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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四十八章厝火积薪


纷纷雪花杂乱地飘在空中,堆在地上、屋檐上,落得无声。

        这样大的雪已经连续下了数日,也是亏得有了它,北狄军才迟迟未再次发动进攻。

        殷红的梅花枝被积满的白色细粉压得狠,委屈地弯着腰。

        压得过了分寸后,那雪粉旋即便“簌簌”地掉下,枝桠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弹回至原来的位置。

        吴晚然站在苏其央的客房门前、屋檐之下,雪花落不到他的身上。

        纵然今夜无风,可也还是严冬。

        他轻叩过房门,可门内之人并没有吱声。

        吴晚然不愿离去,便呆呆地在原地等了约莫一个时辰,背对着客房,看眼前的星、月、雪、梅。

        一门之隔,门窗棂纸外是白雪皑皑,门窗棂纸内是炭火暖暖。

        “太子殿下还有何事?”身后有一道女声透过遮掩的屋内传来。

        吴晚然对着空气露出浅笑,转身道:“苏其央,你不必特意称呼我为太子殿下。”

        “一个是无名纨绔贾如谷,一个是大原日后的储君,恕我做不到等量齐观。”苏其央卧在床榻上,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的。

        “进来烤火吧。”苏其央翻了个身,面向墙壁,“特意在门前站了这般久,不就是吃准了我会于心不忍放你进来么?”

        这点卑劣的心思她被看穿,吴晚然愣了数秒,旋即打开房门进去:“原来你知道,苏姑娘真是心思细腻。”

        苏其央背对着他,冷哼一声。

        炭火炉里有火花绽开的声音,伴随着微弱细小的热浪。吴晚然在外头挨冻了许久,轻咳一声后搬了只木凳坐过去取暖。

        “下次别再作践自己的身子了。”听到咳声的苏其央开口道。

        而后她闭上肿起的双眼,将被子裹得更紧:“有话快说,说了快走。”

        吴晚然的双手在火光上翻来覆去,语气中少了往日的笑意:“你有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这话说得真是有意思极了。我不问,你便一辈子不说?”苏其央依旧背对着他,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睁眼,“那你可以出去了,我并不想问。”

        吴晚然不再说话,却也没出门。

        霎时间,屋内安静得只剩下火舌乱窜的声响和他们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呼吸声。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久到苏其央险些睡着,吴晚然才不徐不疾地说:“父皇让我来上党城找苏大将军,临行前却在城中遇到你,那夜更是看到你的真容和背上的怀春剑。”

        “知道了你是苏大将军的女儿,我便觉得此行应是有老天爷相助。既要找出苏大将军,想着跟上他的女儿必定能事半功倍,于是我才赖上你。”

        “抵挡上党那日,你却说苏大将军已死。我那时万念俱灰,以为再无人能够制衡韩将军,可隔日就发觉你竟也熟稔兵法。”

        “你若愿意,可以做女将军。但将军不能名正言顺地辅佐朝政,唯有皇后、太后才可垂帘听政改策,我便是从这时生出求娶你的心思。”

        苏其央忍不住出言打断他的滔滔不绝,冷声道:“求娶?你今日所言可有半点求娶之意?”

        语毕,未等吴晚然答复,苏其央又问:“韩将军不是你的义父么?我曾听爹爹和项伯父说你与韩将军的关系匪浅,怎么你也要防着他?”

        吴晚然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也问:“项伯父是谁?”

        头上的疼痛一寸一寸地透过骨头叫嚣,苏其央觉得好累:“你若是没有话说便快走,我要睡了。”

        身旁的人接踵而去。先是从未谋面的娘亲、再是相依为命的爹爹、接着是发誓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项宇、最后是相识不久的文姨,仿佛她生来便命中带煞。

        也许她不能再去依赖谁了,天地虽大,她却只有她自己。

        “是我的错,今夜原是我负荆请罪,不该问你什么。”吴晚然扯着唇角道,“我与义父有情谊不假,可这情谊却是极为复杂,只言半语道不清、说不明。”

        “自古以来,功高震主、手握重兵者为主所疑,父皇当年逼得苏大将军卸甲归山,也杯酒释了韩将军的兵权,义父一直对此耿耿于怀。”

        “义父想要官至大将军的位置,哪怕是并无实权也心甘情愿。然而父皇却偏偏不肯把论战功早已够格的义父扶上这个职位,只是空着它。”

        “这也便罢了,可父皇又非要用义父的生母来胁迫,义父自然是怀恨在心。”

        听及此,苏其央终于翻过身去看他:“听起来,你倒是更偏爱你的义父。”

        “也谈不上偏爱,只是可怜他罢了。”吴晚然听得动静,向她投去笑眼,“于理而言,是父皇做得过分。”

        耳畔又只剩下随着摇曳火光响起的声息,苏其央虚白的脸庞被映出血色:“你义父当真有谋反之心么?”

