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莫怀誊到底还是没有带兰骜去演武场。
他也是在路上遇到其他人的时候才意识到,身为一军将领,就算他只是领着个新兵走在路上,就已经足够吸引视线。
他也不是什么人情世故都不懂的人,一看这种情况就知道自己不能表现的太明显,以他的身份自然不会招徕什么非议,可是对兰骜而言就会是大麻烦。
他帮兰骜训练,并不是要让他成为众矢之的,所以就不能太明目张胆。
于是他就转了个弯儿,带着兰骜去了游骑军营附近的一个小山坡。
在那里,他们可以看到游骑军营里奔驰的军马,可是反过来,因为有栅栏以及半人高的野草丛作遮挡,除非离得特别近,不然不会有人发现他们的踪影。
莫怀誊站在山坡上,甚至还有心思开玩笑,“看来付彬还是懈怠了,营地之外存在着这么个埋伏隐藏的地方他都没有发现,等回去以后,一定要对他严加处罚。”
“……”兰骜也没想到自己一时兴起主动要求莫怀誊带他训练,还能连累到付彬。
不过好在看莫怀誊的表情也不像是真的要对付彬怎么样,他只是低着头围着栅栏走了半圈,“如果是在战场上,这种隐患无疑是致命的。行军打仗,军队的驻扎之地必须要千挑万选,需要考虑的问题也是多面的,有一点疏漏,就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悲剧。”
兰骜读书时对兵书也有所涉猎,跟在莫怀誊身边,听他一点点指出眼前这片山坡可能会对游骑军营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后,很容易就理解了,“所以说如果有人夜袭营地,肯定会选择在这里埋伏,加上木栅栏和野草,敌人只用放一把火,就可以做到进退皆宜,而营地里的人却很难防备。”
莫怀誊朝他投以赞赏的目光,“所以说,也就是这些年天下太平未起战事,不然就凭付彬出的这等纰漏,肯定免不了要受些皮肉之苦。”
战乱之时,军法如山,士兵犯了事动辄就是几十数百马鞭,再严重了就是当众斩首。
兰骜:“那多亏了现在没有打仗,不然付将军就惨了。”
听着他话语中的庆幸,莫怀誊隐晦地看了他一眼,转过头后淡淡说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付彬即便不用受鞭刑,也肯定是要受些其他处罚的,不然他就不长记性。”
“应该的。”兰骜虽然心有愧疚但也觉得莫怀誊的处置是对的,“只有平日里保持警觉,真正到了战场上才不会因小失大,败于细节上。”
莫怀誊这才又笑了起来,笑过之后他突然抽出随身带着的长剑,朝着兰骜就扔了过去。
兰骜心里一紧,连忙伸出手接住,长剑入手的重量带着他往下坠了坠,好险没有摔在地上。他抱着剑,有些懵,不知道莫怀誊这是在做什么。
“不是要训练吗?别发呆了,开始了。”莫怀誊说。
“可是……”兰骜低下头看了一眼手里的剑,不管是材质还是重量,都证实了它实非凡品,“要不,我还是回去把我自己的兵器带过来吧。”
或者随便到哪里捡条树枝也行,毕竟这剑他连拿起来都费劲。
“还嫌浪费的时间不够多吗?”进入训练状态的莫怀誊像是换了个人,对待兰骜也是少见的严厉,“再说,就新兵们分到的武器,哪里有像样的,用着还不如拿根烧火棍。”
兰骜不服气,小声嘟囔,“那也是你给的,知道不行还不给我们换上好兵器……”
“换了好的你们就会用了吗?”莫怀誊丝毫不给他留情面,“吹毛断发的宝刀掌握在侠士手中那是杀人凶器,可若是懵懂小儿拿着,其杀伤力或许还不如一块砖头来的实在。”
兰骜哑口无言,他本身就是个被训的,因此莫怀誊说什么他都只能老实听着。
“我也不是说以后就让你们用那些东西,只不过新兵刚入营,很多事情还都没有学会,真刀真枪拿过去也不会用,所以才给你们发了几年前早就淘汰下来的残次品。”
莫怀誊见兰骜低下头不说话了,语气也稍稍软了下来,主动解释,“等以后你们通过军中的考核,到时候会再给你们分发新的兵器的。”
兰骜闻言果然抬起了头,虽然极力压制,可还是能看得出来他眼中的期待。
莫怀誊心下好笑,可看着他这副模样又觉得可爱。之前见兰骜的时候,他总觉得这人年纪不大,性格却十分老成,现在总算在他身上看到了少年人该有的气质。
“你很想换新兵器?”
