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文介嘉的微笑中隐约有一丝诡谲：“是的。江湖传闻颇多，主人非此间人，也不知真假，留着更是无用。不如送给诗盟主，权当交了个朋友。”
“那真是多谢贵主人了。”
“只是……”文介嘉面露一丝微微难色，“需要诗盟主亲自前往查验。今日在下走得匆忙，竟忘记带出来了。”
诗梦迟疑了一下。
“还请诗盟主帮个忙。免得以后被主人发现礼物未曾送出，责怪我今日办事不佳。”
柳芊芊适时道：“啊呀师父，就帮人家一下呗。”
诗梦笑道：“吃了人家的美味佳肴，还要去别人家里拿礼物，这可真是……”
“诗盟主快别这么说。是在下办事不力罢了。”
“好吧，文公子如此诚恳，我若再扭捏，倒是失礼了。”
随后，宴会在东拉西扯中欢快度过。文介嘉一丝多余的问题和话语都没有，仿佛真的只是代替“主人”陪诗梦吃饭、交朋友。
在衢州城的偏僻乡野有一处高门大院。
“这秘籍一直被妥善安置在藏书楼。”文介嘉一边说，一边从袖中掏出钥匙打开了落满灰尘的铜锁。
悠长而沉闷的一声“吱呀——”
“这里好久没人来了吧？”柳芊芊探头探脑向里张望了一下，到处都是蜘蛛网。
她转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慢吞吞的诗梦。
文介嘉讪讪笑了下：“委屈两位了。这里确实没有什么人来。如此安排，也是迷惑有心之人。宝贝藏在破破烂烂之中，才不会惹人注意。”
“障眼法。”诗梦微微一笑，“确实常见又好用。”他看着文介嘉十分笨拙地用袖子挥舞着扫除那些蜘蛛网和灰尘，心下暗自冷笑。
好一个“我有一个主人”啊~不知道这位主人想做什么呢？他如是想。
“诗盟主，请上这边扶梯。”文介嘉嘴角阴笑几乎要显露出来，“那秘籍被藏在了上头的小隔间里。”
所谓的扶梯，不过就是一把很长的、很陡的梯子。
“你上来，还是在下面守着？”诗梦问柳芊芊。
柳芊芊立刻道：“我也要去看看。”
说着，先一步提着裙子，快速向上爬去。
“你慢点。”诗梦在后头温声嘱咐。说着，也把宽大的衣摆撩起来，有些“费劲”地向上攀爬。
头顶传来柳芊芊的声音：“天呐，真的是几百年没人来的感觉。”
“不得无礼！”诗梦抬头望了望，又回身朝文介嘉露出歉意的笑容。
“柳姑娘心直口快，是个真性情。”
诗梦笑道：“你莫夸她。她最会骄傲了。”说着，也踏上了梯子的最后一格，进入了阁楼中。
“那秘籍在最深一排书架的侧面。那里有个挂画。一下就能找到的。机关就在那里。”
“好。”诗梦的声音传来。
不一会儿，楼下有动静传来。
柳芊芊原本正“好奇宝宝”似的到处翻看，听到动静本想看一下，却不料被背后突然出现的诗梦一下拉住。诗梦的神情非常奇特，似乎知道发生了什么。
过一会儿，诗梦道：“没看到啊。”一面说一面走向楼梯口。
“呀！”柳芊芊跟着他身后，突然轻呼一声，“梯子呢？”
诗梦没吱声。
“师父，这怎么办啊？这什么人啊！你，你能下去吧？”
诗梦淡淡反问：“这么高，你说呢？”
正说话间，阁楼的“门”那块突然坠下一扇铁栅栏。
“靠！师父！咱们被人瓮中捉鳖了！我就说嘛！刚一进来就觉得哪里怪怪的！这下可好！”柳芊芊聒噪个没完。
诗梦扬声，镇定问道：“阁下这是何意？”
文介嘉的脑袋突然出现在楼梯口底下。
他仰着头，霍地深深一拜：“求先生赐教。”此时，他已不再称呼诗梦为“诗盟主”。
“齐王。”诗梦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这是何必？”
