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倾城一笑
送走凤夫人三个月后,冰雪大面积融化,整个北荒森林已然解冻,树木争相抽芽,很有种欣欣向荣的意境。由柯尔丹带领的西面突袭队,早在两天前已经悄然潜往凤朝。三个月赶建,东北部山峦间的堤坝已经收尾,大量雪水储蓄在内,再有大半个月,一个巨大的堰塞湖将横空出世。
我坐在树顶王宫,大仙鹤停在脚畔,等待都铎王集结最后一批军队。
我们要前往东北部的云岭城,这是一个与凤朝乌北郡东北部毗邻的城池,建在绵延的山峦上,终年隐在云雾山林当中,距离堰塞湖仅一山之隔,非常险要。
都铎王效率很高,北荒族士兵也很团结,一看就是平素经常操练的类型。大军很快集结,士气异常高涨。我们纵马在林原驰骋,沿途黑山白雪,溪水潺潺,倒像是在画中穿行,只是彼此都没有心情停下来欣赏。骑马是近三个月我从都铎王身上学来的技艺,他常夸我聪明,我往往只回报一个笑容,心里像打翻五味瓶,想起从前凤云天也这般夸我。
军队中除了我未带任何女眷,途中歇息时,都铎王十分照顾我,吃的喝的一应挑最好的给我,常常亲自铺好柔软的毡垫供我歇息,而他自己跟将领士兵们吃食相同,甲胄在身雪地而卧,并不十分讲究。
急行军的第十二天,云岭城已然在望。哨探传来消息,凤朝已经在附近高地集结军队,带兵的人是凤月天。如此看来,凤朝只是边城得到了消息,朝廷大军还在赶来的路上。我们还有时间等待堰塞湖的最终形成。
不久,云岭城将领前来迎接大军,都铎王下令军队急行,该进城的进城,该抵达预定要塞的抵达预定要塞。将领们迅速按最初的计划各就各位,不到半个时辰,军队便四散而去,仅余下精干的侍卫队和满地有序的马蹄印儿。侍卫队统共就十个人,去除柯尔丹只余九个。九个人骑着马立在面前,我总感觉他们任何一个都能以一抵百,气势非同寻常。
都铎王下马,掀了头盔,露出明亮的眼睛,然后牵着我座骑的缰绳,不急不徐地朝前走。“此去云岭不过十里,时间还很充足。”说罢,他扬了扬手,九个侍卫不敢靠近,远远缀在后头。
堂堂都铎王为他人牵马,这可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纵然相处已久,我还是有些不知所措。
都铎王取笑道:“不就为你牵一回马么还不好意思了”
我安下心,嘴角微微上扬,又听他道:“这些日子日夜兼程,一路风光宜人却无心欣赏。难得有闲,本王带你四处转转,放松下心情。”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瘦了一些的脸,内心泛起一丝温暖。平心而论,我与他相处的时间比与凤景天相处的时间长得多。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无法再爱上一个人,这让我偶尔生出一种对不住他的感觉。
他见我不语,无言地牵着缰绳往前走。我的座骑很听话,它本来就是都铎王的座骑之一,也是北荒族最好的马匹。树林很深,地上铺着厚厚的针叶,湿漉漉的,尚积着些残雪。林风扫过,树梢上的露珠儿便簌簌地往下落,配着极富节奏的马蹄声,倒显得四周更加安静。
北荒族的春天来得比凤朝迟,四月底五月初的天还跟早春时节般带着些微寒气。我坐在马上,望着都铎王身着战甲的挺拔背影以及他因风而起的发丝,心情有些复杂。“有一个问题憋在我心里很久了,一直没敢问你。”
他没回头,只道:“你说,本王听着。”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募地,他停下步子,缓缓转过头看着我,一副严谨的神情。“你真想知道”
“对。”我肯定地点了点头。
他走回几步,朝我伸右手,左手抓着马蹬道:“你下来,和本王一起走。”
我顺从地翻身下马,与他比肩而行,皮靴踩在地面厚厚的针叶上,浸出些微水渍。
他舒展了一下手臂,慵懒地道:“你出生的时候,天上有一道彩虹,本王亲眼所见。”
