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女巫姨娘
过了一会儿,秋艾才进殿堂。我让她撑了盏灯过来,就着灯光拆了父亲让李珍送来的信。
我认得姨娘的字迹,信的确是她写的,写得很长,足用了六七页宣纸,内容非常沉重。我从头到尾仔细看完,一看完便哭了。姨娘显然在离开前嘱咐过父亲不能拆这封信,而父亲也确实做到了。如果他看了信,这封信就绝不可能到我手里。
秋艾不明就里,赶紧递了丝巾来。
我拆了灯罩,将信在烛光上点燃,然后扔进火盆,看它一点点化为灰烬。这是一件简单到极度的几乎不用什么力气就能做到的事情。当灰烬上的最后一丁点火光湮灭时,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感觉整个人一丝力气都没有了,咚地一声便坠倒在床榻前的地板上。
我的意识似乎在一刹那间飞离身体,完全处于游离状态。
我听见秋艾在那大声喊叫:“娘娘,娘娘”
然后,各种各样混乱的脚步声涌进了寝殿,宫女太监们乱七八糟地喊叫起来。
“娘娘昏倒了,快去传御医。”
“快去乾坤宫禀报皇上。”
“快去弄点水来,快点”
各式各样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将我一点一点淹没在黑暗的浪潮里。
“安儿,你想吃什么,姨娘给你做。”
“安儿,姨娘给你做了一身新衣裙,你看漂不漂亮”
“安儿,你的针法不对,来,姨娘教你。”
“安儿,你想不想学酿酒”
“安儿,人生如棋。掌握棋艺很重要,过来跟姨娘再对奕一局,也许这一局你就胜过姨娘了。”
“安儿,你娘亲虽然走了,但你还有姨娘。姨娘会保护你,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安儿,快过来,危险”
我满脑子都是姨娘的音容笑貌,温柔的耐心的宠溺的深情的像娘亲一样的姨娘
曾几何时,她几乎成了和娘亲在我心目中一样重要的存在。
我不敢想象没有姨娘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
我深抽着一口气从黑暗中醒过来时,就像几辈子都没呼吸过一样。此时的我嘴里塞满了苦涩的汤药,但汤药再苦也不会比我此刻的心情苦。
凤景天手举着一勺子汤药停在半空,不知所措地看着我。
我的反应慢了半拍,定定地看着他,然后缓缓偏转过脑袋,往四周看过去。整个凤雏宫的人全都在,一双双眼睛瞪着我,像傻了似的。后边还站了几个御医,其中一个我认得,是中午来凤雏宫为我看了脚伤的那一位。
他见我瞪着他,忽然长舒了一口气,道:“娘娘终于醒了,下官终于能放心了。”
殿内忽然人声此起彼伏,但我恍惚得好像都没听到似的,只盯着凤景天问:“天亮了吗”
凤景天发现我很异样,两条卧蚕似的眉毛皱成了毛毛虫,很难看,良久,才对所有人道:“行了,都退下,朕留在皇后身边就是了。”
一群人迅速退散,殿内空荡荡的,没有一丝生气。
我又问了他一遍:“天亮了吗”
“还没有,但是很快了。”他很平静地回答,将勺子举到我面前。“来,把药喝了。”
我摇了摇头,道:“我没病,不喝药。”
他干脆把勺子凑到我嘴边。“乖,来,都喝了。喝完你就好了”
我歇斯底里地道:“凤景天,我说我没病,你没听到吗”
“对,你没病,我有病”他气恼地道,起身将汤药重重地放在桌案上,弄出挺大的声响。
我忽然想到了姨娘。在我生病的时候,姨娘也是这么小心翼翼地照顾我。
