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两种可能
萧恒在一旁,似乎也是副若有所思之状。见她拧起眉头不说话,并没有催促,而是递过来一杯水,安安静静的等着。
夏悠悠接过水,只是握在手中,也难免觉得感激和温暖。
这世上若是只剩下最后一个能对她满是耐心和理解的,定就是她家大人了。总是不问缘由、不计得失,身边一直有个这样的人互相陪着,她也没什么好再去纠结拧巴的。又集中了精神,继续去看那段剩下的几段。
有了刚才的铺垫,接下来的内容所记述的,也无非就是一些‘守灵人家族’的由来、婚嫁丧葬灯习俗以及种种祭祀活动,与武朝姜朝这些他们的素日了解习惯的不同。比如在此族内,女子需到了25岁之后才能嫁人,最多不可生育孩子超过两个;再者,人死了之后不讲究单一的入土为安,族人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选择火葬土葬或其它......
‘最多不可生育孩子超过两个’,这条虽然违背古人多子多福的思想,却也能理解为是这个家族为了内部的安定平衡,不得不控制人口总数;可‘25岁之后才能嫁人’,这在古代对女孩来说,都属于晚婚了吧?更别提什么火葬土葬之选择了。
条条框框的看下来,夏悠悠倒是也大概明白了,这个大家族应该是个超越了普通思想认知的、更注重自我意识的文明。许多细节上的规定,以寻常古人的眼光看无法理解,却可以现代文明的眼光去分析其中之一二。
这也使得她越看越激动!
像是有一口气提在了心头,浑身上下都被这字里行间吸引住了全部的注意力,迫不及待往下看完,又害怕很快看完。
值得一提的是,在有限的篇幅里,有一段特意着墨记载的一次‘史上最大的迁灵活动’。他们像是整个族群的人都遇到了一种极难解的问题,不得已举族迁移,附带着他们时代守护的‘灵祖’。这次迁移消耗了时间、大把的人力财力,可还是在途中发生了意外。他们遇到了兵乱,不得已到了别处暂坐歇息,兵分两路,一部分人护送‘灵祖’去他们所要迁往的新村,留下一部分人去找寻等待被兵乱冲散的。
竹简上关于这段的记载,中间被人用刻刀划去了两句,前后文很难衔接上。从兵分两路再到这件事解决,就差这两句话的内容。要知道,这上面刻的可都是精简了又精简的古文言文,两句话就能记载许多意思,更能译出很多内容。所以,这中间一定是又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不可控的变故!
因为在这次‘史上最大的迁灵活动’后,他们族内生出了一种叫做‘莘’的祭祀活动。该活动必须要在特定的地方完成,每一个守灵人家族中,最有灵性的那个人,都是要为了‘莘’而活,为了‘莘’而死。
读到最后,两个人都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沉思当中。
夏悠悠忍不住会去想,到底何为‘最有灵性的那个人’?难道是许道人口中所言的那个,能够入境也能够破镜的人?
若真是如此,她便很有可能拥有这种能力。不出意外,林慕远也应该是拥有这种能力的人。
“为了‘莘’而活,为了‘莘’而死。”那么她最终的归途,也是要为了那场祭祀而献出生命吗?这难道就是她的命运走向?那林慕远呢?林慕远最终的消失,也是因为这个吗?
夏悠悠想起京都城郊外的那个山洞。那是她进入督察院、进入这命运般扑朔迷离缠绕所有的起点,如果那里当真是唯一一个可以同时入境破镜之处的话,那会不会也如林慕远的结局一样,成为她的终点。
夏悠悠的眉梢升起了几丝哀愁。
她绝对不是什么自甘认命的人!
可这会儿,竟也会因为这样一份竹简,和内心猜测与解读,就生出了如此之强烈的无力感。或许是因为她之前感受到了太多林慕远留下的痕迹了,也许是一种奇怪的心灵感应,她仿佛能看到林慕远在一个比她处境还要恶劣的情况下,使劲扑腾,用力挣脱命运束缚的模样。
热烈,又不顾一切。
这是夏悠悠心向往之,却很难保证能做到的。
她抬起眼来看了一眼萧恒,发觉后者正在盯着竹简上的那几段文字发呆,很入神!
“大人你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对的?”
萧恒摇了摇头:“我在想这段被清除掉的文字,可能会记载了什么?”
