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师父~~”左手边的一条小道上，柳芊芊提着一包冒热气的东西，颠儿颠儿地跑了过来，“和谁说话呢？”
诗梦笑而不语。
“诶，你买早点了？”柳芊芊讶然，提着的东西递过去也不是，不递过去也不是，“那我这……”
“我吃过了。”诗梦眼角眉梢都洋溢着融融笑意，“留给我屋里头的人吃吧。”
柳芊芊一听，心里头涌上一阵醋意和别扭：“嚯。早起杨大夫还惦念着师父。我也挂心着。看起来这心是白。师父身子大好，也不必旁人再照料。就算不好，也不必我们操心的。”
“嗐，你说这话好没道理。”诗梦哭笑不得。
“这东西你爱吃吃，不爱吃随便处置。反正也不是我掏银子。”柳芊芊将东西塞进诗梦手里。
诗梦悠悠啊了声：“本事没见长。脾气倒是一天大似一天。”
柳芊芊听着这话，忽然有点心虚和犯怵。她知道自己其实是不该这样的。用最常说的话就是“忤逆犯上、目无尊长”。诗梦训人很少声厉色疾，也是这般温吞吞、不紧不慢的，但总给人一种压迫的窒息感。
见诗梦往楼上走，柳芊芊原是莫名生气，不想跟过去的。现在却不由自主地噤声，乖乖跟在了后头，心里头还是莫名委屈。
“你跟着我做什么？”诗梦突然站定，回过头来。
“师父，我……”柳芊芊咬着下唇，好半天才嚅嗫着道，“我没想惹你生气……”
“哈？”诗梦愣了片刻，恍然反应过来柳芊芊为何会突然道歉。但他没点破，只顺着柳芊芊的意思说下去，“罢了。下不为例。”
柳芊芊还是觉着委屈，闷闷噢了声，继续垂头丧气地跟在后头。
“进来吧。”诗梦瞧了她一眼，又好气又好笑，“为师金屋藏娇。现在，带你也一道来凑凑热闹。”
柳芊芊越发心不甘情不愿，抵不过诗梦轻轻一拉她的手，径直被“扔”了进去。
“快吃吧。晚了可就凉了。”诗梦口中兀自说着话。
待柳芊芊站定，这才回过神来。她差点忘了，师父房间里藏着的大美人其实一直都是一大老爷们。自己为何会误解师父，脑子里又在想的是什么……柳芊芊心里头是有数的。那个不太应该出现的念头，只是稍稍一触及，立马惹得她双颊升起红霞，羞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师父……”
诗梦瞧着大咧咧的徒弟忽然有了些小女儿的娇羞模样，一时间也有些神思逸飞，侃笑道：“这美娇娘还可以吧？”
“诗梦，你够了。”梅如雪顶着极为简单的一种女子发式，拿着早点的手脸色阴沉，“这东西凉了。老子不吃。给我弄热了端过来。”
诗梦顿了顿，淡淡应道：“行。我替你去热一下端过来。”
“师父！你理他做什么？”柳芊芊还想再抱怨，却被诗梦从背后一把捂住嘴，悄声道，“别张扬。举手之劳的事儿。”
柳芊芊挣脱开来，压低了声音道：“可是，师父……你，你干嘛听他的？干嘛要任他摆布？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她的神色失望而心疼，带着极度的不甘心。
梅如雪骄傲而得意地嘿嘿一笑：“谁叫他落了把柄在我手中。你可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是。”诗梦少见的没有毒舌反驳，而是轻轻应答了一声，“行了，咱去加热一下这东西吧。”
“师父！”
诗梦没吱声，拿着东西，拽着柳芊芊出了屋子。
“哟，您这大早上……这是要？”红小娘恰好早起巡视整个绯云小楼的工作，见到诗梦，忙笑着迎上来打招呼，“哟，这东西凉了？我帮您去热热。”说话间，伸手过来取下诗梦手里的东西。
诗梦微微一笑：“有劳了。热好后，直接放我屋里的桌上就行。”
“诶，好嘞。”
“傻徒弟，陪我出去走走吧。”诗梦的视线放远，没有什么焦点，声音低沉而柔和。
