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莫问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这句诗吟欢并不陌生,但是不理解,为什么律痴行会对“万骨枯”三个字有剧烈的抵触情绪。
就像触碰到了什么不堪回首的过去。
罢了。
谁没有个糟心的曾经。
吟欢自己就是伤痕累累的人,所以很能理解。
虽然她现在一点也不高兴,认为律痴行明明想起了那么多事,却不肯老实坦白就是不信任她,臭男人真该死!
但暂时没有逼问一个字。
情情爱爱也好,恩恩怨怨也罢,都不急于一时。
心里有气,吟欢才懒得给给律痴行选择的资格,直接拉着他回凤凰城,先找家客栈住下,一切等养好伤再说。
好在律痴行如今没精力陪她闹,便听话地躺到了客栈的床上,一睡就是一天一夜。
他感觉自己似乎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
梦里是铺天盖地的血腥,还有……
·
“姐姐。”
随着话音落下,人头也骨碌碌地滚掉地上。
那是一颗小男孩的脑袋。
眼睛瞪得老大,脸上并没有惊惧或恐慌,只有对世事一无所知的茫然。
“我说过,不许这么叫我。”
萧思也一甩长剑,将血珠甩了个干净,漠然地瞥了一眼声源处,“就算一母同胞,你也不配做我弟弟。”
他看着那具人首分离的小尸体,头也不回,就轻易躲过了身后之人劈来的菜刀。
“赵婶,对不起。”
“还我儿子!你把我儿子还给我!!!”
妇人双手握着刀把,近乎声嘶力竭地嚎叫,“枉我们以为你是无家可归的孤儿,好心收留,你就是这么报答的——引狼入室,杀我们全家吗!”
他就站在那一动不动,妇人的刀始终没能砍到身上。
有个男人一直在死死地抱着她的腰。
“你们是蛊王座下的鬼影双子,对吗?”
男人的脸色比死尸还惨白,颤声道:“做错事的是我,和我妻子、还有村里的人没关系,求求你们别动那些无辜的人,我跟你们走,任凭处置!”
他正想开口说些什么,眼前就炸开了一道红雾。
血珠顺着他的头发丝往下淌,搞得满身都是。
男人的身体被霜寒剑劈成了两段,女人的脑袋被不规则地削去一大半。
他还是把想说的话说了出来:“够了,思也。”
萧思也转身走出门外,华丽的银冠坠饰叮铃作响。
“所有见到我们的人都得死,一个不留。”
他跟在萧思也身后,时不时抬头看一眼远处天际的余晖,默然承受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乌云终于彻底遮住了太阳,再看不到一点光亮。
惨叫声此起彼伏地在村里响起,即将要杀完了。
“求您高抬贵手,我们什么都不会说出去的!”
最后一户的人都跪在地上,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萧思也不为所动,只是冷淡地说道:“慎之,庆圣使这次对我们的最终考核,我会将你的成果如实汇报。眼前已经是最后的机会了,别怪我没提醒你。”
他握紧了拳头。
“庆圣使教过我们,若目标是一整个家,应当……”
萧思也说到一半,他就已经一手掏穿了婴孩的胸腹,语气毫无起伏地回答:“先杀孩子。”
随后,几具尸体接连倒下。
萧思也不着痕迹地松口气。
她轻松地跳到了地面上,收剑归鞘,临走时不经意回头看了一眼,便脚步微顿。
“……你哭了?”
“没。”
他随手抹去脸上的血,借此藏匿起泪痕,“走吧。”
暴雨倾盆而至,洗刷掉所有的污垢。
仿佛这座村庄的死寂是历来如此。
两人返回苗疆,抵达凤凰城西北方的碧落山,一步步走进埋藏在山底下的隐蔽洞窟。
密室空旷极了,一眼看过去都望不到边,只有周围的石壁上架着几个火把,勉强照亮附近。
“思也,五十六个。”庆老怪一边把两个孩子身上的锁链系在墙壁上,再加固锁头,一边满意地点头,“不错。”
等到了他这边,庆老怪的笑容一下子就消失了。
“慎之,四个。”
萧思也立刻看了过来。
嘴唇嗫嚅两下,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你怎么回事,总让思也给你处理烂摊子。”
庆老怪紧皱眉头,质问道:“此次任务本该你一人负责,为何超过期限七天还没完成?”
“今天……是您的生辰。”
他说着,从怀里取出一朵用绒线编织而成的木兰花,双手捧着举起来,送到庆老怪的面前。
庆老怪不禁愣住了。
“这是……”
“赵叔答应给我做的。他说最快也要今天才能做出来,我便一直等到现在。”
他道:“听说您很喜欢木兰,又觉得花枯萎了就不好看,我便求赵叔做了一朵这样的绒花。”
庆老怪眸中似有光彩流动,凝视着木兰花的瞳孔微微放大,苍老的脸上头一次流露出纯粹如孩童的喜色。
可是下一刻,庆老怪恍若如梦初醒,直接夺走他手里的木兰绒花,然后扔在池子里。
“为了私欲就不顾命令的人,只能继续当残次品。”
看着庆老怪负手离去的背影,他呆坐在地上。
须臾,他抬头问:“赵叔教我,在外面,像庆圣使这样抚养我们长大的老人,要叫爷爷。爷爷是亲人,要孝敬他,哄老人家高兴。但是……为什么他生气了?”