我有些震惊,停步看他。“你到过凤朝”
“对。”
“本王还见过你在襁褓中的样子。”
“姨娘知道吗”
“她不知道。”
“你还记得你第一天到王都时本王对你说的话吗本王是真有点喜欢你。本王的确因为素心的关系对你特别优待,但本王还没有糊涂到把你与素心混为一谈。”说到这里,他驻足不前,忽地伸出手,抚了抚我的脸,暖暖地笑道:“在本王眼里,你就是你,不是圣阿赫拉,也不是凤景天的皇后,而是你自己。”
我咂了咂嘴,刚想说话,他忽然先声夺人,表情却异常柔和。“如果你只是想报复凤朝,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若再过几日,就真的来不及了。”
我知道他所说的是什么,只是无言。
“在你做出决定前,本王还有一些事情要告诉你。就在新历节前,凤朝内乱,岳家谋反,京师血流成河。听说凤景天受伤差点丢了命,所幸最后荡平逆臣,也肃清了朝政。岳长河被处极刑五马分尸。你父亲的事,也许是凤景天被逼无奈。”
我听得胆憻心惊,知晓凤景天没事,暗暗舒了口气,但听到最后一句,内心猛然涌出对他的负疚。“你本可以不告诉我这些。”
“北荒族人没有凤朝人阴狠,我们更习惯光明磊落。”他爽朗地笑,侧身搂了搂我的肩膀,这是他少有的对我的亲昵举动。“凤景天已经知道你活着,必然会赶来。有时候,做敌人比爱人还要难。你要有心理准备。如果你后悔了,记得告诉本王。本王对凤朝未必真有你想的这么急切。”
“恩。”我轻轻踮起脚尖,头靠在他肩膀上,前所未有地安心。
他没有伸手抱我,只是任我这么靠着,良久无言。
而后,我们爬上了云岭山。其实说是爬,不如说是他拽我上去,因为山坡实在太陡。从山峦上俯瞰,四周是一望无际的针叶林,雾霭缭绕,美不胜收。待到山巅,他指着北面辽阔的大片森林,眸子里尽是动人光彩。“从脚下到极致的北面都是北荒族领地,是本王的责任。”
我望向他,像看见了气势如虹的王者,胸怀博大而深远,却近得我一伸手就能够得着。
他像知道我看着他,忽然收回视线,改而眯起双眸看我,很仔细很认真地看我。“你从来没问过本王的名字,但本王很想把名字告诉你。”
我怔了怔。的确,我从未问过他的名字
他不管我有否有认真听,只一味讲下去。“你听好,本王名为阿什那泽云。”
“阿什那泽云”我望着山峦间变化万千的流岚,重复着从他嘴里蹦出来的名字。这是他第一次说起自己的名字。名字里居然和我一样也有一个云字。不知道这算不算命运的巧合
“云安安,本王对你别无所求,但只一点,希望你一直记得本王的名字,永远别忘记。”他如是说。
“我以自然神母的名义发誓,我会一直记得。”
他没有料到我会以此起誓,脸上闪过一丝讶异,旋即很开怀地笑道:“当年见到初生的你时,本王正好与现在的你年纪相若。也许,这就是一种缘份。”
“我那时长什么样子”我问,其实我知道那时的我并不是现在的我,但我还是非常好奇。好奇他会用什么样的语言来形容我,毕竟他以为他所见的就是我。
“皮肤皱巴巴的,太丑了。”他夸张地道。
“都说小时候长得丑,长大后会漂亮。”
“对。你就是例证。”
我臭美地爆发出一阵笑声。
云顶山巅,世界仿佛静止在他看我的这一刻。我不知道他眼里的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但他似乎怎么看也看不够。我很想问他是否愿意就这么纯粹地看我一辈子,但我不敢。人们都说恨由爱起,我怕自己在不远的将来无法面对住在我心灵深处的那个人。凤景天,为什么你没有守住你的承诺
住进云岭城的第五天,凤朝使官带来月天儿递交的书信。书信廖廖数字,大意是问我为何如此。使官是月天儿的亲卫心腹,与我有过一面之缘,是个明白人。他陈述了我祭天后凤朝发生的一些事。凤月天与查木尔曾私下带人沿湖搜索,半月未果方才放弃。另一边,听闻我未归凤月天领地,凤景天急火攻心,数日未临朝。后来,王后星消失不见,在凤云天主持下,朝廷在皇陵为我立了衣冠冢,用的是龙凤棺,大意是指将来这也是凤景天的归宿。再往后,凤景天强打精神一手调整乌北郡官员架构,一手加强对京师四营的控制,紧紧将南北营势力攥进手里,而后就发生了内乱。