柳芊芊心里头不是滋味：他到底被拿住什么把柄了？我该怎么帮他呢？
“你在想什么？”诗梦的声音陡然靠近，吓了柳芊芊一跳。
“我没事。”柳芊芊慌忙否热，诗梦那么要强的一个人，应该不希望别人把担忧写在脸上吧。
她强笑道：“我倒是无所谓。可别出去晃了一圈，把我的‘琉璃’师父给冻病着了。”
诗梦闻言，轻笑出声：“走，咱去找杨大夫。”
“师父……”柳芊芊欲言又止。她看着诗梦，总觉得诗梦是故作没事人儿一样，内心越发忐忑不安，恨不能钻进他脑子里，替他分担一二忧心之事。
诗梦看出她的焦虑，笑了笑：“我真没事。走吧。”
“我让小娘姐替你热早点了，待会儿自己吃。”他故意折回到屋门前说了这么一句话，也没等回答，便径直下了楼。
今日，也是个大晴天。
“师父……你为什么帮梅如雪啊？”
诗梦揣着两手，目光游弋在天边：“因为他和旧案有些关联啊。”
“什么旧案？”
“你家的，还有杨家的。”
柳芊芊一听，脸色登时一变，踉跄着退了两步。木了木，她豁然冲上前抓住了诗梦的手：“你打听到什么了？他说什么了？”
诗梦淡淡道：“芊芊，你冷静些。”
“叶家手握一定的兵权，所以，是最先遭殃的。杨家略后些。梅如雪和木萧萧，还有教内的另一个长老是屠门的主力军。”
柳芊芊豁然松开了手，退了两步，不敢置信地瞪着诗梦：“那你为什么要救他？”
“因为——”诗梦大大叹了口气，看了柳芊芊好一会儿，“他知道了你的身份。这对他来说是一张王牌。我既然是你的师父，我就要护你周全。”
柳芊芊激动地吼了声：“我不怕！他爱来来！”
“芊芊。”诗梦头疼似的拉了拉她的手，开始后悔是不是自己不该“睁眼说瞎话”，“别这样。不光是你。这事儿抖搂出去，整个月影楼，以及和月影楼关系匪浅的江湖门派可能都将被无端牵连进去。”
“你要相信我。伏低做小是缓兵之计。”他嘴角忽然绽开明媚的笑意，湛湛然的眼眸中暗藏着风起云涌的诡谲，“阖家团圆之时，我必让他命丧在你的兵刃之下！”
“师父……”
诗梦笑得很温柔：“为师希望你早些放下仇恨。”
“我也希望如此。”柳芊芊脸上生动活泼的表情恍然间都崩塌了，目光变得很忧郁、很深沉，“可是，并不是杀了一个梅如雪就能抵消我叶家上上下下几百条人命的冤屈。”
诗梦伸手，指尖蜻蜓点水般掠过柳芊芊的鬓角，将她的碎发理至尔后：“芊芊，我希望用梅如雪来埋葬你的恨意。后面的事，为师答应过的，一定办到。”
“……师父。”
“你现在这样就挺好。”诗梦轻笑了一声，扰乱了原本愈发压抑的氛围，“别多想了。为师会帮你安排好一切。”
柳芊芊的心底有一种糖块慢慢融化的感觉，带了点说不上来的酸酸的味道：“但师父不会一直陪着我啊。”
“嗯，至少……”诗梦突然笑起来，“放心。如果真有离开的一天，为师一定先帮你寻好夫家。看着你嫁出去再离去。”
“呸！”柳芊芊杏目一瞪，笑着啐了一口。
诗梦佯作一本正经：“人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所以——完成作为一个爹该完成的事儿，为师义不容辞啊~”
“嚯，那你有本事把杨家那个小公子给徒弟找来啊！”柳芊芊一背手，斜瞄了诗梦一眼，坐等他出糗，“我和他是定了娃娃亲啊~而且我还听说，那小公子没死哩。所以——嗯哼~是真是假我不知道，但既然有这么个可能，你徒弟我——可是不能乱找别人的。”话毕，她摊手，耸了耸肩。
“你从哪里听说的？”诗梦讶然，偏转过头来。
柳芊芊惊讶地反问：“师父，你不知道么？百姓们私下传得那些‘传说’里头，好多版本都说杨家公子没有死，而且说得有鼻子有眼。”
诗梦没做什么表态，只侃笑道：“万一他真没死，你会遵守这娃娃亲么？”
“……”柳芊芊脸一红，“师父，你好讨厌！看，看情况吧。万一他看不上我呢？”
