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风和夜色一起凉下来。
周清扬把外袍脱了,只着雪白的里衣在院子里坐着,沉默地数星星,数到嘴里发干。
方才做了一桌子晚饭,让苏远之那小子见识了一下什么叫人间滋味。又哄得沈昔全也吃了两口。
她真的太瘦了,一直坚持不辟谷的人,平时灶台却根本不生火,可见是如何糊弄日子的。
沈昔全吃了晚饭,就说要走。
苏远之苦留不住,哭哭啼啼地说师尊果然不喜欢自己,十个月不见,居然不肯住下。
周清扬放下筷子送她出门。
在门口的时候,忍了又忍,还是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沈昔全反问:“能有什么事?”
她眸光清明而冷淡,尽力维持温和:“只不过凡间那些宗门派系不好安顿,我费心多了些,过些日子就好了。”
周清扬闭紧了嘴,心想这话你说过多次。
但她不想纠缠,就那么站在原地,目送沈昔全远走。
白色的衣袂翻飞,仍旧是那样高不可攀。
周清扬想起刚才夕阳下泛着暖光的后颈,那短暂的脆弱像是她的幻想。
苏远之不肯睡,也走到台阶上和她并排坐着,小脸上一片愁云惨淡。
“我觉得师尊和我不亲近了。”
周清扬翻了个白眼,嗯了一声。
“你说她是不是生病了?”
周清扬双肘撑地,向后仰着望天,嘲笑他:“生什么病?得风寒啦?”
苏远之认真地掰着指头数:“练功走火入魔…被邪祟入体…或者除妖的时候受了内伤…哦!不会是被人夺舍了吧!”
听到“夺舍”这两个字,周清扬浑身一激灵,她自己就很像“夺舍”来的,因此特别怕人家提着一茬。
“一天到晚不练功,就知道瞎想,滚滚滚。”
她烦躁地把人打发回屋睡觉,心里愈想愈不是滋味。
沈昔全态度很模糊,她没有解释,周清扬不得不自己在心里给她解释好。
一定是压力太大,压力一大,再聪明的人都会被流言蜚语打动。可没关系,她们在一起十年了,怎么可能会被旁人离间,只要自己一如既往,问心无愧即可。
就像今天,她不是来找自己了么。
至于埋在皇宫下的那条龙息…
周清扬不愿再想,脑壳疼。
她罕见地没有修炼,启了一坛酒,对月独酌,不为了逃避,只是活得久了,总有憋屈到难以承受的时候。
酒香凛冽,也许可以浇愁。
文灵院的这一小方院子,少了桃花的香,她喝了两口,酒入肠中,只带起刀割似的痛,没劲透了。
周清扬嗤笑,清醒着走进屋去,辗转整夜。
远处的月光下,沈昔全坐在一片屋瓦上,看她进去,又等了一会儿,悄无声息地翻进院子,拿走了那坛酒。
她像猫儿似的,试探着凑上去闻了闻。
好辣!
怎么会有人喝这种东西。
她嫌弃了一会,才想到周清扬以前也是不喝这个的…
晚风过,她打了个寒战,想,原来仅仅一年,自己已经错过许多了。
如果逼她回去,到时,周清扬会变成什么样子?
沈昔全一阵心悸,猛灌了一口酒,神魂的痛奇迹般地消减许多。
她有点晕,赶紧掐了个诀回到沈宅。
黑暗中的老宅更像某种古兽,森然、恐怖。
沈昔全从余烈中咂摸出点香味,不由得把一坛都喝完了。
昏沉之间,好像看到了一个青衣小姑娘,蹲在门前低低地哭,她的发吊得很高,胸前一缕细辫长长的。
“哭什么…?”
“我爹娘死了。”
你爹娘死了来我家哭什么,沈昔全混倦地想。
“快走,我困了。”
那小姑娘抹了抹脸,趴在她床前:“我想去见那个人…她很好,可以保护我。”
沈昔全没有问是谁,她心里莫名知道,那个人就是周清扬。
“不许去,她是我的,不可以给你见。”
小姑娘又哭起来,哭得她心烦意乱。
沈昔全不得已说:“她修为很低。”
小姑娘抽噎:“不,她会变得厉害。会骑着大马,不在乎别人说什么,带我离开这里。不像我,我总会害怕。”
沈昔全翻了个身,心想,周清扬骑马是因为功夫不到家,可不是年少潇洒。
小姑娘看怎么都劝不动她,慢慢止了声息。
夜色仍旧流淌着,倏忽一下变为白日。
周清扬被一阵喧杂的人声吵醒,出去打开院门一看,一堆小弟子正围着一个人嬉笑嚷嚷。
“赵师兄,这次来带了什么宝贝?”
“师兄最好了,机峰阁哪怕出个零件都比这些凡物要厉害。”
她见赵靖源给这些人挤得窘迫,无奈上前高声喝道:“都练功去!聚在这像什么话。”
论资排辈起来,赵靖源当属七十二峰嫡系弟子,也就是脾气好,才有功夫在这儿和一群小辈瞎缠。
那些弟子笑着闹着,“轰”地一下散了。
赵靖源才脱身出来,上前见礼:“周师姐。”
周清扬笑着问:“可是之前师尊托你修的东西好了?”