“你也说了,那是在外面。”
萧思也跪坐在小池塘旁边,双手捧水洗脸,“在这里,我们不需要懂那些,只要老老实实地听话杀人就好。”
他沉默片刻,突然道:“我不想在这里。”
“住口!”萧思也随手从池边捞起一根人的腿骨,冲他砸了过去。
他轻易地就接住了那根腿骨,稍一用力就捏得粉碎。
“这里死过太多人,我们也不会是例外。”
此处唤作“万骨枯”,名副其实的尸骨遍地。
所有没能熬过剧毒炼体的小孩,全部都死在了这。
不仅如此,还有一些犯了错的不死城众被关了进来。
他们成为鬼影双子练功的活靶,最终无一幸免于难。
萧思也:“你想说什么?”
他微微发抖:“我怕死。”
萧思也站了起来,走到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睥睨着。
突然抓住他的头发,硬是把人提了起来,萧思也不顾他挣扎,直接将他的头按在水池里。
“是人都怕死,我也不例外。但若死过一回,就会发现没什么大不了。”
萧思也眼也不眨地盯着水池里翻腾的泡泡,脚踩着他的手背,“慎之,你可知为何庆圣使认为你是‘残次品’?”
他根本没法回答。
“你太像‘人’了,这正是他们不愿看到的。”
萧思也压低声音:“记住,怕死就想尽一切办法活下去。不要有思考,不要有感情,把自己当成兵器,取悦自己的主上!保持清醒就一定会死,只有连自己都被自己骗过,才能欺瞒所有人。”
所谓的“完美作品”,就是成功被洗脑的杀人兵器。
萧思也的表情逐渐狰狞扭曲,变成极其可怖的模样。
森白的牙齿紧紧咬着,眼里却盈满了惊惧和悲愤的泪水。
继而慢慢沉淀成麻木,仿佛刚才的那一幕只是错觉。
这是没办法的事。
既然注定无法摆脱,那就只能学着去接受了。
萧思也松开手,任由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再不多言,径直走到床边休息了。
他瘫倒在地,平躺着望向黑漆漆的窟顶。
脸色铁青像个死人,可是嘴角却缓缓扬起一抹欣慰的笑容。
不枉他费尽苦心,一直在装傻充愣,扮成良知未泯的好孩子,终于抓到了萧思也的把柄。
她果然没真心效忠苑兰羲和庆老怪,如今的模样全是装的,其实就是个没脑子的家伙而已。
他这次被庆老怪安排的任务,的确是“杀死苗疆的叛徒”。
但庆老怪要求他证实的叛徒并不是赵叔,而是萧思也。
萧思也方才的言行一出,足够成为她必须被销毁的铁证。
姐姐一死,他就能理所当然地取代姐姐的位置。
本就该如此。
都是同一个娘生的,不过爹的身份有所区别罢了。
姐姐是蛊王一脉的嫡长女,萧梁的小郡主,血统高贵,甚至若是龙裔不幸身亡,她连皇位都有资格继承,而且名正言顺。
和萧思也比,论毒功、论聪明、论努力,明明都是他更强。
凭什么他就只能当一个卑微的私生子,连族谱都不配上?
生来便注定下贱,算是什么狗屁不通的道理!
只要除掉姐姐,他就能得到自己应有的一切了。
杀了萧思也,就现在,趁她已经入睡!
他的脚步悄无声息,渐渐逼近萧思也。
毒蛇从他的袖口探出头,在手臂上蜿蜒盘桓,吐着鲜红的信子,细长的瞳孔尤显阴冷。
杀她,轻而易举。
从一开始,他就坚持喝两人份的炼毒/药量。
把萧思也的那份据为己有,绝不是心疼姐姐受苦,而是为了变得比姐姐更强,让姐姐无法拥有百毒不侵的能力。
告诉那个叛徒蚀骨的存在,撺掇那人等待合适的时机去偷。
他也并非不愿姐姐受辱,而是怕姐姐有如神助会功力大涨。
一切的一切,都是将自私自利美化过后的结果。
所以他非常确定,萧思也那种蠢货绝对玩不过自己。
“我现在就能杀了她。”他眯了眯眼,“一击毙命。”
毒蛇即将咬中萧思也的脖颈时,他突然看到她那颗缺了一角的门齿,忍不住微微一怔。
那是在之前,庆老怪把一个高人丢进万骨枯的时候留下的。
彼时,萧思也的双手双脚被铁针扎穿,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他眼见着就要被高人一掌劈死,她抬头死死咬住高人的小腿,被靴子上的铜扣崩豁了牙,但给他创造了机会一击反杀。
两人联手才成功活了下来。
是血浓于水的亲人。
怎么会变成了敌人。
他骤然捏住毒蛇的七寸,及时阻止尖牙刺穿萧思也的脖子。
“思也……”
他深吸一口气,拳头攥得指尖发白,竟然活活掐断了那条毒蛇,甲缝里塞满了血泥。
“罢了,想杀你,随时都可以,日后再说吧。庆老那边,我会替你瞒过去的。”
说完,他就也躺了下来,蜷起身子,和少女紧紧贴在一起。
像一个依偎着母亲的婴儿。
说实话,对萧思也,他真的又羡慕又嫉妒,一点也不服气。
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夹杂在一起,让他差点忘了……
虽然他注定当不了好人。
可是始终不能忘记,至少要做个人,而不是畜生。
对不起。
他这样卑鄙无耻的人,实在不配拥有什么真挚的感情。
无论是亲情,还是……
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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