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枭雄
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正是这么个道理了。
吟欢暗自松了一口气，面上却不动声色。
“等你养好了伤，再说这些也不迟嘛。”
吟欢托着腮，懒洋洋地笑道：“反正如今已经知道了婆娑秘典的下落。”
律痴行摇了摇头，淡淡道：“小伤而已，不妨事。明日一早我便可动身，先查不死城的分舵位置，铲除全部魔教妖人。至于万骨枯……太过危险，我一人去便足矣，你留在客栈等我。”
吟欢不高兴地一扭脸，“没我引路，凭你也能找到圣教的人？”
“你……”律痴行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她的双眼，“要背叛魔教？”
吟欢翘着二郎腿，脚尖一晃一晃，撩动着裙摆也似花瓣轻舞。
她冲律痴行抛了个媚眼，笑道：“什么背不背叛的呀，人家压根就没正儿八经地效忠过。反正这边的人也不是我的直隶下属，你除掉他们，等于在帮我扫清障碍，我何乐而不为呢？”
律痴行颔首认可，连一丁点的怀疑都不曾有。
吟欢也连一丁点的愧疚都不曾有。
烛龙轮转日月。
翌日一大清早，天还没彻底放亮，吟欢就已经梳洗完毕，打扮得漂漂亮亮，坐在镜子前自恋了好久。
她今天换上了苗疆女子的装束，深绛的凤凰纹长裙衬得肤色愈显冷白，额心坠饰的花盛也格外精致华贵。
眉梢眼角的暗影细长若线，勾起的那一抹弧度尽是风情。
门口传来“叩叩”两声轻响。
“进来吧。”吟欢说话间，在妆奁里翻找个不停，“干嘛呀？”
律痴行推门而入，将手里的托盘轻轻搁在桌上。
他的神情端庄持重，看上去有些拘谨，大概是还没习惯身份的转变，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青涩的味道。
“朝食，给你的。”
律痴行轻浅地弯了下唇，笑容内敛克制，眼睫还略微颤抖。
像一只小心翼翼试探着的狗狗，装作不经意地抬眼一瞥主人，然后又立刻垂下眼睑，随后再偷偷瞟一下。
那模样倒是真挺可怜见的。
见律痴行这副初涉情爱的单纯劲儿，吟欢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她见过的男人不下数百，倒真第一次遇到像律痴行这种奇人。
说他老实巴交没心眼吧，他布起局来毫不含糊，心思缜密得几乎毫无破绽。
说他城府深沉心眼多吧，他对心上人毫无保留，有时候甚至天真得有点呆。
临危而不乱，倒是挺有成熟男人的风范。
就是谈情说爱嘛……终究还是个少年郎君的样子。
吟欢曲起食指放在唇上，轻咳了一声掩饰。
然后跳到律痴行面前，提起裙摆转了个圈，昂头笑道：“我好不好看呀？”
“好看。”
律痴行一脸认真地点头。
“那你喜不喜欢？”吟欢挑眉。
律痴行不太好意思地抿了抿唇，轻声道：“喜欢。”
吟欢一手捻起一只苗银耳饰，抬起手臂举到他面前，晃出清脆悦耳的声响，问道：“它好不好看呀？你喜不喜欢。”
律痴行想也不想就顺口道：“喜欢。”
“那就好，”吟欢满意地点点头，“来，戴上吧。”
律痴行一怔：“我……戴它？”
吟欢双手叉着小腰，不悦道：“不然呢。我打扮得那么精致，你再看你。咱们俩走在一起，你觉得搭嘛？”
突如其来的嫌弃和指责，将律痴行打了个措手不及。
“我并未觉得自己的衣着有何不妥之处……”
他如今穿着墨紫色的苗服，腾蛇纹样的刺绣于袖间栩栩如生。
霜白的银丝间或交错在黑发之中，配上那张年轻的俊脸，和眉心一点鲜艳的朱砂红，倒别具一番风姿。
就是素了点，什么配饰也没有。
“发饰没有，耳饰没有，腰带上该系着的香囊和玉佩也没有。”
吟欢理直气壮地斥道：“像什么样子。”
律痴行：“……”
律痴行：“阿吟，我是去除恶，不是去赴宴。”
一不如自己的意，吟欢就立刻委委屈屈地坐下，细瘦纤弱的腰肢轻轻一扭，背过身去。
“不嘛不嘛，”她的两只拳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大腿，硬是摆出不依不饶的架势，“我就想要给你戴上。”
拿她没办法，律痴行只好转到她面前，单膝屈下。
和她四目平视，律痴行一掌便轻易握住她的双手，低叹道：“好，都依你。”
刹那间阴转晴，吟欢眨眼就恢复了笑颜，把一枚坠着苗银流苏的耳饰给他戴在左耳，自己则把另一枚戴在了右耳。
嗯，只是为了好看而已。
