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每周五下午放学是学生回家的高峰期。
这时候不仅公交车上人多，连打出租车都不太容易，因为各校的住校生也回家了。
英才和崇阳不同。
崇阳校门口极宽敞，经常有豪车停留，而英才校外只有一条路道，进校要往上走一百多层楼梯才是正校门，而学校规定，家长车辆不能停在校外，也就是说，英才的学生很少有家长专门来接送的。
如今能蹭车，林让自然不想去挤公交。
反正都是一家人，虽然不顺路，但送一下也是可行的，于是他便理直气壮地推着好兄弟先一步坐上车。
看着两个超自觉的男生，云棠一脸无语。
还能说啥，总不能把人赶下去吧？
“上车。”她转头对梁玉说道。
“不用了，”梁玉平静拒绝：“我可以自己回去。”
“快点，顺路。”
梁玉犹豫了会儿还是听了话。
云家的私家车内不算有多宽敞，毕竟是专门用来接送云棠的，平时只有她一个人，哪怕偶尔带上梁玉，也不需要有很多座位，如今坐四个学生倒是刚刚好。
两个男生先坐在后排，云棠便让梁玉去坐了副驾驶，她挨着林让坐。由于大家都不顺路，司机刘叔一时有些犹豫。
“先送他们，再送梁玉。”云棠道。
闻言，梁玉一怔，目光不由透过车内后视镜看了少女一眼，她抿了抿唇心里有种说不上的奇怪，原来并不是顺路吗
“谢啦，我记得你们学校是五点放学吧？”林让疑惑地看着云棠，快速转动的脑子突然灵光一现，“你们月考成绩应该下来了，那你考了多少分年级第几名？”
云棠冷笑，“你要是不想坐在车里可以直接下去，放心，刘叔会把你朋友送到家。”
“哦～我知道了。”林让笑嘻嘻的故作恍然大悟，“难得啊，你居然也有不敢回……嘶——”
一只脚狠狠地踹在林让小腿上。
席也漫不经心的收回目光，下意识瞥了眼坐在另一方坐姿十分端正的少女，她目视前方，若无其事的模样仿佛刚才踹人的不是她。
不知怎么的，他莫名有些想笑。
“刘叔，在前面路口停车。”
“别别别刘叔千万别停啊。”林让肉疼地揉了揉小腿眼神幽怨，“云棠你好狠的心！！”
云棠表示不想再跟智障说话。
见后座两姐弟闹，刘叔脸上挂满笑容。
其实他很久没看到过这么活泼的云棠小姐了，以前车里总是她一个人，永远安安静静的，就一直坐在角落闭目养神或者发呆。
每次放学，其他同学都是和好朋友手挽手一起离开，只有她和梁玉小姑娘一前一后没有交流的走出来，到校外便各自分开，两人不像是朋友或者同学，反而像陌生人。
年纪大了，他瞧着怪心疼的。
他倒是希望热闹点，云棠小姐朋友多一点，哪怕都不顺路，他多送几趟也没关系。
“咳——”
见没人理他了，林让很不自在。
“那我介绍一下啊，这位是我好兄弟席也，英才的学神。”他又一本正经道：“梁玉同学你好，我叫林让，是云棠的表哥，云棠在学校麻烦你照顾了。”
…不是表弟？
梁玉莫名看了眼林让回答：“不麻烦。”
“是表弟！”云棠面无表情纠正，她看向席也说道：“席也同学，委屈你了，在学校麻烦你多担待担待这个智障。”
“客气。”席也唇角微掀颔首，眼眸里仿佛落了光。
云棠眨了眨眼睛。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长得这么好看的男生。
“喂！你们不是吧！”
林让无奈的往后一靠，昂首故作坚强，然而他嘴边的笑容却还在不断扯大。
两个男生家不算远，开车也就差不多十分钟的路程。
停车后云棠先下去让他们。
“谢啦，希望下周还能蹭个车。”说完，林让十分手贱地拍了拍云棠脑袋，然后推着席也迅速逃离现场，伴随着嚣张的笑声，大嗓门从远处传来，“这周末千万别忘了啊！！”
最后云棠黑着脸回到车内。
这边，林让笑得肚子疼。
席也慢吞吞地走后面，眼神隐隐无语，他觉得她说得对，果然是个智障。
