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036
两人吃饭的过程里, 谢景深时不时抬头去观察顾锦脸上的表情,他面色如常,看不出什么情绪。
这个话题已经过去, 顾锦已经说了没关系,再重新提起, 谢景深又害怕会让顾锦觉得,他在外人眼里, 是敏感而斤斤计较的个性。
于是这顿饭还是安静地吃完了。
顾锦收拾着桌面上的餐盒, “你继续工作吧, 我就先走了, 今天多谢你。”
“哦,好, ”谢景深抬头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吐出句, “路上小心。”
几天后,顾锦成功收到了谢景深的打款, 于是他找俞轻要了宁博文的联系方式,约他出来谈股份交易的事情。
宁博文头发似乎有一段时间没剪了, 比以前长了些,眼底都是倦色, 领口袖口不像以前一板一眼地扣紧, 顾锦注意到他的指甲, 边缘不齐,陷进了肉里, 还泛着血色, 大约是因为焦虑, 咬指甲造成的甲床后移。
顾锦坐下来,好好欣赏了一番他的颓废,“真狼狈啊,一段时间没见,怎么这么惨惨戚戚?”
宁博文抬起头来看他,似乎连生气的兴致都没有,“找我什么事?”
这段时间,宁博文一直在筹集资金,季霄他们也私下里借了他一些钱,只是,他们同时也会建议,让他回去和父亲好好谈一谈,宁博文抗拒这种劝他认输的所谓帮助,就好像他之前的一切反击,在他们看来,都是幼稚的叛逆。
他们从未理解过宁博文为什么非要脱离宁家,他们不懂他,他也根本不想解释,不想把自己的痛苦和压抑拿出来给大家剖析。
“你手里瑞脑游戏的股份是不是还没卖出去?卖我吧。”顾锦说。
宁博文撩起眼皮,有些发愣,“你说……你要接手瑞脑游戏的股份?”
这是他放出消息之后,最无人问津的几家公司之一。
“你想以什么价格接手?”
顾锦搅弄着杯子里的咖啡,“你报什么价格,就用什么价格接手,只是我手头只有五千万,大概吃不下全部。”
宁博文突然意识到什么,莫名的猜测在他心里打起了鼓点,一声高过一声,越敲越密,“你哪里来得这么多钱?”
他抿着唇,似乎有些紧张。
顾锦偏头一笑,浑不在意,“在你好兄弟身上讹的分手费。”
“现金?”
“我用别墅抵押借的款。”顾锦随口解释了一句,“我从哪里弄来的钱,应该不用你操心。”
宁博文握紧了拳头,眼底荡漾着波光,是一种异常复杂的情绪,“为什么要帮我,你不是……”
很讨厌我的吗?
顾锦闻言,惊讶地扬起了眉,“还真是人以群分,你跟季霄一个比一个自以为是。”
“我只是看好这家游戏公司的前景,毕竟如今这么有职业操守的游戏公司不多了,一旦哪款游戏戳中了受众的需求点,翻盘是很有可能的事情。”他似乎很不耐烦,“不要这么多废话,直接开始确认购入份额吧。”
宁博文望着他的眼睛,眼眶微红,睫毛都在微微颤抖。
顾锦看着他一副好似深受感动的模样,嘲讽地勾了勾嘴唇,你看,他说的明明是真话,这人却偏不相信,不知道又脑补出了什么剧情?
既然如此,他就配合着演一句吧。
顾锦和他初步谈好了份额,宁博文手里有瑞脑游戏百分之十一的股份,原本按宁博文先前的定价,顾锦这五千万只能吃下八成,但也不知道这只股票是不是真的无人问津,或者宁博文最近已经身心俱疲,懒得再为筹款操心,
索性退了一步,将那百分之十三的股份全数转让。
达成初步的意向,顾锦当天就去宁博文公司签下正式的股份转移协议,迅速地将一切尘埃落定。
走到公司楼下,顾锦停下脚步,凛冽的寒风把他额前的碎发吹起,他淡淡地说了一句,“感受到这刺骨的风了吗?”
他望着宁博文,微微一笑,“很冷,但这感觉也很真实。”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说完这一句,他转过身向前走去,背对着宁博文挥了挥手,透着一股洒脱劲儿,破碎的纸屑枯叶在他脚边打着旋儿,他的背影消失在阴沉的天气里。
宁博文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原地。
明明是很萧瑟的场景,却莫名的像被镀上了一层金黄的色泽,刻在了宁博文的眼睛里。他的心脏微微跳动着,记录着这种莫名又深刻的情绪。
转眼就到了春节前夕,大年二十九,中翔放了假,假期八天,一直到过完大年初七。
顾锦下了班,被堵在市中心的路口,挪了好久才挪出去,大城市里的春节,好像也感受不到多少节日的气息。
走进超市,看着红彤彤的福字和中国结,才算有了那么一点马上就要到除夕的真实感。
顾锦买了一堆速冻水饺、速冻火锅之类的半成品,回到家,全都塞进了冰箱里。
他站在阳台上,久违地点了一支烟,却也不抽,只看着它燃尽。
他握着手机,盯着屏幕看了半晌,给他父亲发了一条祝福微信过去。
他不记得上辈子这个时候,父亲有没有给过他节日的问候,这是他最浑浑噩噩的时候,即使有,自己估计也不曾回应。
过了没一会儿,他父亲的电话打了过来。
“阿锦啊。”他爸爸的声音还一如既往的温和,仿佛记忆里的语气。
顾锦咬着牙,直到感受到嘴唇里的一点点腥气。
“你今年也是去你男友那边过年吗?”他对他的状况一无所知,“也挺好,你们什么时候结婚的话,记得提前通知我,你最近身体怎么样,还好吗?”
