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青州地处兴阳与玄牝两条大河交汇之处，几条支流穿城而过，通商便利，历来便是大渊王朝最为繁盛富饶的城镇之一，更兼有花都之名。
此时二月刚过，城内已是处处花团锦簇，小桥流水，杨柳依依，雕梁画栋星罗棋布，一片春光旖旎。
今日清晨，因阿杏想等阿翁休养几日再启程，她俩便早早告了别。
京墨独自牵着马走在人流中，直到晌午，才终于走到了苏府门前。她抬头看向大宅门匾上“苏园”两个字时，眼里熠熠生辉。
“这儿果真没变。”
只是不知道七年未见，里面的人变成什么样了，她一脸期待的走上前去。
门口小厮见她年纪轻轻，还打着什么“药到病除”、“驱邪消灾”的幡儿，一看就像个江湖骗子，赶紧跑上前来，不耐烦地摆手赶她。
“去去去！宅子里没病没灾的，别过来讨晦气！”
京墨愣了下，立即反应过来自己被当成了打秋风的。她浑不在意，笑意盈盈地说道：“这位小哥，我是来找人的，劳烦小哥通报一下。”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那小厮又见着京墨容貌秀丽，态度便软了些，“你叫什么名儿，要找谁？”
“我叫薛京墨，我找苏合。”京墨忙回道。
那小厮一听，又仔细打量了下京墨，心里怪道，如今“苏合”这个名字已经许久不曾听人提起，这位传说中的二公子多年前便离开苏家，再未踏进苏府一步。
只是他心里也摸不准，只怕京墨莫不是苏家哪个远方亲朋，得罪了不好，便耐心和气地回道：“如今二公子已经不住这里了，你可还认识府里其他什么人，我帮你去找找？”
这时，恰好一辆红木鎏金顶马车缓缓驶到门口，这小厮赶忙上去相迎。
坐在车前的一个脸蓄长髯，武师模样的男子跳下车，将车帘掀开，随后从上面先走下个容貌俊秀的年轻男子。
那男子头戴白玉冠，身着一袭靛青色织锦长衫，腰上的黑绦玉带上饰着一对白玉貔貅，气度不凡。
真真是温润如玉，笑容可掬。
京墨一眼便认出了他，满脸惊喜地叫了声，“长青哥哥！”
苏长青回过头来，看着眼前这个男生打扮的小丫头愣了一瞬，待仔细辨认后，他立即快步走上前，欣喜地笑着说道：“京墨，你如今是长大了，你长青哥哥都快认不出来了。”
京墨也顾不得寒暄，忙问道：“长青哥哥，刚那小哥说苏合如今不住这里了？”
苏长青闻言，笑容变得有些沉重，眼底似乎心事重重。这些年，苏合与苏家已经彻底断绝了往来，就连他也很难见上一面。
“七年前你走后，不久苏合也离开了……”
“他去哪儿了？”
苏长青见她一副着急模样，如同小时候一样，忍不住低头轻轻一笑。当时她便像个粘人的小动物总缠着苏合，可苏合偏躲她，急得她整天整天满园子跑。遇到自己说的最多的也永远是这句，“苏合去哪儿了？”
想起小时候的趣事，长青心中涌出一股许久未见的温情，笑着温言道：
“你别急，他倒也没离开青州，如今一直在城西灵恩寺里。”
京墨心里一惊，瞬间瞪大了眼睛，“他出家了？”
长青轻笑，“没有。不过是他喜好清净，怕人打扰，就干脆在灵恩寺藏经阁里住着。”
“那劳烦长青哥哥快快带我去了。”
京墨松了口气，说话间扯起长青袖子就要走，好像再晚一步苏合便要跑了一般。
长青赶忙轻轻拦住她，“你先别急，我也是刚去找他回来，才得知他这前些日子去了锦州，至少要三日才能回。”
见京墨一脸失望，他又柔声安慰道，“你可先在府里住下，三日后，我再安排马车同你一起去。”
京墨也只好同意，长青向身边那“武师”吩咐道：“青云，你去叫人将京墨的行李安置好。”
青云恭敬唱了声惹，便下去了。
-
苏长青领着京墨，往她之前住过的琼苑走。
京墨四处张望着，这里的山石回廊一切如旧，处处都能勾起回忆。
当年，苏长青和苏合从小生了同一种怪病，苏父花了数年时间寻遍天下名医，竟无人可医。正巧京墨和爹爹薛钟八年前云游到青州，便被请进了苏园，一住便是一年。