见到姨娘的信前,我一直以为姨娘是个平凡普通的女人,事实并非如此。姨娘原名秋素心没错,但她并不姓秋,而是姓阿赫拉。这是北荒族一个特殊的贵族姓氏。北荒族生活在凤朝魔湖北面的广袤森林,有着异常显赫的历史与传承。阿赫拉是指拥有神圣力量的女子,并不是谁都可使用的姓,只有得到族群最高统治者都铎王特许的女子才可使用。
北荒族崇尚男权,女子地位低下,但姓阿赫拉的女子不一样,它是族群中特权的存在,地位仅次于都铎王,只是人数非常少,少到数不满五根手指头。每一位姓阿赫拉的女子都是能力强大的女巫,拥有改变万物规则的力量。这种力量与生俱来,不可复制。不过姨娘是个异类。姨娘的母亲就是一位被赐姓阿赫拉的女子。姨娘出生的时候就继承了母亲的能力,并且被预言将成为北荒族最伟大的女巫。都铎王不单为姨娘赐了姓,还将姨娘许配给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人们都说,王的小儿子很可能会成为下一代都铎王。按理说,姨娘的未来将会一片光明,但事情发展恰好相反。姨娘的特殊地位遭到其它女巫及其它显赫家族的嫉恨。在一次混乱冲突中,姨娘的母亲被杀害,姨娘也被追杀,小小年纪便流落异乡,辗转到凤朝被人收养长大,后嫁与娘亲的一位表兄。丈夫去世后,姨娘便一直跟随母亲,从未回过族群。
姨娘说像我这样出生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的女儿家很难养大,因此经常为我卜卦。在我九岁前,卦象总是坏到极致,那时的我不是摔了碰了就是病了痛了,总之大事小事不断,老不安生;九岁后卦象却好到极致,一切都反过来了,每有危难总有皇家贵人相助。姨娘说这是因为我借了天子龙气,故有前后差异。
回京前,姨娘也为我卜了卦,卦象显示我受龙气压制,大凶。姨娘思来想去,琢磨出一大绝招,便背着父亲大费周章地将母亲选葬在了龙脉宝眼当中,又设了五行禁制加持。只要龙脉被破坏,龙气散尽,我便可转危为安。
由于凤朝龙脉气势稳固,龙气消散需要至少七天时间。假若此时有人洞悉玄机,破坏了禁制,姨娘为我所做的一切都将前功尽弃。为保万无一失,我一入宫,姨娘便前往龙脉宝眼,亲自守在那里,一旦她完成守护,便会到皇宫来找我。
姨娘的信写得很玄乎,我并不了解姨娘的能力究竟神通到了什么程度,但我知道姨娘这是破釜沉舟之举,必将以生命为代价。龙脉被破坏预示王朝的衰落,龙气尽失更代表了王朝的湮灭。整个皇族与朝廷没有一个人会容许破坏龙脉者活下来。
算下来,今天是姨娘承诺到皇宫找我的日子。对,我得赶紧起床,我得去见姨娘,一定要见到姨娘。我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爬到床尾,顾不得疼痛的脚踝,迅速将鞋子套在脚上,急急忙忙下了床,取了挂在床头十字衣架上的衣衫,胡乱地穿在身上。
凤景天忧心忡忡地看着我。“你这是做什么”
我没有看他,自言自语地道:“我我要去找我姨娘,我姨娘她”
“你疯了吗别说你不知道上哪里找她,你就是找到她又能如何”
凤景天的话像一盆冷水将我从头淋到脚,我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双手捉住他的身体,魔怔了似地问:“你一定知道对不对你带我去,快带我去”
他猛地捉住我的肩膀,不停晃动,吼道:“安儿,你冷静点,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错乱的神思顿时因为他的吼叫声停了一下,然后整个人回归了正常状态,傻傻地道:“姨娘破坏了龙脉。”
