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回去路上,方才的事一直萦绕在苏合心头。
当年在薛钟来苏家之前,他的身体就已病入膏肓,七年前被蛇妖咬伤中毒后更是雪上加霜。
那蛇毒凶残,这些年日益蚕食他五脏六腑,让他饱受折磨。
而要救自己,唯有抓住那只蛇妖。
为了抓住它的行踪,这些年他翻遍各地卷宗,有好几处报有蛇妖出没的地方,同年都会有貌美女子失踪和忽然出现的焦尸,这事绝不止是巧合那么简单。
他等了整整七年,如今机会终于来了。
只是京墨……
七年前的记忆又浮现在他眼前。
那日下午,他因件小事与京墨置气,京墨竟就那么跑出了苏府。当时青州正出了好几宗女子失踪案,闹得人心惶惶。苏合听到她离府,一时心急不顾苏家家主对他的禁令,擅自追出去寻找。
当他追到竹山巷时,只见那只巨蟒将京墨牢牢捆住,京墨已然晕死过去,秀丽的小脸因窒息而涨的青紫,他情急之下不顾一切冲了上去,几次被蛇尾拍倒,最终趁蛇妖咬住他右肩之际,用匕首刺瞎了蛇妖的一只眼睛,那蛇妖负伤而逃,两人才终于得救。
思及往事,右肩的旧伤似乎仍在隐隐作痛,当年见京墨濒死时的惶恐又蓦地涌上心头。
心口一痛,他不由握紧了手中地剑。
决不能再让她遇到那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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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墨自然不知苏合想了些什么,只是从山下回来后,他居然主动将自己的被褥从隔壁搬到了他房里。
夜里,两人皆是和衣而睡。
明月的光辉从窗外照进来,京墨睡在地上,被子里满是苏合身上的那让人心安的草木香味。
她瞪着一双圆圆的眼睛,辗转着睡不着,偷偷瞄了瞄苏合那边,透过放下的床帐,隐隐约约见着里面的他大概已经熟睡。
不知他睡着时是什么样子?京墨偷偷拽着被子,一点点往苏合那边挪。
不知不觉她蛄蛹着都快挪到他床边,床帐里本应熟睡的苏合却悠悠开口,“你不睡觉,在做些什么?”
京墨嘿嘿一笑,丝毫也不心虚,“那边靠近窗户,有风,我挪一挪位子,这儿暖和些。”
苏合闻言却忽然起身,走过去将那窗子关了,然后将她被褥挪回原地,脸上似笑非笑,“这样就没风了。”
等京墨不情不愿地躺下,他才接着回床睡下。
京墨之前就如此,一有机会就总粘着他跑,才让小时候的他误以为她定是喜欢自己的。后来才发现,也许只是她天性洒脱,才不知避嫌,远不能用看普通女子的眼光去看待她。
如今,还是保持些距离比较好。
他睁着眼睛平躺着,其实他方才也一直无法入睡,现在思来想去,才缓缓开口:
“京墨,明日你就启程离开青州吧。”
京墨一个打挺坐起来,惊道:“为什么?”
苏合不说话。
她心里琢磨片刻后,双手郁闷地托着腮,“你果然还是生我气了。”
苏合闻言,语气依旧平静,“没有,与此无关。只是近日青州恐怕不太平,我有事要做,怕顾不上你。”
京墨忽然想起在山下遇见李家婶子时,他反常的神情和言语,问道:“难道与李家婶子那件事有关?”
苏合吁出一口气,终于还是坐起身来,掀开床帐,月光透过白色的半透明窗纸照在他身上,像覆上一层清霜。
京墨看见了他眼底的冷意。
“这件事可能与七年前那条蛇妖有关。京墨,那蛇妖曾觊觎于你,你不能再牵扯进来。”
京墨闻言吃了一惊,“那蠢物竟又出现了?”
紧接着心里暗自嘀咕起来。如今回想过去,当年那蛇妖至少已有数百年的修为,就连她也不敢掉以轻心。且它生性狡诈,凶残嗜血,如若不除,定是要为祸一方的。
既然如此,她此时就更不能离开青州了。
如是想着,她抬起头看向苏合,笑着说道,“你不恼我就好。既然与那蛇妖有关,我就更不能走了。”
见她冥顽不灵,一副不知轻重的样子,苏合按捺不住有些急了,“你应该知道,那蛇不是一般的妖物,你留下来很危险。若这次我无法保护你……”
“我可以保护你呀!”京墨笑着说道,眼里没有丝毫犹疑。
苏合忽然愣住,心念一动,恍惚间像回到了第一次见她的时候。
当时的他从小被圈禁苏府,整日浑浑噩噩任人摆布践踏。在他那个所谓的生父,苏家家主的默许下,连苏府最底层的杂役都可以随意踩他几脚。
初见京墨时,他又被苏长青的生母、苏家主母找名目责罚羞辱,两名小厮将他拖到无人的地方,吊在树上,不住用木棍棒打。
直到嘴角溢出血迹,他也没喊一声。
他心里清楚,就算喊了,也不会有任何人来多看一眼。
可那时,初入苏府的薛京墨却忽然出现,挥舞着一根捡来的树枝怒气冲冲地打向那两小厮。
她是家主的贵客,小厮不敢开罪,赶忙扔下棍子逃跑了。
而后她小心翼翼解开绳索,小小的身子死命拽着绳子慢慢放他下来,一双稚嫩的小手都划出了血痕。
当时,她也如现在一般笑得灿烂,朝他说道,“你别怕,以后我保护你好不好?”