顾锦压下喉咙里的那点哽咽,张了张口,正准备说话……
“对了,我……我把之前的老房子卖了,加上你寄回来的那些钱,跟你姜姨在第二中学旁边的小区买了间商品房,超超明年就要上初中了,我寻思着买个学区房方便他上学。”
顾锦眼底的那点水汽就散了个干净,他沉默片刻,淡淡地说:“那挺好的,的确方便。”
突如其来的安静,似乎电话两边的人都不知道该说着什么,最后,他爸硬巴巴地说了句“春节快乐”。
“嗯,您也注意身体。”
挂了电话,顾锦又点燃一支烟,这次夹起它放在了唇边。
前几年,他妈妈患癌去世,还是季霄带着他回去处理了后事。
那应该是他顺风顺水的人生里,最庞大又突如其来的打击,他现在还记得,父亲在病床边,佝偻的身子,一瞬间老了无数岁的样子。
他明明那么难过,仿佛失去了全世界,哭得撕心裂肺。可一转眼,还不到三个月,他就跟邻居家的寡妇结了婚,还是过了好久顾锦才发现。
当时的顾锦全然无法接受,和他爸大吵一架,抓着那个女人的手臂,拉着她要她滚出他母亲的房间,一片混乱中,他爸在那个女人的撺掇下,摔了杯子,对他怒吼道:“我要娶谁,不需要你同意,你已经大学毕业,我对你没有义务了,你要是不满意这个家,你可以永远别再回来。”
当时的顾锦愣在原地,耳边的声音,像隔了一层
膜一样听不真切。
他从来没有想过,一直最疼爱他的父亲,会让他滚出这个家,他性子倔,沉默了半晌,说了声“好”。
然后自那以后,果然再也没有回过那个家。
那段时间,季霄安慰了他很久,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他的脆弱,对他说:“没关系,至少我永远在你身边。”
当时的他,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握住了他伸过来的手。
顾锦深深吸了一口烟,烟头上的火光骤然明亮,他微微一笑,露出极其讽刺的神情。
这些人口中的永远,都比草还贱。
除夕这天,谢景深从车上下来,在大门前顿住脚步,沉默片刻,才推开门走了进去。
大厅里,坐着一大家子人,谢海宁皱着眉看向他,“怎么来得这么晚?”
“对不起爸,处理了一些公司的事情。”
他依次跟爷爷奶奶二叔二婶三婶打了招呼,然后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
二婶正在骂着自己家的小儿子,说他多么调皮捣蛋,整天跟个混世魔王一样,他二哥也没个哥哥样,整天带着弟弟惹祸,烦得她头疼,还好他们大哥还能管管他们,不然自己真的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从小的说到大的,说到她最满意的大儿子,终于露出了点欣慰的神情,她一向骄傲自己给谢家生了三个儿子,找着机会就得拿出来炫耀一次。
谢景深看向自己的母亲,景玥的脸色果然不太好看,老夫人也不负众望地又旧事重提,“景玥啊,我当初就说,叫你直接从老二家过继过来一个,阿文就很好嘛,活泼爱笑,机灵古怪的,最重要的是流着我们谢家的血,再怎么说也是一家人,不是皆大欢喜吗?”
说到这里她压低了嗓子,用一种自以为旁人听不到的声音道:“你看你们家抱回来的那个孩子,前几天他那个生母要钱都要到海宁公司去了,闹得沸沸扬扬,外面不知道传得有多难听,有说她是海宁情人的,有说谢景深其实就是海宁的私生子的,你说这传出去,你自个觉不觉得委屈?”
谢景深闻言抬起眼,手指蜷缩着握紧。
景玥抿着唇,在妯娌们看好戏的目光里,冷声回到:“都养这么大了,还说这些做什么?”
谢海宁也跟着说了一句,“妈,我都说了,让你不要老提这件事情。”
他们抱养了谢景深多少年,这事老夫人就提了多少年,她思想传统,根本没法忍受一个跟他们毫无血缘关系的陌生人,进他们谢家的祠堂。
老夫人啧了啧嘴,明显不太乐意,几个叔叔婶婶也打圆场,都劝了几句。
谢景深就在旁边坐着,既没有上楼去和同辈们一起聊天玩游戏,也没有起身离开自己去找事情做,他就那样安静地听着,面无表情。
老夫人暼他一眼,又觉得堵心,“你看他跟个木头桩子似的,一点活人气都没有,你们指望着他给你们养老送终,也不知道到最后家产会不会都便宜给了豺狼虎豹。”
听到这里,二婶的目光闪烁了一下,看了谢海宁他们夫妇一眼,转过头,露出一个有些夸张的笑来,“妈,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呀,孩子还在这儿呢,当着他的面,您也注意点,别伤了孩子的心。”
“再说了,大哥大嫂以后老了,还怕没人给他们养老吗,谢家那么多孩子,不会让大哥大嫂老无所依的。”
谢景深终于开了口,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您多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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