“这我知道。”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非常凝重。
我绷着的神经好像一下子全都断裂开来。很快我意识到,我得做点什么,不管怎么样,我得尝试一下要怎样做才能保住姨娘,不单是要保住姨娘,还防止父亲被牵连。等等,他说他知道他知道龙脉被破坏,他竟然说知道
我忽然正视凤景天,瞪着他漆黑的眸子,道:“你怎么知道”
“我”他张嘴刚吐出一个我字,外殿传来太监总管方谨惊慌失措的声音:“皇上,皇上”
凤景天没有再说下去,匆匆去了外殿。
我随手从妆台上抽了最常用的竹钗,将长发随意绾了起来,一跛一跛地紧跟在后边。
“皇上,有一个非常厉害的女人忽然撞进宫来,说是要见您。也不知道她使了什么歪门斜道,几十个侍卫都拦不住她,人已经在勤政殿外了。”方谨喘着粗气道,看得出来他是从外宫一直跑进内宫,一刻也没敢停。
女人难道是姨娘我脑子里灵光一闪,赶紧凑到方谨跟前,激动地问:“你看清她长什么样吗多大年纪穿什么样的衣服”
方谨见是我,忙向我问安。
“别问安了,你倒快是说啊”我着急地道。一旁的凤景天反而不语了。
“天没亮,奴才隔得远,恍惚见她一身青衣,实在没看清长什么样。再说了,侍卫将她团团围住,奴才就算有心也没胆子凑前去看,只是听她一直喊着要见皇上。”方谨语速飞快,待说完,又补充道:“哦,对了,奴才想起来了,她自称是北荒族的阿赫拉。”
果然是姨娘我感觉我的脸刷的就白了
凤景天脸色异常糟糕,动作飞快地出了殿,跟一阵风似的,待人都走了老远才飘回一句话:“来人,照顾好皇后。”
方谨来不及向我告退,径直朝凤景天追过去。“皇上,皇上”
我踮着脚,尽可能快地出了殿,哪里见得到凤景天和方谨的身影,赶忙大叫:“秋艾秋艾快,带我去勤政殿。”
秋艾不明就里,拦在我面前劝慰道:“娘娘,您行动不便,就不要去了”
“别拦我,快带我去,再不去就来不及了。”我抓住秋艾的手,拖着她一齐走。
秋艾也不敢放手,只好扶着我道:“娘娘,勤政殿是皇上上朝议政的地方,您不能去”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再不去,就见不到姨娘了。”
秋艾看我几乎要流泪,叹息一声,招呼秋叶撑灯,扶着我出了宫。
因为走得实在太慢,几乎大半的路程都是秋艾背着我去勤政殿的。
出内宫门的时候,侍卫竟然意料之外地没有拦我。到了勤政殿,整个宫殿前灯火灼灼,仿如白昼似的。乌泱乌泱的侍卫三步一岗五部一哨地站满了殿堂四面的廊道。殿前广场中央,一大群银枪猎猎的精英侍卫围成一个大圈,严阵以待,仿佛在防范什么人。
勤政殿前玉阶上聚集了七八个脸色慌张的大臣。有几个大臣头上空空如也,显然是跑得太急,连官帽都丢了。殿堂两侧的入口,还有一些大臣陆陆续续的跑过来。
凤景天早就到了,他站在玉阶最前面,距离侍卫圈最近。
“皇上万岁”
人声此起彼伏。
凤景天并未理睬,径直走到侍卫圈旁,猛地一挥手。侍卫圈哗啦啦地退后,左右各自成排,显得训练有术。站在广场中央的青色身影立即突显出来。
这一刹那,我的心仿佛被针扎了一下,猝不及防地忽然一疼。“秋艾,带我过去”
“娘娘,奴婢背您”
“不,我自己走过去。”我扬了扬手,打住秋艾要往下蹲的动作,自己一步一踮地走过去,脚步非常沉重。
靠近玉阶时,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娘娘,您怎么来了”