才不是想在外人面前宣示什么主权呢！
“不愧是我选的男人。”吟欢捧着律痴行的脸，越看越开心，“就是比那些脏黄瓜长得俊，这次姑奶奶赚翻了。”
律痴行虽不太清楚“脏黄瓜”具体指什么，但至少能听懂这是在夸他，便顺着吟欢的心意，微微一笑作罢。
哪怕只是添一件小配饰，他的气质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以前全是正气凌然，如今倒多了些许幽冷森然的邪性。
吟欢喝了几口粥，道：“咱们去金华山。”
·
“啊！”
伴随着最后一人倒下的惨叫，律痴行擦净剑上的血，冷淡地念了一句“福生无量天尊”。
银光一闪，收剑归鞘。
“应该是没人了。”吟欢转着指间的旱烟杆，漫不经心道：“不过保险起见，我再去那边瞧瞧有没有漏网之鱼。”
律痴行道：“小心。”
吟欢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角，故意和他拉开距离。
不出意外的话，律痴行一定会发现那件东西。
果不其然，半柱香之后吟欢回来，正见律痴行打量着手中的两枚款式不同的金丝义甲。
“你拿着的是什么呀？”吟欢凑上前，明知故问。
律痴行眉心微蹙，道：“此物是我从魔教妖人的尸体上发现，感觉……似乎在何处见过。”
吟欢“咦”了一下，从律痴行手中接过那两枚义甲，“我也觉得好像在哪见过这东西似的……”
突然，她惊呼道：“我想起来了！”
吟欢欲言又止，律痴行道：“阿吟，此物定与魔教妖人有关，你若知道什么，但说无妨。”
“这东西应该来自清音谷。”
吟欢把玩着义甲，道：“清音谷的弟子皆研习璇玑十二章，化内力于音波功之中，筝是必学的。好比你们云隐观用五帝钱，他们就用义甲作为信物。每枚义甲都纹路不同，不会轻易送人。”
律痴行若有所思：“不死城与清音谷，实则暗中有所勾结。”
吟欢看热闹不嫌事大，放肆嘲讽道：“群英会出息呀，连清音谷和曲家也叛变了，就这也配当正道大盟？可真是丢死人了~”
“不好，”律痴行陡然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若当真如此，曲珏现今是司英，岂非……”
他思忖片刻，本着谨慎的处事原则，便问吟欢：“阿吟如何得知，义甲是清音谷弟子的重要信物？是否有所误会？”
吟欢早就想到了他会这么问，不慌不忙地如实回答：
“还不是靠那位曲大少爷嘛。曲珏的初恋是他同门的小师妹，俩人情投意合，互赠定情信物。那姑娘跟我唠嗑的时候，还显摆过，我自然知道。”
一听到曲珏这个名字，律痴行的脸色就不怎么好看。
他不免带上了酸味：“你倒是大度，为了他，颇能容忍。”
“那时候的我不过一介奴婢，哪有资格去嫉妒呀？”
吟欢扑哧一笑，道：“在曲家，我岂敢想能做曲珏的正妻？当个妾就幸福得要死了。那姑娘脾气好，好伺候，待我也算不错，若是她真成了当家主母，我就不用提心吊胆过日子。”
玩笑似的话语，却听得律痴行的喉头泛起了苦涩的味道。
说一点也不介意，那肯定是假的。
阿吟最真诚、最炽热的爱都给了曲珏。
随着她年岁渐长，阅历渐深，或许再也不会像曾经那样，有什么奋不顾身的真情了。
如今阿吟愿意与他在一起，大约只是无聊时的调味而已，能有几分真心可言？
而那个曲珏，竟然那样糟蹋阿吟的情意。
律痴行当即不想再找任何理由，径直断言：“曲珏定非善类。”
吟欢不置可否，气定神闲地吞云吐雾着，藏起了眸底的狡黠笑意。
那两枚金丝义甲的确是清音谷的重要信物，但清音谷目前与不死城并无瓜葛。
其实是她随机挑了两个教众，把东西放在他们身上的。
一切还要追溯到那一日，她初到华皙台，沐浴时便吩咐暮云去搜集清音谷信物开始说起了。
什么跟律痴行的后山之会，什么跟曲珏的净室剖情，甚至连和律痴行确定关系，统统都是她计划中的一环。
为了让曲珏陷入被孤立的险境。
为了让律痴行愿夺群英会的权。
为了让他们都能为己所用。
逼骄傲者俯首称臣，诱灭欲者为情所困。
命运恩赐她生为女人，得天独厚的优势，自然要好好把握。
才不是靠男人就叫弱者呢。
古往今来，多少男人不也是靠着妻室的裙带关系向上爬么。
不惜一切代价，利用也好，依靠也罢，只要能达到最终的目的，那就都是值得令人称赞的——
枭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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