明明自己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女孩子,却总是奋不顾身去救别人。
苏合低头,一脸苦涩又无奈地说道:“京墨,你不能总这样不顾自己去帮别人。”
薛京墨眨巴着眼睛看着他,又忽然明媚一笑,“可你不是别人,你是苏合呀。”
她这句话似一丝凉风吹皱湖面,撩拨他的心里,酥酥痒痒。苏合眼底出现了一瞬间的动摇,却又瞬间沉寂。
他轻声问道:
“若不是我,你便不救了吗?”
京墨看着他的眼睛,托着腮思忖了片刻,便一脸诚挚地说道,“自然也是不能见死不救的。”
早知她会如此回答,若她不这样回答,便也不是他认识的薛京墨了。
只是总如此轻易的说出叫人误解的话,真是让人头疼。
苏合翻身躺下,柔声说道:“早些睡吧,明日还要早起。”
京墨倏地挺直了身子,急忙抗议道,“我不走的!你撵我我也不走!”
“随你。”苏合淡淡说了句,便再不言语了。
京墨皱了皱鼻子,他今日怎么阴晴不定忽冷忽热地,这些年不见,脾气真是愈发大了。
不过能留下就好。
她忽然也有些困倦,盖上被子,心满意足地睡去了。
-
次日一早,苏合便带着京墨一路打听李家婶子的住处。
“你们找那婶子作甚?她如今老邪门了。自从那天说见着女儿后,就整天神神叨叨地,前两天我路过那坟地,你猜怎么着?我见她疯了一样在刨她女儿的坟,吓得我哟……”
说话的这村妇回想起来都是满脸惊恐,朝不远处孤零零一幢农舍随手一指,便匆匆走开了。
走进农舍院子,只见院里已经许久无人打理,长满了及膝的野草,房下一扇老旧的木门紧紧关闭着。
靠近时却听到里面不断传出拉扯扭打的声响,紧接着响起一个猥琐带笑地声音:
“好姐姐,你不让本道采采阴,哪来的法力替你女儿招魂哩?来嘛,让我好好亲亲……”
苏合赶忙一脚踹开房门,快步走进去,只消一瞬冰冷的剑锋便抵到了那狂道士颈上,“混账东西,还不快滚开!”
京墨前后脚跟进来,苏合赶忙抬手拿袖子挡住她眼睛。
那道士背对着苏合,一下子就被剑上寒光吓破了胆,提着脱了一半的裤子从李家婶子身上爬开,连身也不敢转过去,就地跪下求饶。
“大侠饶命,小道不过也是想混口饭吃,方才真是冲昏了头。您开开恩,就当我是个屁,您把我放了成吗?”
李家婶子胸前的衣服已被扯开,满脸惊恐,双唇不住地颤抖着,回过神来后竟也不顾整理衣衫,直接跪着爬过来,抓住苏合的手哭求道:“这位公子别伤他,求求你,求求你,他能救我女儿……”
李家婶子一片春光漏在面前,苏合皱着眉转过身去,收回剑,对那道士冷冷说了声“滚”。
那道士连裤子也来不及穿,连滚带爬的逃走了。
京墨环顾四周,见着一地不知所谓的阵法和符咒,和随处乱洒的腥臭狗血,便知这是个不学无术的江湖骗子。
她看着李家婶子的模样,心里有些难受,半天说不出话来。可如若不说清楚,还不知道她往后会被人骗到什么田地。
“李婶,这人是个骗子,他的这些阵法都是假的。而且人死魂魄便入了轮回,若轻易召回,会害你女儿无法往生,招魂术是万万使不得的。”
李家婶子听完,脸瞬间煞白,止不住颤抖起来,一脸不愿意相信,喃喃自语道:
“不可能,我见着她了,前些天我真的见着燕燕了,真的见着了……”
见她快要崩溃,京墨赶忙上去抱住她。
京墨与她女儿年纪相仿,李家婶子被她这么一抱,感觉像又能抱着她女儿一般,瞬间抱紧了,嚎啕大哭起来:
“燕燕,娘真的看见你了,娘怎么会把你认错,娘真的看见你了……”
京墨就这么一直抱着她,直到她哭累了,渐渐平息下来。
苏合在一旁已等候良久,赶忙上前问道:“这位婶子,能否与我们说说你家女儿的事?或许我们能帮你找到她真正的死因。”
李家婶子立马睁大了眼睛看向他,急急问道,“真正的死因是何意?难道我女儿不是被雷劈着了?”