使官不说这些,我不会多想,但他偏偏说了,还来来去去说了这么多,却只字未提我父亲,令我心头压着的火瞬间被撩了起来。我当着都铎王的面,对使官说了一句简洁的话:“你回报月天儿,我圣阿赫拉只想要一个公道,一个关于云家的公道。”
使官带着我的话回凤朝后,再无音讯。我猜凤朝军营是在等待朝廷大军以及凤景天的到来。
住进云岭城的第十天,将领来报,堰塞湖已经蓄满水,只等都铎王一声令下。同日,哨探来报,凤朝大军已至双沟岭与凤月天会合,凤景天亲自到场。
我听闻这个信息时,正站在云岭城的城墙上,望向凤朝大片肥沃的土地,没有表态。
都铎王下令大军从云岭推进至双沟岭对面的山峦,那是云岭城距离凤朝最近的关口,也是一个安全的不受堰塞湖影响的高地。直到赶到关口,我才知道它名为落凤关。落凤凤景天我心里很有些不是滋味。
凤景天像算准了我在,带着白营侍卫,策马至关前,立身一马平川的原野,隔着一箭之地朝关门喊话。关口上的弓箭手个个扣箭满弦,只要他一进射程,箭矢就将呼啸而去,随时可能将他射成马蜂窝。
我站在关口上,看着凤景天风尘仆仆的身影,连铠甲都未来得及穿,显得疲惫不堪。带着寒气的山风吹得他衣袂翻飞,煞是好看。唔,这是我一心一意待过的男人,我曾经异常排斥的却无法避免的爱上了的男人他来了,但我与他成了敌人。
都铎王说得对,有时候做敌人比爱人更难。他早就预见我见到凤景天后的会有的一切心理,那感觉就像他是一位无比英明的先知。此时此刻,在我静静观摩凤景天的同时,在我来不及哀悼我与凤景天终将结束的爱情时,都铎王再次展现了对我的宠溺轻轻地放下了侍卫递上来的神弓。
这把神弓的威力我曾经见识过许多回。就目前凤景天身处之地,都铎王一箭过去,完全能一箭穿心。他选择放弃这一箭已是对我最大的理解。
见我无语,都铎王宽容地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修建堰塞湖堤坝的工匠来报,由于工期太急,堤坝并不牢固。大约半个时辰后,堰塞湖不需要人工决堤就会自动崩溃。你既然放不下,就去见见,半个时辰后一定要回来,否则”
我傻乎乎地点了点头,却站在原地没动。
他揉了揉我的头发,催促道:“傻瓜快去,没时间了。”
我掉头跑下关口,听见他在后歇斯底里地大喊:“你记得一定要回来。”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在这一刻流泪了。
我跑到关下,见侍卫早就准备好马匹候在那里,猛然明白他用心良苦。他早就知道我会去见凤景天我想,如果没有先遇见凤景天,我一定会爱上这个叫阿什那泽云的家伙。
时间紧急,我翻身上马,双腿轻夹马腹,马匹如流星般飞跃出去。猛然间,我想起还有一件未做的事,遂打马返回。我不经意地抬头望了望关口上的阿什那泽云,发现他竟然背对我离开的方向。先前准备马匹的侍卫见我回来,忙靠上前来。
我高声道:“取水袋来”
侍卫以为我要喝水,慌忙取了一只盛满水的水袋过来。我接过来将水倒掉,丢回给他道:“拿好”
侍卫不明所以,规规矩矩地捧着空水袋站在我面前。
我从靴子里拔出匕首,对着左手狠狠一划,血流成线,嘀嘀嗒嗒地滴落在水袋内。直到感觉有小半袋子,我才将左手握着拳,闭了闭眼道:“交给都铎王饮下,圣阿赫拉的血可以解煞气。”
侍卫异常感恩地朝我叩了头。
我不再看侍卫,策马狂奔出关有如离弦之箭。
我曾一直困惑都铎王身上究竟有什么煞气,更困惑于他为什么看上去如此年轻,完全让人觉察不出岁月的痕迹。我好奇过,也问过他缘由,但他不肯说,也许他只是单纯地担心说出来我会怕他。直到抵达云岭城当晚,我起夜时远远窥见一切,才解开这个谜题。某种程度上讲,他是一个中了高深巫术的吸血鬼,如果不吸血便会性情狂暴。所幸,他自制力非常强,从不吸人血,只以新鲜鹿血替代。我并未惊动他,只在事后试验性地在他饮食里加入了我的血液,效果不错。因为不知道自己见了凤景天后会做什么样的抉择,我必须在出关前把这件事办好。我不知道侍卫将血袋捧到他面前时他会有什么样的心情,但我想为他做这么一件事,哪怕只是被简单地理解为答谢。