当时长青比京墨长了七八岁，且已然开始接手苏家生意，整日忙碌。而苏合与京墨年纪相仿，又时常来同薛钟学些药理知识，因此京墨和苏合相处更多些。
而且苏合生得好看，京墨觉得他比自己生得还要好看，第一次见了他便打心里喜欢。
只是当年因蛇妖一事叫爹爹心有余悸，他老人家急着将她送去千机峰，才匆匆离开了苏家。在京墨记忆里，爹爹还是生平第一次未等病人痊愈便离开的。
想到此，她关切地问道：“长青哥哥，你如今病可好了？”
长青笑着点头，“薛伯父走时留下了药方，我后来调理了半年便已全好。”说着他又忽然面带忧色道：
“只是苏合……不知为何，他似乎始终无法根除。而且……”
长青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了眼京墨，又咽回去了。
他没说出口的是，当年京墨遇见蛇妖时，苏合为了救她被那蛇咬伤，中了蛇毒，回来后昏迷了三天三夜才脱险，之后也落下了新的病根。
可就在苏合生死未卜时，薛京墨却不辞而别了，这在长清看来，多少也有些不近人情。
只是比起苏家对苏合做过的那些，这点事实在微不足道，他根本没有怪罪京墨的立场。
京墨并未发现长青的欲言又止，当然她也对当年自己得救的情形并无印象。此时她听到苏合的病情便早已陷入沉思，心里暗叹了声果然如此。
当年爹爹同她说过，虽然他们兄弟俩病症相同，但苏合的病情要比苏长青的凶上很多，还说了些她听不明白的东西。总而言之便是，苏长青是定能治好的，但苏合，连他也没有把握。
所以这次，她一定要将苏合带去月上谷。
灵墟真人是爹爹在世时的老友，爹爹常说，他们两人医术相当，但路子不同。爹爹主固本培元，而灵墟真人主张攻邪，较为激进。
也许爹爹治不好的病，灵虚真人能有法子。
思忖间两人便走到了琼苑，京墨一眼望去，亭台楼阁，莲池岸柳，都与七年前离开时别无二致。
仿佛现在走进去，便还能看到爹爹在亭子里碾草药，像个老顽童一样地将石斛花插她头上，玩笑说要把她卖给牙子换点心，逗她生气。
京墨不由地笑了，眼里含着些许泪光。
苏长青对薛钟一事早有耳闻，见她如此，便知她定是触景生情，暗怪自己思虑不周，忙道：
“这院子虽日日打扫，但一应物事难免陈旧了些。近年这旁边又新建了一处院子，风景更适合女儿家，要不还是给你换到那边去？”
京墨赶忙摇头，笑道，“不用，这儿就挺好，住着也习惯些。”
见她脸上已不见半点失落，长青轻轻点了点头。如今京墨已是孤身一人，她这么个弱女子无人护佑，该怎么在这个乱世生存？
他思忖了片刻后心里有了主意，郑重地说道：“京墨，我苏长青承蒙薛伯父再造之恩，此等大恩此生实难报答。之后苏家便是你的靠山，有任何需要苏家的地方尽管说，我一定替你办到。”
说着将身上玉佩取下，递与京墨，眼里满是柔情：“苏家在大渊各地都有商铺，日后你见哪个铺子门口挂着与这玉佩相同图案的旗帜，进去将这玉佩示人，他们定有求必应。”
这是一块极品玄山墨玉，浑身通透，质地温润，上面刻着一对貔貅，环抱着一个“苏”字。
京墨看得出，光说这块玉便已是无价之宝。她接过玉佩，笑着点了点头，甜甜地嗯了一声。
其实她薛京墨并不需要什么靠山，但她知道长青这番话是发自肺腑，若拒绝便是糟践他一番真心了。对于他人的好意，京墨向来极少拒绝，总是欣然接受，然后再付出自己一片真心来换。
她将玉佩小心收好，但长青实在忙碌，只又寒暄了几句，便被人叫走了。
-
午后，京墨重新梳洗完毕，寻思着出去支个摊子替人诊病。
此时她已换上了长青差人送来的一套豆青色襦裙，外面套着件鹅黄半臂短衫。一头青丝挽成垂挂髻，两边各绑着条淡青丝绦。
这身装扮衬得她愈发清丽脱俗。
一双杏眼明亮清澈，饱含笑意。细瓷般的小脸如同四月盛放的桃花，却又有着来自山林草野的无限明媚与生气。
她在在问诊箱里塞了基本常用医书，将两面幡旗并到了一根竹竿上，便带着这堆行头匆匆出了门。
街上的行人见她一个貌美女子左手摇着虎撑，右手执着这个两米来高的长幡招摇过市，纷纷投来异样地眼光。
京墨却浑不在意，谁看她看得紧了，便也笑着回看过去。