“正是。这兵器别致,我和吾友也想了许多法子才修缮好。”他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把寒意逼人的骨扇。
扇面很韧,似是某种动物的皮,薄薄一层,扇骨根根精致,莹白如玉。
周清扬接过来一展,一股淡淡的香风迎面而来,味道十分醉人。
她随口赞道:“赵师兄真是别出心裁,这扇子中的灵意充沛,想来用着会更加得心应手。”
赵靖源谦逊道:“多半是许玄的主意,在下只是略作完善。”
周清扬附和着接道:“许公子精于此道,也是天纵奇才,只可惜不肯修道。”
他笑笑,又寒暄了几句,若有所指地嘱咐:“听说苏师弟昨日下山了。他天资聪颖,又不谙世事,来人间体味几天也就罢了,时间长了,难免荒废了修炼,还是要多多看顾。”
周清扬抚摸扇面的手一顿,恍然回过味来,赶忙道谢。
赵靖源此人内秀,思考得竟比她这个师姐还缜密。
苏远之那个性子,如果知道了沈昔全具体在干什么,绝对难以接受,不如一直在山上,和那些隐者求道的好。
把人好好地送出去,周清扬回到院子,敲着扇子想,今天干点什么呢?
昨晚刚见过师尊,今儿个一大早上再去,倒显得自己年轻毛躁,按不住性子似的。
恰巧另个屋子里苏远之起来了,他刚刚洗漱过,精神百倍地扒着门沿偷瞧:“师姐,你今天有事吗?”
周清扬刚想答没事,心里警铃忽然大作:“你想干什么?”
他嘿嘿一笑:“我想去找齐师姐,可是…”
可是个屁。周清扬忿忿,难不成还要老子给你当僚机吗!
果不其然,苏远之羞答答地说:“我都送信了,怪不好意思的,师姐你和我一起去吧。”
周清扬骂道:“你这个怂样八百年没改过,送不送信有什么要紧?”
她没告诉苏远之,齐照可能根本没看到他写的信,只要是个正常人,谁会私自拆别人的信看。
但一想到这个师弟的脓包样,周清扬觉得她要是说了,自己说不定还得充任恋爱指导大师之类的角色。
“你别想。”
她毫不犹豫地转过身要出门。
苏远之像个小尾巴似的缀在她身后,巴巴地盯着她不放。
“师姐…师姐…师姐…”
他死皮赖脸地叫唤,就差贴上来了。
周清扬出了文灵院买了屉包子,边咬边瞪他。
“行,说好了,见一面立刻回山上去,不然我不陪你去。”
苏远之哀嚎:“为什么啊——我才刚下来,你们一个一个就这么讨厌我是吧!”
“不是。”周清扬皱着眉,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师尊和我都忙,忙的都是俗物。修仙之人贵在养气,你不要管这些。”
苏远之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不,你们就是觉得我是小孩,什么都不告诉我。”
他狠咬了一口包子:“我还不愿意知道呢!”
过了一会儿,看周清扬又不搭理他了,只好把脸扯下来当台阶下了一步:“好吧,我答应。但是能不能不要只是见一面啊,我都多久没看见齐师姐了,好歹出去逛一逛嘛。”
周清扬黑着脸,脑子转了一圈,勉强答应。
今日也巧,齐照没出文灵院,正在自己屋修炼。
周清扬大摇大摆地领着小孩到了院门口,站着张望。
齐照老远就感受到了他俩的气息,心里冷笑连连,就等着周清扬迈进她的院门,好好奚落两句,一解怨气,没想到这个贼精的玩意预判了她的预判,居然没进来!
她安静盘坐,心想看谁熬得过谁。
不想下一秒,一股淡淡的香味传进了院子,不甜,却持久悠远。
齐照一翻身,健步如飞,来到周清扬对面,坐看右看,横眉冷对道:“有机峰阁来的东西给我?”
她想问有没有许玄的东西,但还是矜持一点…
周清扬窃喜,道:“不是给你的,但这妙物精巧,想着和你共赏。”
身后苏远之怯怯地探出个头来:“齐师姐好…”
齐照敷衍地应了一声,根本没追问苏远之为什么来了,说:“那就拿出来看看吧。”
周清扬卖关子:“这东西必得在外面看才得妙处,今日天气好,不如我们三人去骊山狩猎捉两只小妖,顺道看看这东西的威力。”
她的说法倒也合理,只是齐照看她的眼神仍旧像是在看一个智障。
不怪她…周清扬也这么觉得。
“走。”
齐照牵出一匹高头骏马,跨上就走。
周清扬怜悯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师弟,都这样了,还追个球?为了看一眼人家的手作能答应和两个智障同游,这得是多痴情啊,啧啧。
苏远之倒没什么落寞的表示,傻乐着去牵马了。
三人来到骊山,这里曾是皇家狩猎的园林,而今没人维护,已经成座普通的荒山,只不过变异的精怪恶兽比较多。
齐照一马当先寻找着妖物,问道:“你那东西是什么类型的兵器,如何使用?”
周清扬当然不能说是沈昔全的本命法宝,只含糊着糊弄过去了。
她眼神示意苏远之,快和人家说两句话啊,否则白出来一次。
苏远之鼓足了勇气,几次想要上前,最后都红着脸憋了回来。
周清扬围观了一会,放弃了。
也许这就是她不懂的,年轻人的羞涩吧。
前方,齐照方要转头说些什么,却突然停下了。
“有妖。”她闭眼细听。
周清扬和苏远之齐齐勒住了缰绳。
齐照感受了好一会,脸色发白:“快走!是…九尾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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