“安儿”
寒意料峭的原野,凤景天的音容笑貌渐行渐近。我伏在马背上,听见他呼唤我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欢喜,却又理智地有所抵触。
我勒紧缰绳,马匹昂首嘶鸣一声,原地踢踏数步,停在离凤景天五丈远的地方。
凉风习习,旌旗猎猎,诺大的原野,我横眉挺身,紧紧地盯着白衣飘飘的凤景天,仿佛从他眼睛里看见了世界的倒影。
就在这时,我听见了都铎王发出的啸声,不禁回眸一笑,见他目光切切地站上关口上,一手握着盛血的水袋,一手扶着岩石垒砌而成的城墙,发丝飞舞,气势如虹。
“安儿,为什么”凤景天探究的提问将我的注意力成功地从都铎王身上拽了回来,他急切地想弄清这一切都是怎么发生的。
我从他的神情里看出诸多问号,皱眉反问道:“父亲大人是怎么死的”
面对我的质问是,他猛然间连人带马猛退一步,哑口无言。
“我用我自己的命换父亲大人平安,可你没有履行承诺。任何人都有底限。我想问问你,问问凤朝所有人,我云家哪里对不起你们娘亲死了,姨娘死了,我要祭天生死不论,凭什么连父亲大人也要为凤朝江山陪葬”这一刻的我,将满腔的愤怒与满腹的委屈竹筒倒豆子般厉声责问出来。“你说呀凭什么”
“安儿,我”凤景天脸上闪过痛楚的神色。
“你给我闭嘴”我盛怒地打断他,声音四下扩散,像得到了自然的回响,震荡得悠远无比。“对,你是爱我。你爱我,我身边的每一个人就都得牺牲你爱我,我就该无怨无悔慷慨赴死你爱我,父亲大人就该在牢狱里被赐死你凭什么主宰我云家人的生死,凭什么”
我知道我的话伤人,但这首先伤的是我自己。我的眼泪像止不住洪流般肆意流淌,模糊了视线,声音到最后哽咽得连我自己都无以为继。“没错,我爱你,凤景天可你为什么没保住我父亲你为什么”
隔着一闪身的距离,我守着无法再牵手的爱人,长时间累积的所有悲恸铺天盖地地朝我涌来,只觉泪雨婆娑。
“我知道我失言了,我向你忏悔,但求你原谅我实在迫不得已。”凤景天悔悟地朝我伸出手,十指纤长,衣袖翻飞,淡然美好。“我已经平定逆臣肃清朝政,祭天制度将一去不回,凤朝后宫也已解散,你将是凤朝唯一的女主人。安儿,你要相信我忘记罪恶的昨天,回到我身边。”
我努力抹开眼角的泪水,看着他深情不渝的样子,心痛得像要滴血,却抑制不住物极必反地大笑起来。“你知道吗从前是我太天真,如今是你太天真。在我选择与你做敌人之前,我曾经无数次想象过假如你像现在这样深情地出现在我面前,我要怎么面对。我难过得想哭,也荒唐得想笑。可你知道吗我们回不去了。西袭的军队已经抵达了凤朝西面的漠城,那片土地将被鲜血染红,而这里”
我顿住话语,看着他环顾四周后脸上忽然闪现的前所未有的慌张。一种悲怆的心情替代了我对他所有的埋怨。我伸手斜斜地指向东北山峦之巅。“凤朝总以为有魔湖阻隔,北荒族就施展不开手脚。你们忘了,大自然是神奇的造物主。也许不到半个时辰,那上边的堰塞湖就会崩溃决堤,雪水洪流将淹没你我脚下这片广阔的土地,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事物都将为云家陪葬。这是圣阿赫拉的平衡法则,没有人可以幸免,你也一样。”
两个侍卫脸色大变,慌忙劝阻凤景天。“皇上,娘娘已经疯了,您必须速速回营。”
凤景天定了定神,脸上已无惧意,坚定地摇了摇头。所有侍卫迅速朝他围拢,似乎想动手将他劫回去。
我挺直背,立在马上,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缓缓扬起嘴角,绽放出一朵魅人的微笑。
侍卫们焦急地大声道:“皇上。”