忽见前面有家药铺，门前挂着苏家的旗子，京墨想着顺便带些常用药材过去，若遇到同阿杏一样的情况，也好多支援一些，于是走了进去。
店内弥漫着药材的清香，一高一矮两个小郎正站在数百个药柜前仔细清点着药材。
京墨刚进门，较矮那个便迎了上来，礼貌的行了一礼：
“姑娘您是看病还是抓药？”
“抓药。”
“可有方子？”
京墨从包袱里掏出一本医书，翻了几个常用的方子，递到小郎面前，笑着说道，“你就照这个抓吧，每个方子来几副就好。”
这小郎还是第一次见这么抓药的，低头掩嘴笑了笑，随后接过京墨的医书，回到了药柜前仔细帮她置办。
京墨在一旁等候时，又从门口走进一位小姐和丫鬟。两人一进来，这药房瞬间满室生辉。
只见那小姐生得肤如凝脂，眸若星辰，五官艳丽，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她相貌虽明艳，神情却柔和内敛。
身着月白色大袖衫，金银双线刺绣珍珠霞帔，如同月下枝头皎洁的玉兰。
京墨一眼便看见了她脖子上戴着的鎏金蟠龙璎珞，中间坠着个金镶玉的长生锁，那玉闪着宝具光辉，十分不俗，想必是求来替这小姐驱灾辟邪的。
另一个高个子小郎一见那小姐，立马恭恭敬敬跑到她跟前，笑道：“胡大小姐万安，您这次需要点什么药材？”
“仍是些常用药材。”那小姐微笑着轻轻点头以示回礼，接着朝那丫鬟点头示意。
那小丫鬟模样娇俏，性子也活泼些，立马走上前递了张清单给那小郎，笑道：
“这回也要些治疗伤寒还有清热解毒的药材，听说最近城西蛇多，再取些清蛇毒的草药，都在单子上了，你照着抓吧！”
那小厮拿着单子便要去后院，小丫鬟又叫住他，着重叮嘱了句，“第一个方子用的药材要给我们挑最好的，可别忘了。”
小郎回身又行了一礼，笑道：“画歌姑娘放心，都知道的，一切照旧。”
丫鬟画歌满意地点点头，等那小郎走开，便回到小姐身边，突然歪着头，故意小声地笑着打趣道：
“小姐，我们每回去城西，都要给苏公子带这么些药材，咱们对他是不是也太好了些？”
胡家小姐瞬间羞红了脸，小声嗔怪道：“你又乱贫嘴，这些药材也不是单给他的。”
那丫鬟吐了吐舌，抿嘴偷笑，又不依不饶地说道：“那是，我家小姐天仙似地品格，人又美，心又善，那苏公子再好，倾慕者再多，也不一定入得了我们家小姐的眼不是？”
胡家小姐一听脸更红了，轻轻捏着那丫鬟的脸颊，笑骂道：“看来柳姨娘说得没错，我真是管你太宽松了些，才叫你整日这么放肆。”
这时那高个小郎恰好从后院回来，指挥着几个伙计扛着几箱药材往外走，全搬上了门外一辆马车。
那主仆二人也跟着一起出去了。
京墨的药材也恰巧刚抓好，矮个小郎送来时，京墨正看着门外，随口问了句，
“方才那位小姐是谁？”
“那位是胡翰林家的大小姐，小店的老主顾了。”
“她家难不成有许多病人？怎么买了这么多药材。”京墨看着门外小厮们一箱接一箱的搬着，一脸不解。
那小厮轻轻一笑，“哪里呀，人家胡大小姐心善，这会儿正要去城西施粥，顺便带些药材捐给寺庙，分给穷人的。”
京墨闻言不住微微点头，心中思量道，这胡翰林家，莫不就是阿杏说过要投奔的那家？看这小姐人品，想必这家人是心善的，阿杏要真去了，应该就不会再受苦了。
只是不知他们说的那位苏公子是哪个，这人可真是好福气，能得这样的小姐青睐。
京墨只随意一想，便浅浅一笑，接着问道：“你方才说他们去城西施粥，是不是城西穷苦人家最多？”
“对，没错。城西那儿寺庙多，还有好几个慈恩院，跑来青州的流民都被送去了那儿。姑娘你问这个做什么？”小厮一脸不解。
“没什么，谢谢你。”
京墨粲然一笑，接过药材便离开了药房。
爹爹说瘟神专找苦命人，那她往穷苦的地方去，就肯定能遇着病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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