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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八章买断


秦音站在阳台上看到海浪卷过来,拍在礁石上,慢慢的又退回去,下意识的闭了眼睛。

        从床上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她还是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和一个男人睡在一张大大的床上,那个人还在身畔沉睡。

        天还没有完全亮起,太阳正从海岸线的方向升起来,一寸寸的浸染云边,最后点亮整个海面,光芒耀眼,海水的蓝色也逐渐深邃。

        爱琴海的阳光虽然和上海没什么不同,但空气里海水的味道还是让被雾霾浸染多年的肺骤然吸进了一股清新,心情也敞亮起来。

        背后忽然袭来一股暖意,男子低沉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想什么呢?”

        “你醒啦!”秦音没有回头,只是将头往后靠了靠,“觉得有点不真实!”

        背后的人没有说话,却将手臂紧了紧,将她整个圈进怀抱里。

        秦音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脑子却像放电影一般回放。

        这一刻,她终于不想再回头望。

        吃完早饭,两个人牵着手出了酒店,酒店在山坡上,不远处就是海,阳台几米之外就是礁石滩,再远处是沿海栈道,原石铺就,形色斑驳,赤着脚踩上去,微微发烫。

        秦音喜欢海,这跟她在山里长大有关,她从内陆来到沿海,沿着海岸线在不同的城市漂泊,深圳、厦门、大连、青岛,然后在上海留了下来。

        许曼戈也喜欢海,不过两个人喜欢的方式并不一样,认识的第二年,她们在端午节的时候去了大连,秦音曾在那里呆过半年,那时候,许曼戈过的很省,两个人在网上订了便宜的酒店,海边的房间。

        几天相处下来,两人非常认真的讨论要不要绝交的问题,因为两个人的风格完全不一样:

        许曼戈好静,她最喜欢的是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倒一杯红酒在阳台上对着海看书,下午穿着防晒衣到沙滩上吹个海风;秦音好动,凌晨四点起,去海边看日出,捡贝壳,赤脚沿着海边栈道走一天,游泳、冲浪,一刻闲不下来。两个人就像是为了拼床省旅费才一起出来的一样。

        当然,最终她们并没有因为度假方式不同而绝交,顶多是说以后一起出门旅游要三思。

        想到这的时候,秦音忍不住笑了:如果是许曼戈的话,她现在大概还在酒店睡着吧!而自己已经绕着海边沙滩走了几个来回。

        “怎么了?”身边的男人轻声问。

        秦音不语,却把头靠在男人的肩膀上:“我刚想到,以前都会觉得微博上那些心灵鸡汤都是胡说,觉得轮到自己的时候绝不是那样,现在却发现,原来都是真的。”

        “比如?”祁川将秦音搂紧了些,接着问道。

        “比如,找一个能玩到一起的人在一起!”秦音抓着放在她肩膀上的手,一晃一晃的往前走。

        “如果我说,我现在很想回去睡觉你会不会打我!”祁川玩着她的头发,语间不怀好意。

        秦音脚步不停,手却紧了一下:“那简单!离海这么近,我让你去海里长眠!”

        埋头写提案的间隙,许曼戈看了一眼手机,半个月过去了,秦音终于更新了朋友圈,是一片蓝色的海,丝毫不走心的点了个赞便将手机丢到一边,继续埋首到电脑前,头脑发胀。

        第二次从电脑前抬起头的时候,落日已经从对面大厦的顶上缓缓落下,光线昏黄刺眼,玻璃的反光将对面的大厦笼罩在一片金色中,熠熠生辉,她忍不住伸手挡了挡,顺手拉上了百叶窗。

        外间大办公室的同事们已经在酝酿下班的情绪,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聊天,陈桥办公室的门紧闭着,心情不由的沉重起来,上次因kb闹的不愉快,两人虽然都默契的翻过不提,但也并不是全无龃龉,也可能是因为写了一天的ppt,整个人像被捆住似的,哪儿哪儿都不舒服。

        其实很多时候,许曼戈已经不需要加班了,她现在基本是负责创意和方案撰写,提报拿下项目之后,便交给客户经理们去统筹执行,因此,她的工作并不需要常在外面跑或是因为等甲方反馈熬到半夜,但长久以来形成的习惯让她几乎没了下班时间的概念,虽然已经过了时间,却依然在办公室磨蹭。

        除了工作以外,似乎应该给自己找点别的事情做做,七点钟,走近空无一人的电梯里的时候,许曼戈忽然这么想道,当下拿出手机,在朋友圈里滑了一阵,练瑜伽的、做菜的、夜跑的、打游戏的、代购的,各色各样,不胜枚举,抛开他们的工作不讲,这样看上去,每个人都精力充沛、欣欣向荣,生活充满希望的样子。