我定睛一看,是毛杰。
显然,他见到我,很意外又万般焦急。“娘娘,这个时候您怎么能到这里来您知不知道你这么做会被岳尚书扣多大的帽子”
“我知道,但我不能不管我姨娘。”
听了我的话,他好像忽然被吓到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那您就更不能出现在这里了您难道不知道您的姨娘破坏龙脉是”
“我当然知道,就是因为知道才来。”我目光坚定地看着他,道:“我不会抛下我姨娘。”
忽然,毛杰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您的姨娘是阿赫拉我的天哪”
我不知道他这种语气代表什么,只侧身越过他,朝前继续走。大臣们发现是我,纷纷让道。他们没有直接在言语上指责我什么,眼神中却包含着浓厚的敌意。
我没有理会,挺直了背,一步一踮地走向凤景天。
方谨见了我,眼睛瞪得老大。“娘娘,您怎么来了”
“安儿。”隔着,十余丈距离,青色人影很欣慰地唤着我。没错,这就是我的姨娘,她的声音就像人间天籁,让人听多少遍都不会腻。
我注意到,姨娘脸色憔悴,头发也有些乱,衣服却很整洁,实在不像凤朝服饰,颜色很厚重,显得很正式,仿佛是某种仪式上才会穿的那种,极具气场。
我三步并作两步往她走,一心想尽力保护她。
经过凤景天身旁时,他伸手拽住我的手。他的力气很大,我被他拽得往后一退,听他极度认真地道:“你不能去。”
“你放开我。”我小声地抗议,用力将手从他掌中抽出来,脚刚抬步,凤景天直接拽住了我整条手臂,道:“我说了,你不能去。你去了也救不了你姨娘,懂我的意思吗”
这一刹那,我从凤景天眼中读出了异样的东西,沉默了一瞬,道:“我救不了,难道你能放她生路”
他似乎感觉很无力,一阵默然。
“你既然不能放她生路,还拦我做什么”我很轻易地甩掉他的手,踮着步子朝姨娘走过去。
“我是无法放你姨娘生路,但我至少能保证你父亲的安全。难道,你想把你父亲也牵连进来”他的声音很小,言语中的意思再清楚不过。
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感激他到现在还惦记着保护我父亲,但转头一想,姨娘是北荒族阿赫拉这事瞒不了众人。就算我今天不插手,岳长河也肯定会拿这件事做文章,不拖父亲下水绝不罢休,更何况我怎么能够眼睁睁看着姨娘送死
凤景天看出我一瞬间的犹豫,颇为动情地道:“你一定要站在我的对立面吗”
“你早就知道我站在什么位置,何必多此一问”我苦笑着,踮着步子朝姨娘走过去。
姨娘见状,张开臂膀飞快地朝我走过来。四周的侍卫忽然伺机而动,齐步上前,银枪一扫,矛头齐刷刷地对准姨娘。姨娘一点也不怕,任凭枪芒在四周闪耀,只微微一笑,宽大的衣袖朝左右一抚,似乎有一股似有若无的力量朝四周荡了过去。这股四散的力量似乎对我并无影响,却令侍卫们身体不由得轻轻朝后一震。然后,姨娘轻轻地抱住了我,慈祥地道:“安儿。你还好吗”
我看着姨娘憔悴的模样,不禁鼻头一酸,重重地点了点头:“姨娘,我很好,真的。”
“不好就是不好,明明脚都受伤了,还嘴硬。”姨娘笑起来,眼角竟然起了些皱纹。
我伸手碰了碰姨娘的脸,欲言又止。
“你长大了,姨娘自然就老了。人生在世,生老病死,左不过都要经历一回,犯不着为姨娘难过。”姨娘轻柔地拍着我的背,安慰我道。
我强装笑脸点了点头。
有了先前的警告,周围的侍卫也不再靠近,只是虎视眈眈地看着姨娘和我。娘娘旁若无人地蹲下身体,提高我的裙摆,温柔地道:“来,让姨娘看看你的脚。”