文介嘉发现自己的身份被点破，也不再隐瞒：“先生说得对。在下齐嘉。众多王子中，本王原本不算受宠的，也不算被父皇冷落的。这么些年，兄弟们一个个都招募了不少贤人。本王越来越不受人待见，更重要的是，生在这帝王家，处境也是越来越危险。”
“还请先生怜悯，给本王一个出头露脸、自保的机会，让父皇能够注意到我。”
诗梦也摆出一副欲哭无泪的架势：“齐王殿下啊！您就放过草民吧。草民一届江湖草莽，落拓流浪惯了，哪里扛得住皇家的权利倾轧。今儿我要是多言了几句，明儿我那点微薄田产就该化为乌有了……”
齐嘉忙道：“不会的。现在先生上不达天，下不接地，言出君口，入于吾耳，怎么会有灾祸呢？本王不求先生多详细的指教。只是希望于此前所说的离间计的下手之处，指点一二。”
“这……”诗梦还是一派左右为难的神色。
柳芊芊更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师父他会关心这些乱七八糟的各国政事嘛！这简直强人所难。
齐嘉软硬兼施，隐约有一丝威胁的意味：“先生现在同小徒只身来赴宴，又突然改了原本的计划，同本王回了这少有人知的废弃宅子，本王若一走了之，想必月影楼众人该盼你了。届时前去追问柳副盟主，岂不是白给人添麻烦？”
诗梦只好服软：“唉~草民并不懂得外交政事。只是，草民听说，大凉郭骏王子和哈儿达王子素来政见不合。哈儿达王子行事稳重，讲究养民慎武。而郭骏王子却崇尚武力，常常锻造大量的兵器敬献给大凉王，时常带着兵丁骚扰边境百姓。百姓多怨声载道。”
“这可……与本王所预行之事有何干系？”
诗梦似是微微一笑：“大凉王子皆有自封地。除去国库给予的固定‘薪俸’外，皆有治下百姓和奴隶而来。原本他的土地便略小于哈儿达王子，偏偏又黔武好兵，因此赋税繁重。百姓不堪其苦，是为自取灭亡。百姓多怨言，于哈儿达王子可谓大好事一桩，难道不是么？”
齐嘉眼睛一亮：“极力挑动郭骏王子和百姓的不合，再暗中将其透露给哈儿达王子。哈儿达王子必然会添油加醋地上奏此事。这使得他们两个鹬蚌相争。而百姓的态度和哈儿达的‘奏疏’恰好可以令大凉王对郭骏王子起戒心……一步一步往下推的话……”
他很是振奋：“多谢先生赐教！”
“诶，打住。齐王殿下怕是搞错了。在下与您并无交涉。不过是有缘一起吃了个便饭罢了。何时赐教了？”
齐嘉忙不迭笑着道：“是是是。看，本王都糊涂了。现在便送先生回去。”话毕，亲自搬来梯子，在诗梦快到底的时候，又殷勤地上前来搀扶。
“出来多时，叨扰了。”诗梦带着柳芊芊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殿下请留步吧。”
远离那高门大院后，柳芊芊忍不住道：“真的好险啊！差点就回不来了。”
“嗯？”诗梦歪着头瞧了她一眼，“好险？”
“是啊！万一你没有计策，那我们不是要被困死在上面？”
“困死？”诗梦轻轻叹息一声，“芊芊，你对为师真的太没信心了……就他那个小破阁楼，为师可以徒手拆了一面墙，然后抱着你用纵云梯从外头下去。他想追都难。”
“那我们为什么不跑？！”
“为什么要跑？你觉着为师为什么要跟着他回去？《秘法残本》在谁手中你不知道？要是真跑了，月影楼后续的麻烦事儿才刚开始。况且——”诗梦突然神秘一笑，再也不多言。
“况且什么？”
“为师心中自有盘算，你——只管‘事不关己不开口，一问摇头三不知’，做个‘傻白甜’的徒弟最安全也最有用。”诗梦的眸中风云诡谲，深不可测，“以后这样的‘意外’还多着呢……”