        跟自己不一样,除了工作、还是工作,连露水情缘这种事,最近都不怎么有了,真是了无生趣。

        出电梯的时候,许曼戈已经决定今天不去dbar了,要是在那里喝酒,阿诚绝对万分周全的避免她醉倒,就算醉了也要将她丢到休息室睡觉,绝对不让别人带走他,都不知道这个人哪来的道德观,跟个卫士似的,秦音在的时候,都不会管这么多。

        但刚走到大厦门口,心底便一声哀叹,迎面走来的正是整日不见的陈桥,而且看他的表情,完全不像要打个招呼就完了的样子,只好干脆站在原地,等着他走过来。

        陈桥在外面开了一天的会,却依然是面目清爽、精神奕奕,春日已至,上海的夜晚却还是带着丝丝凉气,他身上的黑色大衣裹挟着外面的冷风,停在她面前。

        “怎么现在才下班?”陈桥四周看看,面露诧异。

        许曼戈笑笑:“忘了时间,倒是你忙到现在怎么不直接回家?”

        陈桥没有回答而是转了话头:“有空的话,我们出去坐坐吧!你等我一下,我上去拿个东西。”

        前一句根本不是问句,许曼戈还没有将拒绝的话说出口,陈桥已经大步向前,快速消失在电梯间的拐角。

        她悻悻的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音,在大厅右手边的沙发上坐下,掏出手机开始刷微博,做公关的人,最需要的就是对社会热点的敏感度,而微博,无疑是最大的信息集散地。

        刚刷到一条冷笑话,笑到一半,就见一双尖头皮鞋停在自己面前,手上拿着黑色的公文包,抬头是陈桥的脸,表情莫名沉重,明明刚从空调房出来,身上却是一股冰冷的寒气。

        “走吧!”

        许曼戈收起手机,起身跟在他后面往大厦前面停车场走,没话找话:“怎能没停到下面去?”

        陈桥脚步不停:“回来的晚,也没想多呆,停这里方便些。”

        说话间,雷克萨斯的车灯已经亮起,两人系好安全带,陈桥端正身子将车开进路面的车流里,许曼戈趁机插话,他今天太反常,整个人隐隐透露出不寻常的气息,她必须得缓和下气氛,免得他神经失常:“我们去哪?”

        陈桥像没听见似的,双眼直视前方,极为认真的样子,见他这样,许曼戈也不好开口,车里寂静的能听见车轮在路面上滑动的声音。

        车开过好几个路口,停在一幢欧式的建筑前,西装笔挺的门童帮许曼戈开了车门,半鞠躬将二人送上了电梯,甫一开门,便是身着浅色衬衫的服务员迎上来,将二人引到一张临窗的台上,极具设计感的方桌,棕色磨砂皮,旁边是同色系的沙发、靠垫和毛毯,看起来极为舒适。

        许曼戈有点慌,倒不是因为这个地方没来过,更高档的地方她都去过,而是陈桥今天一本正经的样子,让她觉得好像有什么大事发生了似的。

        服务生上了红酒和点心之后就悄然退下,门口吧台上的留声机音乐轻缓,整个大厅内寥寥数人,显出一种静谧的气氛来,不远处外滩的喧嚣似远似近。

        许曼戈没有吃晚饭,眼看陈桥喝了一口酒,面色稍有和缓,似乎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立马挥手叫了服务生过来,点了一份七分熟的牛排,加一份水果沙拉。

        陈桥要出口的话被挡了回去,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看着许曼戈万分认真的研究菜单,像是要把每份都点一下的样儿,忽然又走了神,当年他们约会时,他带她去贵的餐厅,她在美味和价格之间纠结时皱起的眉头,吃到好吃的菜瞬间亮起来的眼睛,生机勃勃、新鲜动人。

        他不得不承认,当年的他,在日复一日的工作和奔波中渐生疲惫,许曼戈让他重新找回年轻的活力和激情,对任何事都充满热情的状态,爱情阻挡了他提早老去的步伐,也在逝去之后在他心上留下了一道永不愈合的疤,不论主动或被动,都让人感受到它的存在,他曾享受这一切,在每一次醉意朦胧的时候、下雪的时候、走神的时候,很多记不清的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脑子里的每一寸空间都被占满了,不仅是他自己的,原本属于林蔷和儿子的空间被挤压的一点不剩,他不想做失控的男人,害怕将事情推到无法回头的方向去。

        他回过神的时候,许曼戈的牛排已经去了小半,沙拉里的小番茄被挑出来放在一边,聚精会神的搅着菜丝和沙拉酱,他自己已经喝了大半瓶的红酒,准备好的话却一句都没有说出口。

        许曼戈丝毫没有注意到陈桥的情绪变化,或者说,她选择忽略了,一直以来她的身体里都装了一个“onandoff”的旋钮,随时随地,切换到合适的状态,可以耳听八方,也可以对一切充耳不闻,总之,她不想知道的时候,即使贴着她的耳朵说一百遍,她也能转身忘记,似乎她心里真的有一个随时随地可用的回收站,分区清晰,一旦丢弃,永不找回。