“您别忙了,御医已经看过了,过几天就会好的。”不知道为什么,姨娘越是关爱我,我就越是感觉难过。我想伸手扶起她,她却不让,只管脱了我右脚的鞋袜,然后两只手捂住我的脚踝,道:“是这儿扭了”
我点头道了声:“嗯。”
“御医院的庸医能顶什么事,不过是让你自己养着罢了”姨娘说这话的同时,我感觉脚踝处传来一种特殊的能量,令我整个脚踝都热乎乎的,异常舒服。
这种情形持续了好一会儿,姨娘才放开我的脚踝,仔细地为我穿好袜和鞋拉好裙摆,起身道:“你试试是不是可以正常走路。”
“啊”我惊异地看着姨娘,看她朝我点头示意,方才原地转了几步,发现自己真的可以正常走路,就好像我从没受过伤一样。“天哪姨娘的医术这么厉害,我竟然一点儿也不知道。”
姨娘笑着看我,嘴角慢慢地扬起来道:“傻丫头,这不是医术。你忘了吗姨娘是阿赫拉,否则姨娘凭什么敢到宫里来”
我脸色微微一变,心情立即沉重起来。
姨娘似乎并不介意,平静地道:“你过来,站到姨娘身边来。”
我听话地站到她旁边,面向凤景天。
这样晨光初晓的黎明,隔着十余丈距离,凤景天紧紧地抿着唇,很沉默地看着我们,玄色的衣衫在晨风里微微扬起,煞是好看。如果不是他那一脸阴沉的表情,任何女子见了都会动心。他背后不远的玉阶上挤满了大臣,黑压压一片,正争先恐后地向我们行注目礼。岳长河已经到了,站在最前一排正中,表情高深莫测。
我扫了一圈,广场上最少也有上百人。然而,正是这上百人,此时因凤景天的沉默静得鸦雀无声。
姨娘挺直身体,也放眼扫了一下四周,最后目光定在凤景天脸上,字字铿锵地道:“我,北荒族第三十二代首席女巫阿赫拉秋素心恳请您废除贵朝祭天仪式,并恳请您日后善待皇后。为此,我愿意承担破坏龙脉的一切罪行,绝不反抗。”
凤景天的脸抽动了一下,没有言语。岳长河面容肃穆,巍然不动。倒是后边的一群大臣像炸了锅似的交头接耳,人声鼎沸。岳长河面容肃穆,巍然不动。
姨娘继续道:“如果您接受我的请求,我愿意将北荒族女巫的一切修习法门传予贵朝,并且愿意促成北荒族与贵朝百年修好。”
这样的承诺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做。我侧身看了一眼姨娘,发现她异常认真,绝非戏言。
这下子,那群蜜蜂似的大臣讨论得更加火热了。
岳长河上前几步至凤景天身后,朗声道:“破坏龙脉,即便你是都铎王的首席女巫也必须付出血的代价。”
“岳大人,您是有耳疾吗我刚才已经说了,只要贵朝放过安儿,我愿意承担破坏龙脉的一切罪行。”姨娘冷笑道,正眼也不瞧岳长河一眼。
岳长河也是冷笑一声,对凤景天道:“皇上,破坏龙脉,不可轻饶。”
“那么,与北荒族修好就不重要了吗”凤景天眯着眼睛,目光犀利地看向岳长河。
岳长河并未退缩,只道:“丞相大人私藏北荒族女巫是叛国行为。北荒族女巫潜伏我朝多年,处心积虑破坏龙脉,与入侵我朝何异此等用心险恶之人不挫骨扬灰难平臣子们心头之恨。再者,北荒族世世代代与我朝为敌,年年都有战争,如若真心修好,又怎会令首席女巫前来破坏龙脉分明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这么说,如果开战,爱卿是有把握打赢北荒族了”凤景天说话的同时,又转头瞥了他一眼。
岳长河静默了一瞬,似乎有所思虑,而后庄重地道:“臣愿意一试。”
凤景天盯着我,字字落地有声地道:“阿赫拉,破坏龙脉,罪不可恕。”
他这一说,我的心顿时揪得紧紧的。