        吴晚然唇边的笑意褪了下去,闭眼点头。

        “圣上想要你义父死,但你不愿见他死。”苏其央细细打量着那双闭合的凤眼,“可他又不准备打消这个念头,所以难逃一死,对么?”

        那双丹凤眼并未睁开,吴晚然只是点了点头。

        “吴晚然。”苏其央大胆地对大原储君直呼其名,“你到底想要什么?”

        听到自己的名字,吴晚然终于睁眼看她,眼底似有欣喜,转眼间又成了迷惘。

        “我也不知。我只知自己活不长,便分外惜命。”吴晚然苦笑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我不敢去奢望将来之事。”

        苏其央掀开被衾,走至他跟前:“我是问你想要什么,不是问你想要做什么。”

        “我亦是不知。”吴晚然又起身找了只小木凳让她坐下,“我大概没有什么想要的。”

        苏其央看着重新坐下的吴晚然,红肿眼皮下的眸子清澈剔透得像琉璃珠:“我爹以前说过,不知道想要什么的人,往往是什么都有的人。”

        伸出一手支起脑袋来,吴晚然抬头望她,笑问:“也许罢。那你呢?”

        “一无所有之人。”苏其央也学着他牵起嘴角,露出自嘲的意味。

        吴晚然有片刻的失神,他本以为她会回答她想要什么,却不想回答了这个。

        “那我俩不是正好可以相辅相成、互通有无么?”吴晚然指了指他身旁空着的木凳,示意她先坐下,“这就叫偏偏最相配,不如凑一对得了。”

        这话说得轻佻,苏其央没来由地燥热不安,下意识用力摇头,想要把这种情绪甩出身子去。

        “你这是做什么?你头上有伤,怎么还摇头。”吴晚然慌乱地站起身,盯着她头上绷带上外露的血迹,伸出手想做些什么,可又不知该如何做。

        头上又疼了起来,苏其央脸上生出许多虚汗,用眼角瞥了他一眼,随后坐下:“你这是在关心谁的死活?苏其央,还是苏夜大将军之女?”

        吴晚然知道她仍在介怀求娶一事,挨着她坐下,道:“都是。你应当知道在其位才能谋其政,任其职才能尽其责。你若真想救文姨,便不该拒绝进宫听政改策的机会。”

        “救文姨?吴晚然,文姨已经死了。”苏其央哀怨地瞧着眼前炭火道,“人死不能复生,这可是你说的。”

        念及文姨,她的眼里蒙上一层雾气,视线又朦胧了起来。

        火炉不过占了小小的寸土,二人围着炭火坐下,离得也十分近。

        近距离之下,吴晚然将她娇若芙蕖的脸孔看得仔细:“大原有千千万万像文姨一样的女子,你便不想救她们么?城中歹人用荒唐的贞洁道义逼得文姨自尽,却仍可逍遥法外,你便不想进宫改律,将他们绳之以法、捉拿归案?”

        苏其央摆头去看他,杏眼圆睁:“你也要用道义来胁迫我?”

        她这一摆头,二人离得更近了。

        炭火昏黄,木房微暖,鼻息缠绕。

        一股热流从胸腹中燃起,被怒视着的吴晚然躲开她的视线:“且不说这些,如今大原皇室岌岌可危,朝廷之上风雨飘摇,厝火积薪下,北狄、靺鞨、回纥诸国在外窥视已久。若真开战了,乱世之中、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这几日你切身体会过,看过路有冻死骨,也见过饿殍的惨状,应当明白原朝不能再打仗了。若无稳定的掌权人执政去曲突徙薪、若皇权不牢、国家不统,百姓过得只会更加艰苦。”

        见他不敢看自己,苏其央也垂眸思忖起来。她不过只身单影,真的能担此大任么?

        忽地,她又想起临行前爹爹说你那句:“阿央才是,要好好活着,这是爹爹对阿央唯一的心愿。”

        可是爹爹没有告诉她,到底什么才是好好活着。她至今都还未懂,难道只要活着,便是好好的了吗?

        想了许久,应是想通了什么,苏其央不再犹豫,笃定地抬眼看他,轻声道:“好,我答应你,我会随你去京城、做那太子妃。”

        话一出口,苏其央才发觉吴晚然正不动声色地将他的木凳挪远了许多,他露出的脖颈和脸颊上也被染出反常的粉红色。

        “你很热么?”苏其央以为他身上泛红是被热出来的,有些好奇。

        而吴晚然还在往后挪动木凳,似乎是并未听到她在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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