凤景天仍未有行动,只沉下心望着我,欲语还休。良久,他扬起右手,下令道:“白营听令,所有人迅速回营。”
然而他身旁的所有侍卫都未移动半分。
凤景天见状,再次下令:“反了吗想抗旨立即回营。”
侍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看一条路走到黑的我,终于不情不愿地调转马头,扬鞭而去。
紧接着,凤景天打马上前,伸出手臂准备揽住我座骑的缰绳。
“咻”一支红翎长箭破空而至,警告似地他一尺远的地面。都铎王的神弓可不是吃素的
我眨了眨眼睛,不带情感地道:“我已巫道大成,除非我自愿,否则这天下不会有任何人能强行带走我。再者,就算让你带走我,我永远这么恨着你,你也不会有多好过。回去吧”
他像没听进去我的话,蛮横地扯住我座骑的缰绳,固执地道:“你怨我恨我都应当应份。可我不能让自己的妻子流落在外”
我闭了闭眼,只一个念头,他的手就像触电般地撒了手。“我说过,除非我自愿,否则没有人能带走我。”
“你”他气极语塞,良久下定决心道:“好你恨我,我让你恨。你想让老百姓跟着陪葬,我不拦你,我豁出去留下个臭名昭著的名声也没什么”
说罢,他不等我反应,扭头对远去的侍卫们道:“白营侍卫传朕旨意,即刻起,朕引疚退位。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位由凤月天继承。尔等切记。”
“皇上”白营侍卫齐声道,不肯再往回走一步。
凤景天反手朝他们云淡风清地扬了扬。“快走”
白营侍卫们强行别过头去,蹄声渐远。
凤景天忽然轻快地笑道:“不管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今天站在这里,就站在你面前,第一个为云家陪葬。”
我静默地看着凤景天,像看着最初秀云堂里小耍心机的少年。
凤景天伸出手,凌空做出一个扶摸着我整个脸的动作,爱意在他指尖无声地流淌。然后,他指着我的耳际,道:“你选择这样极端的方式葬送我们的爱情,我不怪你。你还佩戴着我还给你的银质耳环,足以说明你还是你。”
尽管时间无多,我仍无语。
“送你出城的时候,我站上城楼上不忍看你,但你对我说的话,我一个字也没落下。现在,我想对你说一说我的心里话。能再见你是缘份天定,不管是天堂还是地狱,不管是生是死还是别离,我对你从未言弃。”他在叙述这些话时,显得很平静。
我听完,内心积怨被更多的无奈所代替,张唇轻轻吐出两个字:“晚了。”
话音一落,东北部传来山崩地裂的声响。
我几乎听到每一个人的心都在这巨大的力量下颤抖,几乎可以想象雪水疯狂倾泻的情景,有如万马奔腾,连天空都为之倾斜,连大地都为之震撼。
“谢谢你让我遇见你。”他完全没有皱眉,完全没有恐惧,只是静静地盯着我的脸道:“落凤关,这名字很好。”
我没有动,也没有后悔,只是为他的选择感到不解。
在我背后,关口的士兵们声音大噪:“圣阿赫拉大人,请速回关口。山崩了”
透明清澈的流水迅速漫过马蹄,紧接着夹杂着冰雪的洪流由远及近声势浩大地呼啸而来。
在凤景天的背后,急促地出现了另一批人,凤云天凤月天毛杰还有另一个熟悉的身影豁然在列。任谁也不会料到,这个熟悉的身影竟然是父亲。
“云安安,别做傻事,我们用了调包计,云大人还活着。”毛杰的声音无比清明地传进我耳朵。他其中一只衣袖空荡荡的,风一吹就扬得老高老高,想必那是他为救出我父亲付出的代价。
再然后,父亲的声音盖过了像将要淹没整个世界的汹涌洪流:“安儿,一念恶,一念善。”
我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但很快我就明白,父亲没有死,他活生生地立在不远的对面。我不禁扫了扫凤景天莫名其妙的似乎一点儿也不知情的脸,内心深处所有的埋怨与恨意突然瓦解成千万片。
一念恶,一念善
我猛然想起慧圆大师在我手心写下的德善二字。德且不说,善呢我有吗一念为恶,一恶亦可向善。