兰骜眉头微皱,看得出来是真的在权衡着什么,“这倒不是,我现在那把刀也不错,原先的锈迹被我磨掉了,已经算得上锋利。不过新的肯定还是要比旧的强,如果能分到一把新刀也不错。”
摸了摸手里的剑,他突然很想实践一下,手臂抬起,结果用上两只手才将将把它举起来。
试着挥舞了一下,长剑划过,带起了一阵沉闷的凉风,兰骜甩出去后几乎收不了势,反而是被剑带着朝前走。
脚下乱了几步,眼看着他就要头朝下摔上一跤,一旁盯着的莫怀誊及时出手,手腕横档在了兰骜的小臂之下。
手下有了支撑,兰骜借力向上一举,才终于让自己停了下来。
“唔,太重了。”兰骜甩了甩手腕,他的手都酸了,可剑是莫怀誊的,他连把剑杵在地上休息一下都不敢。
莫怀誊也没有其他表示,就这么看着兰骜费力地举着剑,直到听着他的呼吸声渐渐平稳下来,才又开口,说:“你平日里拿着你那把刀也会累成这样吗?”
“当然不是。”兰骜摇了摇头,“新兵们分到的刀剑都没有那么重。”
“可它们也不能杀人。”一堆破铜烂铁,拿来砍柴都会留下豁口。
兰骜本来还想说什么,听了这句话直接愣住。
他从来没想过要杀人,“我服兵役的时间是两年,你也说了现在天下太平,又不用打仗,哪里用得着杀人?”
就算是太平,那也只是一时的,两年的时间里,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不过莫怀誊看出了兰骜的抗拒,并没有把这些话说出来,但也没有就这么任由他逃避,“兰骜,你见过血吗?换句话说,杀鸡宰鱼,或者其他的,只要是杀了生就算。”
“我,我杀过兔子。”
那还是他和家人刚回到村里时发生的事情,母亲一直养着几只白兔,可是不知道是不是换了地方的原因,它们接二连三的生了病。
他想把死掉的兔子拿出去埋了,正好被隔壁刘婶看到,让她可惜的不行,说兔子没死之前还能吃呢!
当时的兰家正处于适应村中贫苦生活的阶段,原本衣食无缺的状况突然就变得青黄不接,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都馋的厉害。
兰骜听了刘婶的话,一开始是不愿意对剩下那几只兔子下手的,可是兰帜和兰漾年纪小,整日吃青菜吃的小脸蜡黄,看得他这个做大哥的实在心疼。
人都要活不下去了哪还能顾得上几只病兔子?
那是兰骜第一次试着用刀割开活物的脖子,他的手紧紧贴在兔子的肚子上,还能感受到它身上的温热和心跳,刀口划破血肉时它剧烈挣动的几下,鲜血溅了兰骜一身,可只过了一会儿它就不再动弹。
和杀鸡很不一样,兰骜没有亲手杀过鸡,但他见过村里人杀鸡的场面,刀子抹下去,血哗哗往外流,那鸡却还会在地上翻腾,过上一段时间才会死透。
“其实有些时候,杀人和杀兔子没什么分别,我们在战场上打仗,打的就是人命,任何一场战役的胜利,都是用鲜血堆积出来的。”
莫怀誊走近几步,拿回了兰骜手里的剑,并拉过他的手腕,轻轻地给他揉了几下,“我知道,你觉得自己只用在这里呆上两年,到时候就能回家继续过以前的生活,可是我想问你,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兰骜张了张嘴,“我……”
“先别急着回答,好好想一想,如果你真有这样的想法,那么也就用不着每天累死累活地训练。你有学识,能识文断字,就算是在兵营里也能有用武之地。就像你最近在帮付彬和朱永亮做的事,类似的活计以后肯定还会有,那你完全可以干脆就在营里做个账房、文书先生,也不用再跟新兵们挤在一个营帐里。”
莫怀誊弯下腰,试图与兰骜平视,语气认真,“你想在营里只做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吗?就算以后哪一天打起仗来,也不必上战场,只用在后方提笔写写字、算算账,其余什么都不用做,你想吗?”