“哦，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么？”
诗梦略一思忖：“对了，若有人问起我喜欢什么，你便说‘我只知道我师父喜欢收集些皇家的各种宝贝，前朝现下都可以。我师父还收藏过一些前朝那些皇帝的玩意儿~’”
柳芊芊一脸懵：“啥？你什么时候有……”
“为师说有就有。对了，为师现在最想收集的是咱当朝陛下曾经得过的一个玲珑帝王球。据说那东西雕工精美，一玉整雕，内外三层。佩戴在身的时候会随着人的步伐轻轻碰撞，发出犹如山涧清泉湍流而下的鸣越之声。”诗梦的眼神忽而有些迷离，视线游弋到云畔。
柳芊芊呆了几分钟，眉头微微皱起，有些疑惑的神色：“玲珑帝王球……”
诗梦收回视线，眼底冰冷，神色怪异：“你不会不知道那是什么吧？”
“总觉得有点耳熟。”
“皇帝老儿身边原有个福海大太监。当年这位太监专门易容成一个叫王青的人，带着这个玲珑帝王球来到我家传命令，令我爹暗中结交各个邦国。应该也在同一时候去了你家吧。”
说到这个，柳芊芊想到手札上的内容，面容也开始阴沉扭曲下来：“怎么会忘呢？永远忘不了！”
诗梦淡淡扫了她一眼：“这不是天真率直的柳芊芊该有的表情，为师希望你能记住。”
柳芊芊叹了一口气，问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为什么？”诗梦的语气微微扬了扬，“因为，我这块‘玉石’不太好撬动……”话音落，他的嘴角已忍不住向上勾起。
“？？？师父，你自恋的毛病什么时候可以改改？”柳芊芊无语。
诗梦却忽然正了脸色：“没开玩笑。”
“我之前说了一大堆，合该着你是真没听明白。为师现在正是人人都想得到，却决不能加入任何一方的时候。”他掸了掸衣袖，捋顺了褶子，“但这不代表那些人会放弃。我这打听不出什么口风，也没有松口的意向，而我的傻白甜的徒儿却还是可以利用一下的。”
“比如，打听打听我的喜好。”
柳芊芊沉吟片刻：“那么说会不会太明显了一点？”
“也有理。”诗梦略一思索，“你不妨只说‘我师父爱搜集些古旧之物，亦或是皇家那些舶来小玩意儿。这些年也搜集了不少舶来品。有些据说还是朝贡的东西哩。’”
“不是，师父。”柳芊芊更加迷惑，搔了搔头，“哎，你作为一个武林盟主，对兵器秘籍之类的不感兴趣，却偏偏喜欢那些。你不觉得——这，这……太——太不可理喻了吗？”
“不冲突啊，都喜欢。世界上的事情又不是非黑即白的。但是我最喜欢小物件，最好还是有故事的小物件。”诗梦狡黠一笑，“你这么吹嘘便是。对此有个合理解释并不难——大抵有才之人总是行为乖张，性格怪僻，犹如疯癫，不是么？”
柳芊芊不自觉地翻了个白眼：“切~”
快回到楼内时，柳芊芊想上东市逛逛。诗梦也没阻拦，任由她去了。但随即他便派人悄悄跟着，一面是保护，一面也是借机勘探某些动向。他刚一坐下来，饮冰便步履匆匆而来。
他神色肃穆，甚至有点满脸黑气：“二皇子齐明在咱的花堂等着你呢。”
“齐明？花堂？”诗梦有些讶然，倒不是因为二皇子亲自来而惊讶，而是诧异他怎么会闯入花堂。
他又追问了一句：“内楼吗？”
“是。”
“闯进来的？”
饮冰犹豫了一下：“算是。”
“哦~我明白了，没直闯，但是你们也没法子真阻拦。”诗梦微微颔首，“带了多少人马？已经撤走了？”
饮冰的眸中有佩服的颜色，他点点头，沉声道：“七八十人。弓箭手和兵丁。”
“哟，阵仗不小。”诗梦莞尔，镇定自若，“传闻他是个礼贤下士，文质彬彬的‘明君’，今儿这是被你逼急了？”
“没有。”饮冰脸色涨红，“我——斗不过他。”