姨娘不怒反笑。“既然皇上不愿意接受我的请求。阿赫拉只好代表北荒族向贵国宣布开战。”
“两朝开战得死多少人”姨娘如此强硬在我意料之外,令我心有忐忑。
“哼,死多少人跟姨娘何干你记住,姨娘只要你好好活着。”姨娘脸色有些阴沉,双手齐举向天,口中发出一声清亮的叫声,“呦”
这声音似乎直通天际。然后她闭上双眼,十指齐张,口中念念有词。
接下来,诡异的一幕发生了。原本已见晨光的天空忽然变得灰蒙蒙一片,像有厚厚的云层在不断压下来。温和的晨风忽然变得异常狂烈,吹得所有人衣衫猎猎作响。整片宫殿廊道的灯笼飘来荡去,有的干脆就直接熄灭了。空间越来越暗,视线越来越模糊,直到我已经看不清远处大臣们的脸。
岳长河忽然大喝一声:“妖术惑人”
“御前侍卫,抓住阿赫拉”凤景天看着我,下命令时明显顿了一下。
站在我和姨娘周围的侍卫们立即围了过来。
我见势头不对,闪身挡在姨娘前面,大叫道:“谁也不许动”
侍卫们被我忽如其来的叫声吓得一滞,纷纷转头去看凤景天。
凤景天瞪着我的,脸色很难看,隐隐要发作,落地有声地道:“抓住阿赫拉。”
侍卫们迅速朝我和姨娘涌过来,锃亮的枪头离我们越来越近。
我狠狠瞪着凤景天,双手保护性地反抱着姨娘的身体,将她护在身后。“谁也不许靠近,谁若靠近,我死给他看。”
为了证明我是真的豁出去了,我拔了头上的竹钗顶在颈间动脉处,三千青丝瀑布似地坠下去,又被风吹得纷纷扬扬。
侍卫们被我的举动吓得一动不动。
凤景天眸子里全是愤怒的火光,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不要伤害皇后。”
岳长河则恶狠狠地瞪着我,只不过他也找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毕竟祭天仪式还需要举行,我这个祭天准人选是他得罪不起的。
就在这时,姨娘尖厉的声音直冲云霄。“万能的自然神母,请赐予阿赫拉改变命运的力量”
娘娘一连将这句话重复喊了三次,每喊一次声音就更大一倍。最后一次,她的声音似乎穿透了一切有形与无形的事物。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我感觉我的整个灵魂都在为这声音震颤。
天空从白昼回到了黑夜,风刮得脸生疼生疼的。忽然,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紧接着又是一道,再然后它像滚雪球般的越来越密集,朝着我和姨娘的头顶上涌过来,整个架势仿佛世界末日到了似的。
在闪电的作用下,我得以看清姨娘的脸。她的脸毫无血色,白得跟纸似的。对面的凤景天脸板得死死的,两手握得紧紧的。岳长河还算镇静,后边那群大臣就差远了,形色各异。
有个身影从人群中飞奔至凤景天面前,耳语了一阵。凤景天脸色更加糟糕,跨前好几步,朝我伸出手道:“安儿,过来。”
“你放了我姨娘。”
“朕叫你过来”凤景天不容置疑地命令我道。
我不为所动,坚定地道:“我早就答应过你,我会去魔湖祭天。你放了我姨娘,否则我便血溅当场。”
“冥顽不灵”凤景天怒极,鬼魅一般欺身上前,五指齐张便要来夺我手中的钗。
我没有多想,指尖稍一用力,钗头划破皮肤,灼热的液体顺着颈项蜿蜒而下,只一瞬间我便麻木得感觉不到痛。“放了我姨娘,否则”
天空中发出一声巨响,淹没了我的话声。姨娘右手五指微握,手掌朝我一伸,一股强大的吸力使我手中的钗脱手而去。凤景天抓住机会,双臂一带,便将我揽在怀里,不得动弹。
