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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谁来背锅


第七章:谁来背锅

        庾太后要见谢安,在他的意料之中。

        作为先皇被刺的亲眼见证人和小皇帝司马衍昔日最亲密的同伴,谢安知道太多皇家私密事。

        无论是宋衣刺杀先皇,还是小皇帝曾迷恋过宋衣,谢安发觉自己跟宋衣八字不合,或者说谢家跟这女人有解不开的宿缘。

        在庾太后来看,小皇帝做太子时被宋衣引诱,谢安与小皇帝朝夕相处,不可能没有觉察到,所以“知情不报”这个罪名,谢安是想甩也甩不掉。

        而且谢安当日被宋衣掳走,完好无损地回来了,如今谢尚与宋衣一同消失,恐怕庾太后又会认为宋衣与他谢家有扯不清的关系。

        总之,被庾太后恨上,谢安觉得十分棘手,若不给他当皇帝侍读,这倒没有什么关系,只是以后记恨上势单力薄的谢家,就麻烦了。

        如今谢父和大哥谢奕都在吏部,没什么实在的权力,谢尚还是王导属下,官阶也不高,若是被庾氏盯上,以后他谢家还有什么可发展的前途?

        所以回建康后与庾太后的第一次照面,谢安的表现十分重要。

        庾太后庾文君其人,少女时就因性情仁慈、容资端丽闻名,是由司马睿亲自为司马绍聘的媒,后来大哥庾亮渐渐成为先皇削弱王导的重要棋子,自此颍川庾氏通过兄妹的努力,跻身一流门阀。

        司马绍毕竟是帝王,深知士族势大对皇族的影响,死前不仅提携了两位司马家辈分最高的王,也同时提升了卞望之的权力。

        卞望之在谢安看来是个迂腐中正的忠臣,不偏私不惧贵,朝中正需要这样的铁骨来正朝纲。

        如今卞望之身为三品尚书令,与中书令庾亮共掌机要。

        卞望之也是谢安与小皇帝的授课老师,所以当谢安坐着庾太后接迎车驾到达宫中时,第一个来接他的人就是卞老师。

        卞老师名壸,望之是他的字,即将到知天命的年纪,文武双全,写得一手好草书,谢安对他好感多多,因为这位是实干之臣,对如今士人崇尚的玄风并不认同,尤其是不喜欢无为而治的王导。

        所以卞老师跟王导自然就成了对头。

        来之前,谢安就已经从父亲那里听说,年初小皇帝登基时正好撞上王导冬日病重,因而不能参加小皇帝进玺仪式,被卞望之一通斥责。说先皇正在出殡,新皇年幼登基,身为人臣竟然以病推脱……这让王导听了连忙抱病赶去,听说那日又受了风寒,王导病到仲春时才缓过劲来,所以最近都住在别院养身子。

        谢安思忖,若让卞老师知道王导对他的学生有企图,岂不是又要争锋相对一番了?

        卞望之虽然不善表达情感,但五年下来,谢安看得出,这位老师很欣赏自己。

        空寂的庭院里,绿荫与蝉鸣相对无言,卞望之在廊下负手而立,打量着他,却不像旁人那样说他晒黑了,反倒有些高兴,伸手比了比他的个子,又拍拍他的背脊,难得露出温和的笑,“安儿变得结实了,甚好。”

        谢安向他回礼,无比遗憾道:“以后不能聆听老师教诲,甚为遗憾。”

        卞望之叹息微不可闻,“是老师之憾,只是老师再三进言,太后与庾大人却道谢家只能有一人入宫侍读,毕竟是惯例。”

        谢安微微一笑:“都怪学生回得太晚,让老师为难,不过我家四弟天资聪颖,为人又尊师重道,幼学玄儒,比我这个杂学贪玩的人更专于学业。”

        卞望之想起这几年间谢安与司马衍的贪玩逃课之事,禁不住又笑了。

        两人叙了会旧,终于等到庾太后来宣他进殿的内监,卞望之自然听过刺客与谢尚的流言,于是安慰了他一句,“主公为你求了许久的情,如今还被太后束着不能与你见面,但他心系于你,你见到太后之后,不用害怕。”

        “老师,请帮我转达,阿狸也很想阿衍,愿主公身体康健,”

        阿衍与主公都是分开说的,这是两人之间的默契。

        庾太后华服宽摆独坐,安然纤手执书,薄鬓如蝉翼,露出修长的颈脖,额黄衬得肌肤胜雪,虽育两子一女,也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端秀华贵,是世家女郎的典范。

        谢安前几年见太后的次数不少,但司马衍不喜欢谈论自己的母亲,大约是觉得她太过无趣,对子女用心交流过少,所以司马衍才会对行事做派都出人意表、任性而为的宋衣有了兴趣。

        礼节做足,两人见面先说了一通场面话,最后庾太后才从书里抬眼看他,淡淡问了一句,“回来三日,身体可休息好了?”