这种选择无疑是很吸引人的,兰骜的心绪都被他话里的描述给扰乱了,可犹豫半晌,他却并没有点头。
兰骜并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么,可他既然进了兵营,既然选择了其他新兵一起训练,那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再者说,刚到临潢左卫,对他而言最难的莫过于每天的二十圈,但即使那样他最后也慢慢熬过来了。这就证明他是可以和其他人一样,按部就班,一步步从新兵成长为能被人认可的老兵的。
如果在这一过程中他需要杀人的话,一开始或许难以接受,但是事到临头了,谁也不能保证原有的想法能一直不变。
看到兰骜的神色不再像刚刚一样紧绷着,莫怀誊就知道他这是想通了,不由得松了口气。
说实话,他虽然明面上在咄咄逼人,可是内心的忐忑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是很担心兰骜在听了前面的话后直接点头的,那么他肯定自己就把自己给沤死了。
至于为什么要逼兰骜做出抉择,有部分原因莫怀誊不想看着兰骜一直这么逃避现实,既然已经进了兵营,杀人见血是迟早的事,不能因为现在没有战事就可以自己欺骗自己。
而兰骜很显然并没有做好这个准备,所以需要人逼他一下。
想到这里,莫怀誊难免又回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到兰骜时的场景——
太阳底下,一群新兵半死不活地绕着演武场跑个没完,几乎所有人都被汗水和疲累搞得狼狈不堪,耳边也不间断回荡着抱怨声、哀叹声、诉苦声……
从高处望下去,恍惚间你会觉得自己来到了某处人间地狱,所有人都面目狰狞,又都受尽苦难。他们拖着已经麻木的身躯,顶着炎炎烈日继续往前跑着,每个人身上都同时拥有了两种气质,一为愤怒,对下令让他们跑那么久的那人的愤怒,以及对酷热天气的愤怒。
二为坚韧,不管有多累,有多想找个凉快的地方躺着,大多数人也都在坚持,一圈又一圈,哪怕腿像灌了铅,也没有停下来。
他们之中很难说有哪些人对自己接下来要走的路是一清二楚的。他们因着各种原因来到兵营,老实、听话,跟在训练他们的将官身后,一个指令一个动作,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可这并不代表他们就知道自己将要面对怎样一种未来。
类似的画面莫怀誊每年都在看着,他身为临潢左卫的最高统军将领,看上去是很清闲的,既不用带兵,又不用管事,所以他能天天都坐在演武场的高台之上,喝着茶水,看别人经历痛苦。
看得多了,他也就从中看出了些门道来,比如说有些新兵,他只用看他们在演武场上跑一圈,就可以大概看出他是不是棵好苗子。
兰骜无疑是不在他一开始看好的那群人里面的,因为兰骜刚一出现在演武场上,给他的印象就是经不得风雨的细竹,一不小心就能被折断。
虽然这细竹长得好看,但好看有什么用呢?到了战场上敌人又不会因此就手下留情。
真正让莫怀誊开始改观的,是兰骜被梁同故意推倒之前的那一圈,他看得出来,那个时候兰骜已经差不多到了极限,可他还在跑。
咬着牙面无表情,如果不是小动作暴漏了他的真实情况,而莫怀誊又一直在关注着他,恐怕还就真被他蒙骗了过去。
不露怯、够冷静。虽然马上就要倒下,却给人一种我还能跑的错觉,也不知道是虚张声势还是真的就只是脾气倔不肯放弃。
后来兰骜的摔倒也是在莫怀誊预料之中的,毕竟他的双腿早就开始打颤了,一步不小心就可能跌个跟头。
果不其然,兰骜真的摔了,但他又不是自己摔的,而是被旁边的人故意推倒的。
这是莫怀誊所没有想到的,所以他才会在亲眼目睹了兰骜摔倒后,什么都顾不上想,直接跳下高台,朝他奔去。
然后就是两人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一脸吃痛表情坐在地上的少年抬眼看向自己时的眼神中满是惊讶,他试着分辨了下,真的就只是惊讶,并没有被人推倒的愤懑。
他知道自己是被人故意推了一下才摔倒的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一直到兰骜和梁同在伙房爆发矛盾,那个时候莫怀誊才知道,他对罪魁祸首并非一无所知。
于是就这样,一桩桩事件累积下来,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放到兰骜身上的注意力慢慢超出了正常范围,这个过程很隐秘,以至于等他发现,想再收回自己的视线已经来不及。
兵役两年,可莫怀誊却不想两人的缘分也是同样的期限,所以他得想办法把人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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