顿了顿，她自己又转了表情：“呸！他要是看不上我……老娘还看不上他呢！”
诗梦在一旁看着柳芊芊，不由自主地笑了。阳光打在她的身上，明媚而活泼，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能暖和起来。
“怎么会看不上你呢？”诗梦在心里轻轻地说。
“楼主。”杨大夫大老远就看到了这两人，举起手臂大力地挥了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大腹便便的人，也举着手晃了晃。
柳芊芊细腻婉转的心思一下子被冲得烟消云散。她闻声，立马也奋力地摆动起手臂，回应着杨大夫。
“楼主近来可好？”钱坐庄莆一见面，便不由地暗暗打量着诗梦，眉宇间有隐隐挂心的神色。
诗梦笑笑：“都挺好。倒是你啊……一阵不见，越发有‘福气’了。”
钱坐庄不好意思地笑着摆摆手：“嗐！甭提了。越减越肥。”
杨大夫和柳芊芊没憋住，噗嗤笑出声来。
“杨大夫，你倒是给他开个什么瘦身的汤剂吃吃，看看中不中用。”诗梦笑眯眯地望了眼杨大夫。
杨大夫努力板起脸，清了下嗓子，一派训话的模样：“老夫早和他关照过，少吃几块肉，多走几步路，多喝几杯刮油的‘清肠茶’！你看他，偏不听。”
“别站外头了，我来看看咱们明日的雅间，顺道看看菜单。”诗梦转身走进佳客来。
钱坐庄等人应声跟在后头。
“佳客来一大早就被定了包间，咱定得晚了些。”钱坐庄有些不安地搓了搓手，“只有尾屋那一间大一些的‘引凤栖梧’。”话毕，他暗自观察了一下诗梦的表情。
诗梦神色淡淡的，甚至带了一抹令人捉摸不透的诡谲笑意：“无妨。我只是比较忌讳尾房而已。明天的宴席在尾屋举行却是再合适不过了。”
“是。”钱坐庄颔首应了一声。
“明天都安排了什么宴会内容？”
“请了歌舞班子。楼主……听说，您还找了些一道作陪的美人？”
诗梦道：“嗯。我这边带过去五六个吧。有绯云小楼的，也有外头另找的。你让佳客来的掌柜再找几个。小千，孟良、冰冰，还有其他几个楼内的‘元老’应该也都要到了吧？”
“是。他们今天下午、晚上会到。”
“嗯。很好。剩下的宾客们呢？”诗梦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钱坐庄。
钱坐庄很懂地一点头，恭敬道：“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楼主放心。”
“很好。”诗梦一字一顿。
“哎哟，公子是您吧。”掌柜的眼睛很尖，一下就搞清楚了尊卑关系，热切地将菜单双手递过去，“这是明儿的单子，你看看还有哪里需要改的，我马上吩咐厨房换掉。”
诗梦点点头：“就这样吧。今日就开始备菜了吧？”
“是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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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绯云小楼。
诗梦暂住的屋子里很是冷清——至少暂时如此。蝶儿借故早早侯在了屋子里，一面等待着其他姑娘，一面迅速为梅如雪换了副尊荣。梅如雪原本比蝶儿高大许多，衣衫襦裙比较难找。蝶儿原打算找楼里的姐妹借一身，可是思量许久没有天衣无缝的“借穿理由”，只得作罢。从自己所有的衣服中凑了一套“最大号”交给梅如雪。
梅如雪脸色漆黑，勉为其难地将其套在身上，腰部只觉得都要被裙带给勒断了……
蝶儿虽然很厌恶梅如雪，但是经过自己妙手改装之后，裙裾摇曳，珠翠生辉，环佩锒铛，虽身材略显魁梧，倒也颇有一种别样的韵味。