“现在尚未可知,只是若你家女儿的死另有他因,我们定会替你给她讨个公道。”苏合道。
李婶思索了一阵,便细细说着过往。
原来她与女儿燕燕是去年逃难来的青州,初来时还好,她在街上支个摊子卖豆腐脑,女儿针线活好,便帮人补补衣服,或做些刺绣补贴家用。
一次她女儿兴高采烈的回来,说一个好心娘子给了她个大单子,绣好一百方帕子能得十两银子,还先付了三两定金。
女儿没日没夜的绣,后来一个夜里实在支撑不住倒了下去,竟不小心打翻了煤油灯,一百方丝帕和绣线全付之一炬。
女儿的手臂还被烫伤了一块。
“原本以为我们这下算是完了,可没想到那好心娘子一点不追究,说让燕燕这么连夜赶工是她思路不周,不仅没要赔偿,反而给了燕燕块治烫伤的药膏。”
李家婶子说到此,却忽然垂起泪来,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那你女儿燕燕是怎么失踪的?”京墨小心问道。
她抽噎了一会儿,便接着说道:
“后来燕燕好了,寻思着实在对不住人家娘子,便又熬了几夜,将残存的帕子绣上了最好的花样,想给人送去作为报答。谁曾想,这一送便再也没有回来……”
苏合始终在一旁一脸严肃地听着,试图从她的言语里捉住蛛丝马迹,这会儿忽然开口问道:
“那位娘子你可曾见过。”
李家婶子低头回忆了下,“也算见过一次,我女儿受伤那会儿,她来看望过。不过她似乎脸上有疾,来时用一个白色幂篱遮住了脸。燕燕也说过,她总是戴着那个幂篱,没见过真容。”
“那你可知她住在哪儿?”苏合追问。
“只知道在城东那片儿,具体的不清楚,后来这娘子也再没出现……难不成你怀疑她?”
苏合正凝神思忖,缓缓摇了摇头,“只是或许是个线索。”
这神秘娘子确实可疑,只是线索太少,要找也是大海捞针。
“你说你前些日子又见着你女儿了,这是怎么回事?”
李家婶子闻言,神色飘忽,像是已经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再见过她的女儿,开始喃喃自语:
“她们说我是看错了,或者干脆说我疯了。可我怎么会看错呢,怎么会呢……那日我去城东想换些粮食,见了她从一间脂粉铺子出来,她的穿着和神态是有些不一样了,可那张脸就是燕燕……”
说完她忽然无力的瘫坐在地上,双目失神,自顾自念叨着:“或许真是我看错了,若燕燕还活着,怎么会不来找我呢,燕燕那么孝顺,怎么会忘了她的娘亲呢……”
见她神色,知已问不出更多,京墨安慰了她几句,苏合又留下了些许银两,两人便要离开。
临走时,李家婶子忽然抓住京墨的手,看着她的眼睛问道:
“我女儿是被人害死的吗?”
京墨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苏合见她一脸无措,替她回道:
“是,我们定会替她找出真凶。所以你要好好活到那一日,等到亲眼看着凶手被正法的那一天。”
走出院子,京墨回头看了一眼这破败的房子,不胜唏嘘。
苏合见她神色略显低落,便温言道:
“真正折磨人的不是绝望,而是虚假的希望。一旦接受了女儿已死的事实,她就会慢慢好起来的。如今有了新的盼头,至少能撑着她度过这段时间。”
说着他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便正色问道:“只是,京墨你怎么对招魂术如此熟悉?”
京墨这才想起,自己这些年的事还什么都没同他说,立马来了精神,滔滔不绝地絮叨起来:
“爹爹当年带我离开青州后,便送我上了千机峰修习道术,你不知道……”
她眉飞色舞地将这七年经历一股脑的倒出,并未察觉一旁苏合诧异的神情。
原来他们多年未见,竟阴差阳错成了同门。
当年他离开苏家,无依无靠,一时病发晕倒在了灵恩寺外,被借住庙里的一个道士捡了去,教了他三年剑法和道术。
只是这师傅浪荡不羁,不愿在一个地方多做停留,四年前便离开了青州,走时才知他原本是千机峰的小师叔。
这世事竟如此之巧,似乎冥冥之中有条线忽地搭在了一起。
可他此时不愿去多想,潜意识里提醒着自己不要被虚妄的幻想动摇内心。
京墨说着说着,终于回到看见了苏合反常的神色。
“苏合你怎么了?”
苏合抬起眼眸,神色恢复如常,将这件事隐了下去:“我是想薛伯父只怕是觉得你学医实在无望,才将你送上了山。”
原来是在想这个。
京墨耸了耸肩道,“在苏府的时候他就老叨叨,若你是他儿子就好了。可惜我娘不争气,生下我这么个玩意儿。”
“薛伯父虽这么说,可实际他是最疼你的。”
“我知道。”
京墨认真地笑着,露出一排皓齿,她自然知道这世上爹爹最疼地便是她。
胡乱说了那么一大通,京墨地心思又回到了正事上,向苏合问道:
“查找蛇妖的事,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苏合思忖了片刻,现在线索不多,但所有事情都指向城东,便开口道:
“先去城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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