“这也能看出来?”夏悠悠瞪大了眼。
心想大人什么时候还有这种本事了,她竟然不知。
“看不出来。”萧恒语气淡淡的,一本正经:“但我看出了一些别的。”
不等人开口询问,他又继续道:“如你所述,这卷竹简里所记载的,是这个自称‘守灵人家族’的种种。前半段讲究‘一定程度上的自由与民主,每个人的意志都是独立自主的’。但到了后半段,却开始有了这种叫做‘莘’的祭祀活动。开始有人要为此献出生命,还不止一条生命,甚至需要献出生命的那些人,竟然还是此前文中一直提到的‘至关重要、拥有特殊血液、能够入境破镜’的那一少部分的人。你不觉得,这前后的差别很大、且转折很.....怪吗?”
‘一定程度上的自由与民主,每个人的意志都是独立自主的。’这句话是夏悠悠不久前才提到的,也是说到了兴奋之处,才会如此解释。没想到竟被萧恒记了下来,甚至能从他的口中听到这些超越时空的话,实在令夏悠悠这个来自21世纪的人听出了一种新感受!
当然,萧恒的这一新发现,也让她生出了一种茅塞顿开之感。
的确,这前后的差别很大,甚至后段对于牺牲的赞扬、对生命的不重视,简直在一定程度上违背了前文的意愿。
而这一转折,刚好就是发生在那次‘史上最大的迁灵活动’之后。准确来说,是发生在那次活动过程中‘遇到兵乱’之后。他们一定是遭遇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才会如此。只可惜那几句话被人划掉了,现在已经无从知晓。
“会不会是他们自己内部的分裂?”夏悠悠兴许是史书看得多了,见多了朝代的更迭,思想文化的变迁,很容易就想到了这点:
“也许是发生在迁灵的过程中,他们遇到兵乱、兵分两路之后,产生了分歧。族人内部也搞起了一场分裂,最终族内高层被一股新的势力所占据,进而引发了思想上的大变革。甚至是对前人思想的不认同与打压!”她想了想,又继续道:
“当然,也有可能发生在迁灵活动之前,毕竟一个好端端的地方,世世代代都住在那,早就有了自己文明,干嘛还要费尽心思的转移呢!这卷竹简里也并没有给出解释,只是含糊几句话就带过了,实在很难叫人不多想。”
夏悠悠分析的正起劲,完全没注意到萧恒正在用一种特别的眼光看着她。
那是一种超出了之前所有或怜爱或好奇或保护欲或其他种种的复杂情绪,就是一种单纯的惊讶和欣赏。
总之她能说出这些话,她说这话的语气和神态,都与素日很不相同!
“要是能知道那上面到底写了什么就好了,可惜一点儿痕迹都没留下。”夏悠悠叹了口气:
“不过想来也应该不是什么好事。世人都说,史书是胜利者才有资格书写的,也是为了写给后人看的。这东西和史书的性质怕是差不了太多,作为一种重要的文化传承,前人写给后人看,不好的东西自然是要被抹去的。”
“我看未必。”萧恒轻笑,目光缓缓落到那卷竹简上:“既然是写给后人看,那便草率不得,逐字逐句都会斟酌再三,甚至会提前起草好一份内容,然后再小心誊抄上。若是不想些的不该写的不能写的,早在一开始就被筛除了,又怎么会出现写了又被划掉的情况呢。”
嗯.....很有道理。
夏悠悠点了点头,稍作沉思之后,又试图找到了别种解释:“那会不会是因为写这东西的人心里有私愤,本想夹带私货阴阳怪气的内涵几句,不料还是被人发现了,才把当中的内容给划掉的?”
“不太可能。这几段文字中的遣词造句都很考究,语气平淡,以记录实情为主,很少带有个人情绪。若是一个人所写,那么通篇下来的情感理应顺畅,不太会只在这几句上面有太大的波动,否则也应该能在其他地方看出端倪。”
这一句接着一句的,句句有理,倒是几乎把夏悠悠给说服了,再无辩驳之处。
“不对呀大人,你不是不认识这种字吗?怎么还能知道这其中的文风平淡了?”
莫非现在又能认识了?