可是——蝶儿仔细端详着梅如雪的眉眼，仍然觉得下巴的线条生硬刚毅。不得已，找了块绣金边的坠金珠的艳红色面纱蒙了半张脸。
“嗯，这倒像样了。”蝶儿不自主地绽开了一个笑容，“她们陆续就该到了，从现在起，就劳烦你同我们作会儿姊妹，尽量别开口，有什么问题我替你回答。”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楼主说，去了佳客来，你坐在楼主边上。你的旁边还有我。到了那儿，你若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坐哪里，便在原地稍站片刻，楼主自然会唤你过去。千万别耍你那臭脾气，万一不好收场了……”
梅如雪的双眼中喷出炙热的狂躁和愤怒，恨不得将蝶儿撕碎：“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蝶儿浑不在意，淡淡回答，“昨儿收到的消息，你们杜尔迦教的教主夫人也到了，就在绯云小楼附近出现过。楼主怀疑，悲白发和堕冰河只是其中一支明着的杀手，那有一支更精英的跟随你们的夫人埋伏在暗处。”
梅如雪眉头紧皱，垂下眸子，似乎在苦苦思索什么。只听得他喃喃道：“她也来了？她……不信我……她真的是来捉我的么？”
这话被蝶儿停在耳朵里。
一声冷笑打断了梅如雪的“幻想”：“楼主就知道你还抱有幻想。明确告诉你，至少我们线人查出来的暗桩，一个比一个厉害。譬如，你们的九幽长老就来了。”
“什么？”
“昨天傍晚到的。”
“哦，对了，楼主还让我提醒你一句：别忘了你们夫人是什么出身。这风月勾栏是她最方便‘隐身’的地方。你要想平安度过，还是认真做好一位‘美娇娘’方才是上策。”
梅如雪黑着脸没接茬。
“咚咚咚”。
“诶，来了~~”蝶儿高高应了声，眼角瞥见梅如雪豁然抬头，满眼机警。她微微摆了摆头，手象征性地向着腮边轻轻靠了靠，做出一个托腮的样子。
梅如雪蹙眉，心不甘情不愿地摆出蝶儿提示的模样，伸手做兰花指，尽可能“千娇百媚”地托着腮。
“蝶儿姐早啊。”门口的人莆一进门便看见了屋内的梅如雪，“哎哟，还有一位姊姊呢！来这么早呢！”
梅如雪听到有人呼喊，立马逼着自己入了戏，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我怎么没见过你呢？雅集那日你来了么？”进来的姑娘笑眯眯地问他。
“我……”梅如雪虽然刻意提尖了嗓子，可是和姑娘比起来还是有一点“浑厚”。他发觉不对，慌忙住了嘴，别开头去。
“诶，姐姐你……”
蝶儿见状不对，立马上前拉过小姑娘的手：“哎哟，你别管她了。她雅集没有来。她昨儿来的时候染了些风寒，嗓子哑的厉害。今儿不太能说话了，勉强算凑个人头吧。”
“你们楼里的？”
“那倒不是。是客人自己带过来的。现在暂时在楼里住住。等到宴会结束，大概就跟着客人一倒回去了。”
小姑娘深深看了梅如雪一眼，有些羡慕：“姐姐命好啊，被人包了去，有了主子。唉~~我什么时候也能这样，就伺候好一位爷，只用看几个夫人或者小姐的脸色就行了。”
蝶儿忙伸手抵上她的唇肚：“大过年的，别说这些。待会儿宴会上，你可别扫兴啊。”
“知道知道~”
“咚咚咚”又是几声敲门声。
蝶儿笑道：“又有人来了。今儿除夕，姐妹们倒没有赖床的。”说话间拉开了屋门。
“若雨妹妹！云梦姐！”蝶儿笑靥更是明媚，“没想到你们两个来得也早。”
她俩只是笑笑不说话。却听得后面传出一声很慵懒的声音：“唉~果然就没人惦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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