“你不懂，那家伙现在肯定很气。”林让满脸得意，“她一气我就高兴，女孩子嘛，整天冷着脸浑身带刺儿的一点都不可爱，我这是在帮她。”
……
车内少了个话痨果然安静下来。
梁玉向来冷淡话少，而以云棠的性格没事绝对不会主动开口，于是车内陷入了沉默尴尬。
司机刘叔余光扫了眼两个女生，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今天也是为云棠小姐焦灼的一天。
二十几分钟的路程莫名变得漫长。
在云棠记忆中，她从来没有去过梁玉的家，毕竟以前她们都是各自回家，偶尔梁玉会和她一起回云家，之后都是刘叔再单独把她送回去。
车在一条巷道口停住。
周围环境实在算不上多好，嘈杂且喧闹，路道狭窄，低楼破旧，隐隐有种会坍塌的感觉。
云棠上辈子没回云家之前便在这种地方长大，环境甚至比这里更糟糕。
她住的地方里面什么样的人都有，所以她从小就被迫学会打架，因为不狠一点，被欺负的只有自己，那些人可不会管你年纪多大。
在那里，他们为了生活用尽手段。
偷窃、抢劫已经习以为常，你能做什么？你只能让身处深渊的自己不被吞噬。
她清楚记得，在她第一次把别人的东西拿回家时，一向宠爱她的奶奶第一次一边哭着一边拿起棍棒对她又打又骂。
老人眼底是真切的爱，但她满脸失望痛苦的模样却深深地刻在她脑海里。
“谢谢，路上请注意安全。”梁玉冷淡的声音把云棠思绪拉回来。
她看向站在车外的面容平静的女生，对方半响才轻声说道：“周末见，有事可以给我发信息。”
见人离开，云棠蓦地一笑。
-
回云家路上的时间过得极快。
云棠紧扣住十指，心里愈发感到紧张。
上辈子她没有父母，回云家后也只见过亲生父母的照片，照片中的他们严谨而疏离，和现在记忆中极度温柔的父母完全不一样。
“云棠小姐，到了。”
“啊好。”云棠镇定下车，然后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家门口的，等回过神就被人抱进了怀里。
“宝贝回家啦，累不累？”宠溺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女人接过她本就不重的书包，等她换了鞋就牵着她往客厅里面走。
“棠棠回来了。”坐在沙发上的男人语气温和。
“嗯。”云棠笑弯了眼。
眼前的夫妻像是从照片里走出来的。
与冰冷的相册和深深的距离感相比，手上的温度是那么的真实，他们眼里的宠爱又那么真切，她一时分不清自己是不是穿书。
“棠棠，你额头上的伤怎么回事？”林慧云忽然皱起眉表情十分严肃地捧起云棠的脸认真打量，她盯着额头上青一块儿的地方，心疼得五官都皱在一起，“怎么弄到的？”
云棠下意识抬手碰了碰额头，不提她都没想起还有这事，她不好意思笑道：“不小心磕的，已经没事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林慧云面上生气，心里却又舍不得指责女儿，只好急急忙忙去找医药箱，“等着，妈妈去拿药给你抹抹。”
其实早就不痛了。
这话到嘴边她忍住没说出口。
“你妈妈一天就爱瞎操心，别理她。”云绍致无奈一笑，试探性的询问：“棠棠，下午你们学校是有事吗？”
她今天回家时间比往常晚不少。
“没事，就碰到了林让。”云棠故作冷哼，“看他可怜，特意送他一回。”
女儿嫌弃的小表情着实可爱，云绍致笑着调侃：“你们姐弟俩小时候关系不是挺好吗，我记得他还想当你哥哥呢。”
“说林让啊？”林慧云拿着医药箱回来，“棠棠，过来。”
云棠乖乖听话。
“疼吗？”她问。
“不疼。”
“晚上睡觉前再抹抹，明天就好了，以后小心点，别让妈妈担心。”