        谢安蓦然想到王熙之,他可不愿她长大后变成这种连喜怒哀乐都要端着的女郎。

        庾太后显然对他流落民间的事并不感兴趣,她自幼荣华富贵加身,自然也无法想象贫贱之民真正的生活,但见谢安一回来就从白雕玉琢的小郎君变成小黑炭,倒是让她原本一肚子的怒意都压了回去。

        怪可怜的。庾太后终究是女人,看到与自己儿子一般大的孩子受了这么多苦,居然还能活着完好无损地回来,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眼里既没有阴郁也没有怨恨,似乎比半年前更要明亮与开朗。

        幸好这个宫殿不大,虽然只有他和庾太后两人,也不觉得像是被在审犯人。

        谢安交待了当日被掳的事,只说自己要去采花,无意中碰见,只看到了杀人,并没有看到其他,当时被吓到不敢动弹,又说那宋衣跟司马衍并无私情,司马衍只是为人仁慈,被这妖女编造的凄惨身世所骗,对她有所怜悯。

        庾太后听完他的话,沉默半晌,“你回来那日,主公就想离宫来见你,被本宫给拦住了,后来他又想你入宫见他,可本宫还是拦住了,就想听听看你们两人的话是否一致。”

        原来是为了防止两人窜供。

        “谢安所言句句属实。”

        “那宋袆也就是宋衣,为何没有杀你?莫非是因为谢尚而手下留情?”庾太后终是按耐不住,问道,“以她的狠心,怎么可能放过你这小孩?”

        谢安收敛微笑,神情严肃,“太后可有证据,若没有证据,请不要人云亦云,让无辜之人染上污名!”

        庾太后和善的眉目里透着一股冷漠与嘲笑,“你没死,就是证据,谢尚宋衣失踪就是证据。”

        “我被妖女劫持受伤,一直处于昏迷,幸得堂兄相救,只是妖女武功太强,堂兄为了追捕要犯只能将我暂时寄在流民巷,孤身去擒妖女,可偏偏我太倒霉被人贩子给抓住,后来又卖往他处。”谢安无视她的目光,思路清晰道,“后来又病了许久,半年后才有幸被司徒大人的属下接回建康,可没想回来却被太后凭空怀疑……若非当时宫中守卫松散,怎能让妖女带着个小孩还能全身而退?”

        庾太后张了张嘴,正要反驳。

        谢安不等她说话,紧接着道:“宋衣不过区区一个乐伎,她杀先皇有何好处?凡是做事都讲个动机,如今宋衣生死不知,就算她活着也只能藏匿不得安生,而先皇驾崩,于国于民都是重创,但对某些人却有好处,因为阿衍如今才九岁,他登基自然不能做主……我流落在民间时,还曾听说一些更不堪入耳的闲言碎语。”

        这锅还得让先让羽林军背,你庾氏若想拉我谢家下水,我倒要让整个建康不安宁!

        你们庾氏如今有司马羕、司马宗两个老祖宗盯着,可要悠着点。

        庾太后脸色一变,问道:“民间有何传言?”

        谢安轻轻击掌,“民间说,往年都是‘王与马,共天下’,可如今这个‘王’字可要退位让贤了,应是‘庾与马,共天下’才对。”

        庾太后把书卷一抛,盯着他一双杏眼在冒火,“大胆!放肆!”

        “是的,无知之民就是这般凭空捏造,往年有‘王与马,共天下’这说法,是因为中宗皇帝曾奉司徒大人为仲父,敬重他为了士族南下安居、江左朝廷稳固而做出的卓绝贡献,”谢安装作生气的样子道,“可是如今庾大人刚当上中书令,主公年幼,怎能与司徒大人和中宗的关系相比较呢!”

        ……

        庾太后语塞,的确,小皇帝登基后,她就是垂帘听政之人,而大哥庾亮成了政事决策人,自从与王导达成一线后,王导倒未曾有过动静,虽然大哥与司马羕这位老祖宗常有分歧,但总归还是大哥占了上风,毕竟大哥在朝中的人多。

        最重要是琅琊王氏如今没有动静,没有出手,就是对庾氏最好的助力。

        贱民之言虽不能传到她的耳中,如今借着谢安的口说出,若被司马羕借题发挥,恐怕会对庾氏的名望有所损害啊。

        庾太后越想越觉得不安,但在谢安面前,她还是端出淡然的姿态,“你堂兄之事,一切都只是猜测,方才本宫只是为了试探你,你不必如此紧张。”

        谢安面无表情道:“太后圣明,若无事,我是否可以去拜见主公?”

        “当然可以,今日其实让你前来,还有别的事。”庾太后望了一眼了漏刻,“你家四弟午后也要随诸位东宫侍读进宫觐见,你半年未归,可去见见同是弱鱼池中的小郎君们。”

        说是见见,其实还是老一套的才艺聚会,谢安见庾太后那副秀丽却皮笑肉不笑的容颜,就知道今天别想好好跟小皇帝吃一顿饭叙叙旧了。

        而且旁人都以为他流落民间,受尽苦难,还荒废半年学业,如今这阵势,是让人组团来准备打他的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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