        “曼戈,你换个地方吧?”一杯红酒又见了底,陈桥才重又直起身子,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放到桌面中央,推到许曼戈对面,“你可以出去走一走,你不是一直想去欧洲吗”

        许曼戈放下慢悠悠的放下手中的勺子,没有抬眼看他,接着拿起餐巾沾了沾嘴角并不存在的污渍,动作流畅优雅:“我以为我们上次已经说清楚了。”

        她并没有接那个信封的意思,陈桥只得又往前推了推:“我希望你再考虑一下。”

        许曼戈叹了口气,两只手指捏起信封,倒出一张轻飘飘的支票来:“一百万,你知道这是付不起我房子的按揭的。”

        陈桥眉头一皱,脸上漾出笑意来,心却宛若吃了不加糖的凉拌苦瓜,苦的抓心挠肝:“如果你想要的是这个,几年前我就给你了,但你不要。”

        话说完,他掏出支票本,重新写了一张,两百万,又推到许曼戈面前,还没等她反应,立刻将之前那张撕碎,丢在桌上的烟灰缸里。

        许曼戈原本挂着调笑的脸瞬间僵住了,甚至有些手足无措。

        数年前,陈桥曾提出给她买一套小公寓,定金都付了,被许曼戈硬拽着退掉了,还因此吵了很久的架,后来,许曼戈自己付首付,在市郊的地方买了一套大房子,从此踏上了房奴之路。

        陈桥一直不明白其中原因,连许曼戈自己都不太明白自己这种奇怪的自尊和执念是哪里来的,明明有更轻松的方式,偏要选择辛苦的路。直到那年冬天在三亚,陈桥下跪求婚,漫天烟花升空,钻戒摆在面前的时候,忽然醍醐灌顶一样,看清了自己极度缺乏安全感的现实。

        或许她早该醒悟,只有自己银行卡里的余额才能给她安全感。当陈桥对她说,要给她一个家,让她再也不会从噩梦中醒来,再也不会惴惴不安时,她笑颜如花,哭出眼泪,心底却一片冷寂苍凉,她知道,他给不了,不管他多真诚、多富有,都给不了。

        即使是现在,房子已经装修好,每月的按揭也不算太重,银行卡里的钱也足以让她面对生活中的小意外,只要家人健康、朋友无恙,不会有什么不可预料的事情冲击她的生活,她还是会觉得,就算再出现另一个陈桥,她也没办法像秦音一样走进婚姻。

        她并不是不爱陈桥,与他分手之后,许曼戈追求者依然不断,却始终无法进入稳定长期的感情,工作上越来越好,感情上却进入停滞期,爱情是她期待却又希望不要真正发生的。

        “陈桥,我们说好的,已经过去了。”许曼戈抿了一口酒,表情认真了起来,“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可能了,即使伤口需要时间愈合,现在也应该光滑如新了。”

        “我曾经这么想过,”陈桥笑笑,视线转向窗外,“但我可能没有我预想的那么厉害,或许就像那个女作家说的,没有得到的,要么是白月光,要么是朱砂痣,只要你常出现在我面前,我就无法甘愿。”

        许曼戈惊讶的看着他,瞬间莫名生出一些愧疚之感,几乎是不能的冲口一句:“对不起,我并不知道你那么难熬。”

        陈桥将眼神定到她身上,语带恳求:“我只能自私的请你暂时离开我的视线,我不想做一个自己都会鄙视的人,更不想被你看不起。所以”他将支票重又推到她面前,“你接受它吧,就算是为了我。”

        完了他深深吐出一口气,语速快了不少,感性的情绪似乎变的轻快了些:“到时候你回来,我那里的位子肯定还给你留着,你要是想去别的地方,就算是竞争对手,我也能咬咬牙,帮你牵线。”

        许曼戈笑笑,换上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现在变成老板在讲话了,你真的不担心我带走你的客户吗?”

        陈桥不为所动,伸手握了一下她的手又很快放开:“我希望你过的好,不管在哪里。”

        “我考虑一下,但我不保证一定如你所愿,毕竟连你自己都知道,这做法有多自私。”她将重新塞进信封里,平平整整的放好,嘴角带着笑,“支票我就先收下了,如你所见,这些年过去,我也并非全无进步,至少知道先抓住能抓住的东西。”

        陈桥心里提了很久的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他不能否认,这些年的家庭生活已经大大改变了他原本的个性和生活方式,妻子、孩子、父母,每一个都需要他照料,许曼戈当真已经成了他心里的那一轮白月光,他不想做走钢丝的人,更不想体验无法掌控的失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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