我缓缓抬起双掌,掌心中的荆棘花神印如此鲜艳。我想起姨娘姨娘是多么善良而我,难道真要选择从恶让万千条生命因我走向极端而毁灭让近在眼前的父亲毛杰凤云天凤月天以及深爱我的凤景天都魂归西天
“安儿”是阿什那泽云温柔的声音,就在我身后不足数丈。这是他第一次如此亲昵地叫我的名字
难道,我也要让他为我陪葬我不敢回头去看他我不敢。
他曾再三问过我会不会后悔,我总说不会,但堰塞湖爆发的这一刻,毁灭前的这一刻,我后悔了。
谢谢你们的爱谢谢
我缓缓地闭上双眸,手心向上高举过头,用毕生意念道出一句,也是我唯一需要用到的一句咒语:“自然神母在上,请赐我扭转时间与空间的力量”
这声音穿透亘古,穿透空间与时间,穿透所有人的灵魂。
雪水洪流轰隆隆的声音近在耳前,世界泱泱,我的身体轻得像羽毛,轻灵地飞升至高空。“自然神母在上,请赐我扭转时间与空间的力量”
“安儿,不要”凤云天凄厉的声音直冲云霄。他明白我要做什么,他一直都懂得我。
我将耗费我所有的本源意志去扭转时间与空间,让一切回归到未发生时的可控状态。这样做的结果是一切归零,我将化为自然元素形态,从不存在,却又无处不在。
“不要”阿什那泽云惊恐地尖叫,青春而又妖孽的脸彻底变形。
平原四周,群山巍峨,我的咒语在山体间连绵回荡,我的身体与意志像被神奇的大自然赋予了全新的意义,得到了无限宽广的延伸,而我的触觉遍布所有山树人等一切实体的存在。
雪水蔓延,淹没了包括众人所在地在内的一片又一片原野。
我的意志一遍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它:“回去,回去”
它以无以伦比的速度像电影倒带似地迅速退回,活像被施了魔咒。
我听到了无数细碎的人语声,有来自北荒族的,也有来自凤朝的。有人惊叹。有人惋惜。有人窃窃私语。有人放声大哭。还有人不由自主地沉默。
水化雪,雪结冰,形态转变,华丽回归。
一切都重回本原。山还是山,覆盖着圣洁唯美的冰雪。森林还是森林,亲吻着云川雾霭流岚。平原还是平原,孕育着勃勃生机。我不再是我,不再是圣阿赫拉,不再是凤朝皇后,不再是云安安,我是来自21世纪的一缕香魂,我是穿越时空的代言。
我听见凤景天撕心裂肺的痛苦呼喊。
我听见父亲一遍一遍呢喃我的名字。
我听见阿什那泽云哽咽顿足的嚎叫。
我身体里每一分力量都被耗光,我的生命伴着女巫生涯的自毁而迅速走向终结。
我不后悔,因为山河仍在,因为亲人仍在,因为爱人仍在。
我不后悔,因为你们在我心里。
尾声
2013年7月某夜,五层楼瓦砾终于被扒开。
有人欢呼道:“她还活着还活着”
有人七手八脚地将我小心翼翼地拉出瓦砾堆,放在担架上。
有人抬起了担架。
有人第一时间递上了氧气罩。
我的手耷拉在担架上,下意识地握拢。我握住了一只温暖的手,神识顿然清醒,猛地睁开双眼,但见夜色朦胧,灯影晃动,手的主人一身白大褂,整张大汗淋漓的脸带着生动的表情放大我面前,吸引我的却是他那双魅惑到极点的棕色眼睛。我蠕动双唇,不由自主地念出一个名字。“阿什那泽云”
棕色眼睛的主人显然没听清楚我说什么,侧着脸朝我凑近了些,关切地问:“你说什么”
这时,一道清脆的男声忽然插了进来,显得很紧张:“林医生,她怎么样要不要紧”
这声音像丝绸一样滑过我心房,有种说不出的亲切。然后,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我面前,眸子亮晶晶地,像两颗会说话的小星星。他头发上满是灰尘,身上的运动服脏得像抹布,还破了好几处,看样子战斗在救援第一线。
我的心猛然漏了一拍。这不是梦一切都不是梦
我所经历过的一切都真实存在,就像他们现在就在我身边这样。
这不是结局,而是轮回的另一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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