诗梦笑笑，拉开抽屉，取出一盒手脂，用小拇指的指甲扣了一点出来涂在手心手背上，若无其事地摩挲着两手：“他那样的人，我也得小心对付哩~走，咱们再去会会，看看他想做什么。”
“你……为什么要……”
诗梦顺着饮冰的视线看了眼自己的抽屉，笑道：“刚弄脏了手，这会子觉着有些干燥。去见人家皇子，总要打理得像个样子才是。”
稍顿，他幽幽吐了一句：“人家很急，我可不及。”
花堂。
“贵客来访，未曾远迎。是诗某失礼了。”诗梦远远看到那背影时候，便已经堆起了笑脸，以浑厚的内劲向二皇子齐明进行了一次“软示威”
二皇子乍听耳边似有人声说话，吓了一跳，四下一看，惊觉诗梦竟然离自己还有好远的距离，只是勉强能看清轮廓。他耐心地看着诗梦一步步朝自己走来。
这个传说中的人中龙凤眉目清秀，略带倦容，儒雅的笑意中透着一股明朗刚毅。
诗梦只是简单抱拳，笑道：“鲁王殿下，幸会。”他说话间一眼扫过面前的人。
深蓝色的长袍直裾，上面用金银丝线绣着珊瑚石和竹子，足蹬黑色翘头靴，鞋帮之上绣着朵朵祥云和仙鹤，瞧着人文雅而和蔼。
“冒昧来访，还请先生见谅。”
诗梦带着些微冷的笑容：“都已经闯了我的内楼，还有什么冒昧不冒昧的。”
齐明尴尬地干笑两声：“是我唐突了。不过确实是仰慕先生才华，急于相交，这才失了礼数。”
诗梦摆摆手：“鲁王殿下言重。诗某一届草民可担不起。”
“今日听闻先生被五弟找了去，心下不安。特意过来瞧瞧。”齐明见这么虚以逶迤下去也不是办法，话锋一转，“先生屈居江湖绿林，不知政庭险恶。虽然同为父皇子嗣，可五弟做事常鲁莽而凶悍，我担心先生遭他算计。适才，本王已得到消息，先生一同他分手，他便直奔父皇的书房而去。”
“我担心先生出生武林，心直口快惯了，恐说了什么教他能抓住把柄的话。”齐明暗中观察着诗梦的脸色，“五弟最爱揣摩父王心思，知道父王近来表面喜欢先生，暗地里却担心先生同朝政有牵连，故而前来试探。如今他匆匆入父皇书房……”
诗梦泰然自若，端起茶杯微微啜了一口：“五皇子应该是想到什么要事了吧。不过是个巧合罢了。”
齐明瞧见诗梦的样子，越发觉得有问题，再旁敲侧击地追问：“先生爽快人。只是，先生不知五弟最爱也最擅长套话，恐怕你不知不觉间便说了不该说的。我这是替先生担心啊。”他摆出一副极为诚恳的忧国忧民的样子。
“多谢二皇子关心。”诗梦站起身来，缓缓作了一揖，“在下铭感五内。”
说着，他一边坐下一边淡淡笑道：“我不过是凑巧相遇罢了。五皇子与我共饮，席间不过就是聊些琐碎小事。他感慨一下草民日子逍遥，不像身在皇家，多有身不由己之处。”
齐明眼睛忽地神光一亮：“他还能有什么身不由己的？”
诗梦还是滴水不漏的自然神色：论套话，还是眼前人更厉害些。
“五皇子只是随口一说，并未多言。这也是诗某常听的那些话本子里会有的言语。想来二皇子有时也会有这种烦恼吧？”
齐明心神微微一荡，不自觉脱口道：“嗐~”
摹地，他突然说了句：“对了，有事想请教先生。”
“唉~又……”诗梦忽地反应过来，忙改口，“我一小小老百姓，能教您什么呢？”
齐明确实实实在在地听到了那个“又”字，他表面不动声色，只作没注意到这个细节。心下却暗道：老五果然已经出手了。不行，我不能教他得逞。这人——是我的！
“江湖上有个很厉害的杀手组织，先生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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