我看到了姨娘睁开的眼睛。那是一双像星星一样闪亮,又像湖水一样澄澈的眼晴,妖异却又圣洁,令人不由自主地被其吸引。
姨娘握着我的竹钗,双臂像划船一样向左右各一比划。所有侍卫都像被重物锤击了般倒飞出去。勤政殿前登时响起一片哀嚎。
我惊讶得忘记反抗凤景天,听到凤景天轻轻地倒抽了一口气。
姨娘双掌合拢,闭目念了一句什么,黑夜似的天瞬间转为了白昼,闪电也消失得无影无足踪。
不远处的大臣们唏嘘声四起。几十个侍卫摔得横七竖八,惨不忍睹。地上东一处西一处的血迹。有一廊道上的灯笼已经被先前的吹得不见了。
姨娘的脸色呈现出一种异样的潮红,额头上多了一抹奇怪的东西,就像女子常化的眉间妆一样。她的目光越过我和凤景天,猛然间由刚烈化作水般柔和,满是歉意地道了声:“丞相大人,对不住了。为了保住安儿,素心别无选择。”
我的身体猛然一僵,掉转头一看,果然见父亲大人正站在三步开外的地方。他老了很多,一脸颓废神色,白头发也多了。
父亲向凤景天行了叩首大礼,朗声道:“皇上,臣不求皇上赦免素心,也不求皇上赦免臣失职。臣之妻误葬皇族龙脉之地,臣日后亲自前往移棺。移棺后,臣愿意一死以谢天下,但请皇上照顾好安儿。”
玉阶上的臣子们一片哗然。岳长河脸上隐有一丝得意之色。
凤景天卡在我腰上的手紧了紧。
我用力挣扎也挣不脱,反而是脖颈上的血又涌出来一些,心猛地一缩,痛的感觉猛然被无限放大,却强忍着眉头也没皱一下。
凤景天一言不发,从怀中抽了丝巾系在我脖子上,锁住伤口。待做完这一切,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回头对五体投地的父亲道:“丞相大人请起,如你所愿。”
我的脾气登时就炸了,一只脚用力跺在凤景天脚上,道:“你放开我。”
凤景天吃痛地放开我,十分火大地吼道:“你闹够没有这里是勤政殿,不是你的凤雏宫。”
我也毛了,吼了回去:“什么叫如父亲大人所愿你给本皇后解释解释”
“不可理喻。”凤景天说话同时,右手掌高高地扬了起来。我踮高脚尖,将脸贴上去道:“你有本事朝我脸上打”
凤景天真朝我狠狠扇了一巴掌。
我脸一歪,火辣辣地疼,恨恨地盯着他。
说时迟那时快,姨娘诡异的抬掌一扫,生生地将凤景天逼退数步。“安儿,到姨娘身边来。”
“皇上,您没事吧”岳长河紧张兮兮地凑到凤景天面前,殷勤得紧。
凤景天眸色中闪过一丝痛楚。
我没理他,径走到姨娘身边。姨娘站直身形,很认真地朝父亲鞠了三次躬,然后转头看着岳长河,笑道:“岳尚书,北荒族阿赫拉也擅长预言。你猜猜你日后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岳长河未料姨娘有此一举,强作镇定地道:“妖女”
姨娘冷冷笑道:“你位极人臣不假,日后五马分尸也不会假。”
这下子,岳长河也有些不安了。
我半信半疑地看着姨娘,她苍白的脸一下子满是笑容,十分和蔼。我本来以为她会对我说点什么,谁知她举起右手的竹钗猛地插入自己的心脏。
我吓傻了,看着她胸前的衣裳血色蔓延,看着血从她的嘴角溢出来,看着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盛,直到她抽出竹钗,左手突然紧紧地抓住我的左手,右手将竹钗悬在我掌心处。一滴滚烫的血落在我手掌心,迅速融入我的皮肤消失不见。
紧接着,姨娘念了一句:“万能的自然神母,请将改变命运的力量赐予我的安儿”
姨娘一念完,便大吐了一口血,指尖一松,竹钗便“叮”地一声跌在地上,而她的胸前的衣衫已经被心脏涌出的血染红了大半。
