说过要和你比试。”兰骜淡淡道：“是你先出言不逊羞辱我的朋友，我只是出手教训一下你。”
青年：“……”
兰骜打了人，也出了气，转身就往自己的位置走。
这期间，他背在身后的右手一直在不停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使劲太大，扯到了手筋。
回到床铺边坐下，兰骜就看到寇行戈一脸地与有荣焉地看着他。
“怎么了，我脸上多了什么东西吗？”
“没有，我反而是觉得之前看落了一些东西。”寇行戈抱臂坐在兰骜身旁，如此回答道。
兰骜疑惑地摸了摸脸，“落下了什么？”
“原来你不止是长得好看，还很有男子气概。”
兰骜：“……我就当你这是在夸我了。”
“我当然是在夸你。”寇行戈见兰骜收拾收拾准备睡觉了，也赶紧脱了鞋翻身上了床铺，“哎，说真的，你刚才那招，我琢磨了一下，如果当时和你对上的人是我，也不一定躲得过去。”
兰骜一脸烦闷地拉开被褥，铺平，掀开一角躺了进去，对于寇行戈的称赞，并没有表现的多高兴，“那是因为你们都觉得我不可能对付得了他，我也是出其不意讨了个巧儿，以后再让我和他打架，我肯定不是他的对手。”
“这种事情一次就够了。”寇行戈小声道：“你这一出手，所有人都知道你不好惹，今后也不会有人再找你麻烦。”
兰骜叹了口气，“希望如此吧。”
额头隐隐作痛，他用手碰了一下，疼的他嘶了一声，调整了下姿势，侧过头去睡。
刚转了身，恰好对上左边“邻居”打量的视线。
看起来这位也是被他吵醒的，兰骜朝他歉意一笑，刚想说话，就见邻居表情冷酷地翻了个身。
看来他的希望要落空了……
演武场。
付彬终于忙完了手上的事情，急急忙忙从外面跑了回来。穿过人群，看到自己要找的人就坐在中间的高台上发呆，他哀嚎一声，认命地爬起了楼梯。
“都尉，莫都尉！”
付彬好不容易爬上了高台，见面前的人还在神游天外，不由得气短，于是故意又凑近了点，刚打算用最大声音吓一吓他。
只不过他并不可能得逞，莫怀誊早在他靠近时就已经知道他要做什么。
于是，正当付彬慢慢走向高台边缘时，莫怀誊已经慢慢转过了头。
“……”付彬：“莫都尉你果然一点意思都没有。”
莫怀誊不置可否，再次移开了视线，落到了下面训练的士兵身上，“我听说你今天去接新兵了，情况怎么样？”
“哎……”
付彬回想着自己这一天的经历，尤其是傍晚时到处找人的一幕，无奈道：“我来就是要说这件事。莫都尉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今年的新兵可能会比我们之前训练过的所有新兵都差。”
“既然差那就多练练。”莫怀誊闻言并没有太在意，“再者，对于新兵，你们哪一年不是这样说的？”
付彬赶紧自证清白，“我这可不是偏见，莫都尉我实话跟你说，现在的兵役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其中可操作的空间大着呢！人为插手的地方多了，咱们的兵源也就被破坏了。”
“什么样的人都往咱们这里塞，就拿今年来说，有一个新人，单薄清瘦的像张宣纸一样，我打眼一看就知道他不是当兵打仗的料。”
付彬摸了摸下巴，说：“我倒觉得他更像个读书人。”
“读书人去考科举不是比从军更有前途？”莫怀誊不太信，“犯得着来咱们这里受罪？”
付彬反驳不了，但他也没有改变自己的看法，“等下我要去查查那人叫什么，莫都尉既然不信，那明天我就带你到新兵营地里去看看，眼见为实。”
莫怀誊本来也没想和他争辩这个，他对新兵的态度一直是来什么人收什么人，至于最后训练中有多少能坚持下来，从不在意。
他手下的兵在精不在多，反正大部分人服役两年就又从哪来回哪去了，也不需要他们上战场打仗，所以新兵再差，也影响不到他的心情。
他兴致缺缺道，“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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