抹完药，云棠便以“有点累想回房间休息”的理由上楼了，她房间的主基调是粉色，整体看来十分梦幻可爱，大床上和窗台边还放着许多毛绒娃娃。
这大概是很多女孩子梦寐以求的公主房。
云棠缓缓关上门，走到书桌前坐下，靠着身后凳椅，望着天花板发起了呆。
几分钟后，她才慢吞吞拉开书桌抽屉，拿出藏在最里面的日记本，或许是时间久了，日记本表皮有些泛旧。
密码是云濯的生日。
云棠小心翼翼地打开。
20xx年9月21日晴
这是我的第一篇日记，因为听林让表弟说，他们学校五年级开始就要写日记啦，我是他姐姐，不能落后！
20xx年9月24日晴
本来想每天都写日记的，但我每天好像也没有什么可写的……不过今天和姐姐视频啦，又是想姐姐的一天，开学真讨厌！
20xx年9月28日晴
今天我偷偷多吃了个冰淇淋，被妈妈知道了，冰淇淋全被没收了。大哭脸
20xx年9月30日晴
今天我背诵了昨天才学习的语文课文，数学卷子还得了满分，老师夸我跟姐姐一样聪明，耶！
看到这儿，云棠轻笑出声。
厚厚的日记本，有一半多都写了内容，她随意跳着往后翻。
20xx年5月21日小雨
今天我又生病了，把妈妈吓坏了，爸爸抛下工作就回了家，自己一定要快快好起来，不要再让他们担心，不过晚上我睡得太早，没接到姐姐的电话，好失望！！苦脸
20xx年12月22日大雨
我讨厌冬天，妈妈担心我会生病不准我出门了，我终究是一只被困的小小鸟。叹气
20xx年4月6日晴
听说今天林让表弟和同学去春游了，我也好想去学校读书。
20xx年8月9日晴
昨天姐姐说要带我去游乐场玩，妈妈好不容易同意，结果今天我就生病了，好讨厌好讨厌，气死我了！！好想和姐姐一起去游乐场！大哭脸
20xx年3月12日晴
哈哈哈我，云棠，今天是英才中学初一七班的学生啦，开心！！
20xx年4月5日阴
学校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不过姐姐真的超级超级厉害！大家都崇拜我姐姐哈哈哈！
……
20xx年11月6日晴
考试考砸了，我心里很难过，但爸爸妈妈没有生气，反而安慰我不要伤心，说成绩不重要。我忽然想起以前考第一时妈妈也说只希望我开心，不希望我因为太刻苦学习而生病，考不考第一都不重要。可是姐姐那么优秀，我不想被人说她的妹妹是个大笨蛋。
20xx年12月7日雨
我今天听到同学在背后议论我了，他们说“女神的妹妹怎么和女神一点都不像，不仅有公主病人也笨，做什么都比不上女神”，我回家问妈妈，我是不是没有姐姐聪明，她说我可以什么都不考虑，爸爸妈妈和姐姐会永远陪着我，他们可以养我一辈子……我讨厌自己。
……
20xx年3月12日雨
我不喜欢他们总叫我女神妹妹，不喜欢不喜欢！我有名字，我叫云棠！
20xx年5月19日阴
今天我听到一个秘密。
20xx年6月20日雨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太恶心了。
……
20xx年8月1日雨
她终于还是对我失望了
一滴泪蓦地滴在日记本上，云棠愣神地抬手摸了摸脸颊，她恍然注视着眼前的几个字，心头像压着一块大石头，沉甸甸的喘不过气来。
这是最后一篇日记。
沉默片刻后，云棠重新收好日记本去了卫生间，等她洗完澡到客厅已经快要七点。
这时，门从外面打开。
“小濯回来了。”云绍致笑道。
“嗯。”年轻漂亮的女人神色淡漠，她换了鞋进客厅，平静的目光不经意掠过云棠。
这一刹那，云棠觉得自己宛如冰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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