“我确实不认识,恐怕整个武朝和姜国的人都不认识。但从你口译的语气和内容里能推断出一二,这应该是篇不带什么情绪的文章,否则你口述出来当是另一番效果。”萧恒答的很认真,末了又补充了一句:“这些都是从之前夏文书的那些译本里瞧出来的。”
说到之前的译本。
当初夏悠悠刚入督察院之时,因武功破案啥啥都不行,才有的文书一职。当然这也不是什么闲职,她也是翻译过不少案子所牵涉的卷宗和物证遗留的,什么棺材里留下的晦涩难懂的古文壁刻呀,甚至是林慕远在一些地方故意留下的大篆,都是通过她的手写成译本的。
也有过手痒的时候,译过几本督察院里的古籍,但那大部分都是为了练字和打发时间。想来萧恒此刻之所以会这么说,定是都看过她那些个无聊之作。那些古籍他也是能看懂原文的,一对比之下,自然对她的文风习惯熟知了。也知道她译文之时,会跟着原文的情绪走,甚至是夸大其词。
夏悠悠干笑了几声,随即也想到了极重要和反常的一点:“大人刚才说‘我确实不认识,恐怕整个武朝和姜国的人都不认识。’那这个守灵人家族呢?难道这是属于这个家族专属的文字?”
她想来就觉得越发的不对,连忙又将竹简全部展开到那段地图处。之前他们就曾在地图上的每一处地名附近看到了两种文字,就以为那分别是守灵人家族专属的文明文字体系,而另外一种,是著简之人为了后人能看懂,特意添加上去的。
可他们忽视掉了一点,这根本不符合逻辑。
按照这上面记述的内容,这份竹简只会传承给家族内部的后人。就算如他们猜想的那般,这个家族曾经经过内部分裂,族内高层也经历了大清洗,也只是政权之争,理念之争。不会产生根本的文化动荡,像这种整个民族都通用的文字语言更不会被清除掉。
所以,根本没必要特别标注!
因为想这种事关家族秘密的东西,势必会传承给族内极少数极重要的人。这些人在一定程度上会影响着家族后世的命运走向,势必会从小就被培养、被关注、乃至有千万双眼睛盯着。他们又怎么可能不会族内的传统语言呢?
毕竟如夏悠悠这般、没有生长在族内、甚至连灵魂都来自于另外一个世界,却能拿到这种竹简、需要用第二种语言来标注的,这世上很难再有第二个!
“果然不一样。”夏悠悠叹了口气,只比对了其中两个地名,就已经能看出这并不属于同一个体系了:“现在这上面是三种字体,一种是大篆,我能读懂;一种是现在诸国都通行的文字,也就是地图上有人特意标注的,我们俩都能看懂。再剩下的,就当属这些个我俩基本上都看不懂的地名了。大人你说,这当中到底哪个才是守灵人家族原有的文字呢?”
她自顾自的念叨着,不等人回答,又继续道:“我还是更偏向地图上那个我们几乎看不懂的文字。你看这些地名,平均下来五个字里我们能认识一个就不错了。这也就是说,其中有很小一部分的字体是和通行文字相通的,也有可能它俩之间存在着一个相互演化相互影响的作用。虽然他们对每一处地名的表达都不一样吧,可也稍稍能找到些微妙的联系,比大篆更贴合点。大人你觉得呢?”
夏悠悠越说越投入,就像找到了当年在课堂与人辩论的快感,只可惜这场辩论就她一个。
她有些不尽兴的抬头,见萧恒好似也憋了什么话想说:“有两种可能。”
他看了眼夏悠悠,继续道:“其一,这份竹简是林慕远重新用大篆誊抄的,并非原本,是为了能让你在脱离家族的情况下还能读懂这上面的内容。至于这几句话为什么刻完又被划掉,可能是她内心纠结了一番过后做出的决定。当然,也有可能是为了迷惑什么人,故意留下的线索。”
“其....其二呢?”
“其二,当年那场兵变,远比这上面的寥寥数语记录的还要严重!很有可能,不仅仅是换了族长那么简单。”萧恒说到这,意味深长的看了眼身侧的人。
烛火闪烁的厉害,夏悠悠很快就明白了他明亮漆黑的眸子里究竟想要表达什么。不禁打了个寒颤。
“大人的意思是说,大面积的清洗,不仅是族人,包括文化甚至连文字也被人强行置换掉了?”
这....这不就是入侵吗?毁灭性的入侵!不仅要占用名号土地,甚至是思想文明。抹去不想要的,留下自己的....
“只是一个猜测,我更倾向于第一种。”萧恒补充道。
夏悠悠也跟着叹了口气。
这一晚上过得可真是挺累的,除了要整理各种线索,还要自己吓唬自己。
时间已经不早,该说的也都说了。送走了萧恒,小七等不及就端着洗脸水进了屋。
早先他们在屋里说话的时候,她就已经在屋外晃悠了很久,总是时不时的催她早些睡。这会儿更是唉声叹气的,也不晓得是怎么了。
“心情不好?吕思清惹你了?还是这道观住的不舒服?”夏悠悠洗着脸边问道。
“哪是呀姑娘,我明明就是在发愁姑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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