“姨娘”我这才反应过来,惊慌失措地叫喊:“来人啊,快传御医”
“别叫”姨娘打断我的话,双手抓着我肩膀,借着我的力,示意我看着掌心。
毫无预兆地,我的掌心浮现出一条古怪的红线,这条红线不断弯曲盘绕地延伸。渐渐地,它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图案一朵荆棘花。姨娘教导我刺绣时,曾让我照着她画的荆棘花绣过,所以它一出现我便认了出来。
“相信姨娘,即使你去了魔湖,也不会有事。”看到花朵成型,姨娘像完成了任务般大松一口气,一身是血地再也支撑不下去了,身形一滑,整个人便软倒在地,气息极度微弱。
这一瞬间,我的世界静谧得只余下姨娘和我。我慌乱得像个孩子,跪在她身边,失声痛哭。
“安儿,从今往后你你要自己照顾自己了。姨娘没办法再再守护你了。”她每吐出一个字,就吐出一些血,红得触目惊心。
我用力扶起姨娘的上半身,让她的头枕在我腿上,双手胡乱地抹着眼泪,“我不哭,我会照顾好自己。可是,您别离开我。我已经没有娘亲,不能没有您”
“安儿,阿赫拉虽然虽然可借天地之力,但自然之道生死相替无从更改,要改变你的命格姨娘只能一命换一命。你的人生才刚开始,好好珍惜。日后见到都铎王替姨娘转转告他:天下天下一一统,只在人心”姨娘说着说着,竟笑了起来,那一脸灿烂的笑仿佛是在憧憬着什么,显得异常凄烈又令人向往。
“姨娘,您别再说话了,我求您了。”我哽咽着,眼泪像断了线般往下掉,心像被千万把锈钝的刀在割一般痛楚。
“安儿你看,阳光真好”姨娘微笑着,仰头看着天,然后闭上了双眼。
“嗯,阳光真好”我抱着她坐在广场上,沐浴在纯净的阳光里,仿佛万物都得到了升华。
良久,我抬头,见凤景天站在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什么也没说。
然后,父亲大人走过来,轻轻蹲在我身边,抚了抚我的背,哀叹一声道:“安儿,你别难过,你姨娘不希望你难过。”
我的眼泪扑簌簌地落在姨娘身上。
“来人,将皇后送回凤雏宫,立即传御医”凤景天下令道。
秋艾和秋叶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二人合力扶我,我伏在姨娘身上,不肯离开。几相僵持,她二人拿我毫无办法。最后,凤景天不顾我反抗,强行将我拽了起来。我不依,对着他又踢又打。他无奈之下,点了我的道。我只觉得一身上下一点力气也使不上,软趴趴地倚在他身上,眼睁睁地看着侍卫们将姨娘抬走。
父亲大人敬畏地向凤景天告退,而后长时间注视着我,只说了一句:“照顾好自己。”
我看着消瘦的父亲,一时无语。
父亲不再言语,沉默地随着侍卫们走远了。
我忽然感觉一阵后怕,隔着老远叫了他一声:“父亲”
父亲没有回头,但我知道他听到了。
凤景天叫来轿辇,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将我塞进轿厢,吩咐秋艾秋叶二人一路照顾好我,而后走向群臣。
我歪在轿厢里,透过轿帘儿见岳长河指挥着一群人做这做那,一股恨意涌上心头。岳长河,你给我等着,你最好祈祷我不会从魔湖回来,否则我要你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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