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万花楼内,苏合同京墨坐在一处雅间。
方才那两姑娘也是心眼敞亮的,一见苏合身后还跟着个气鼓鼓地貌美女子,待好生安顿了两人后便识趣地走开了。
京墨生着闷气不说话,只听着不远处的伶官儿唱曲。
苏合紧抿着嘴,却暗暗觉得她这反应实在有趣,将一叠糕饼轻轻推到她面前,有些无奈地说道:“你方才也听到她们说了,我是第一次来这儿。你为何还要生我气?”
京墨也觉得自己这气生得实在没理由,可想起方才那些姑娘看苏合时□□裸的眼神,她就忍不住生气,拿起一块桃酥忿忿地吃了起来,末了干脆摆出一副说教语气:“爹爹说过,好男儿不逛青楼,逛青楼非好男儿,你可莫要跟人学坏了去。”
苏合看她这少见的生气模样,吃起东西如同小松鼠一般,心里却莫名有些愉快,忍着嘴角地笑意轻轻点头,应了声好,怕她吃快了噎着,又给她倒了一杯香茶。
等吃好了,京墨心情也平复了,“你为什么说燕燕和万花楼有关系?你打算从何查起?”
苏合不急不缓,向四周扫了一眼,招手唤来了一跑堂小二。
“两位客官可是有什么需要?”小二躬腰腆着笑问道。
苏合指了指京墨道:“这位小姐见你们这儿的姑娘手中的帕子绣得甚是精巧,十分喜欢,不知是从何处买来的?”
小二想了想便道:“可是那绣着花儿和蝶儿的?我们这儿姑娘人手一条,都是专程找人绣的。”
苏合浅笑道:“不知是哪位绣的,可否引荐一二,想请她给我们也绣一方。”
小二面露难色,支支吾吾了半天才道:“恐怕要扫客官您的兴了,这帕子原是我们这儿一个叫芍药的姑娘绣的,如今她人已经不在了。”
京墨在一旁听着心生诧异,这帕子不是李家婶子的女儿绣的,怎么这小二又说是什么芍药姑娘?接着她又瞬间便领悟过来,惊得轻轻捂住了嘴。
苏合看了京墨一眼,心知她已有察觉,只是还得再加确认,于是接着问小二:“那真是可惜了。只是难不成除了那芍药姑娘,就没有旁人能绣了?”
“想来青州是找不出第二个她那样的手艺了。若是这位小姐真心喜欢,我去问问王妈妈,兴许存有多的能匀两位一块儿。”
小二陪着笑,生怕惹两位不高兴。苏合心中已有答案,若再过多打听只怕要惹人生疑,于是彬彬有礼地笑道:“既然如此,便有劳小哥了。”
那小二前脚刚走,京墨就忍不住凑近了小声问道:“难不成那燕燕便是芍药?”
苏合浅尝了口茶,轻轻点了点头。
这一趟不算白来,至少已经知道受害者燕燕与万花楼脱不了干系,她的背景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单纯。这万花楼中兴许还留着与她相熟之人,若是幸运,或许能打听到更多她生前的信息。
京墨这下着实吃了好大一惊,脑里浮现出李家婶子愁苦的面容,心下转念一想,那燕燕定是因生活所迫,才瞒着娘亲来了这风尘地,心里愈发同情起来。
“这事可不能告诉李家婶子。”她秀眉微蹙,赶忙嘱咐苏合,又接着问道:“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苏合看她一脸认真地模样,心里竟起了一丝玩性,压下欲勾起的嘴角,故意说道:“我们接下来……得叫几个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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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接下来,真的叫了好几个姑娘。
厢房内,三个衣裙单薄身姿妩媚的女子围着苏合坐着,先前迎他的那两个也在,三人春光满面,眼神直勾勾盯着他俊秀地脸庞,仿佛这会儿角色互换了,苏合才是出卖色相的那一个。
只是碍于一旁脸色难看的京墨,她们才有所收敛,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那活泼些的绿衣女子先开了口,娇声道:“苏公子也真是的,怎么带这么个貌美的小娘子来我们这儿,也不怕惹人家娘子不高兴?”
苏合瞅了眼京墨,见后者正黑沉着张小脸,心中愈发觉得好笑,却不溢于言表,只朝绿衣女子含笑道:“这有何妨,她不过是我身边的……小丫鬟罢了。”
京墨不敢置信地看向苏合,但因不清楚他究竟是何打算,便不好发作,只能不高兴地应了下来。
那三人听苏合如此说,如同被镇压的妖孽解了封印一般,顿时使尽浑身解数往苏合身上贴。
绿衣女子软软搂上苏合的手臂,靠他肩上撒娇道:“玉兰我都去灵恩寺找过苏公子好几回了,回回不得见。心里就整日惦记着公子你,想来是诚心感动了上苍,今晚才把你送到我身边了。”
红衣女子不甘示弱,“姐姐好狡猾,可是想把苏公子独占了去?妹妹可不依。”她斟了杯酒,双手捧着,倾身递到苏合面前,媚眼含春道:“苏公子可还记得槐花?”
“槐花姑娘容貌姝丽,在下自然不能忘记。”
苏合接过酒杯,温柔地笑着,与他往日总是愁云密布的面容相比,柔和得愈发惑人心神。
他似乎没有半分不适应,在这三人间如鱼得水,京墨也是第一次见着这样的场面,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那三个女子被他哄得如坠云雾,又接连喝了不少酒,渐渐脸上便晕起酡红,眼神也迷离起来。
苏合本不胜酒力,不过总能借机将自己杯中得酒撒去大半,因此还能保持清醒。见她们已醉得差不多,便开始办正事。
他将软瘫在他身上的槐花扶到桌上趴着,轻声问道:“槐花姑娘,不知你们这儿是否有个叫芍药的姑娘?”
京墨这才知道他葫芦里卖地什么药,立即坐到一旁一起听着。
旁边玉兰已醉得倒在一旁,听他这么一问忽然起身抓着苏合的手臂,不乐意地咕哝道:“苏公子好生贪心,我们三个陪你不够,还要叫芍药那丫头来?”
苏合抬眉,心下了然这玉兰定与芍药相熟,便温言道:“并非如此,只是我这儿有些东西,要归还于她。你可知她在哪儿?”
“芍药已经一个多月没来过了。她本来也就偶尔来挣些碎银,身子还是自由的。”她醉意朦胧地摆了摆手,“上次来说接了个什么刺绣的大主顾,挣了些钱,以后就不来了……我也不清楚,反正她从那起就没来过了。”
旁边趴着地槐花也忽然醉醺醺地抱怨了句:“这鬼地方,有钱能离开了,谁还会回来呀。”
苏合未理槐花,接着问玉兰道:“她可同你说过那个大主顾是什么来历?”
玉兰晃晃悠悠,打了个酒嗝,想了半天摇了摇头,“她没说过,但那人我见过……一个很奇怪的娘子……总带着个幂篱,好像见不得人一般……我之前就怪来着……她一个女人家干嘛天天来青楼……来也不干啥,就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感觉阴恻恻地……”
说着说着,她好像又想起了什么,正欲说时一个体力不支倒在苏合怀里,又顺势双手攀上他脖子,神秘兮兮地在他耳边小声说道:“我想起来,那个娘子好像会妖法……”
苏合眼神一凛,与京墨对视了一眼,“她会妖法?”
玉兰点点头,“上回有个客人要掀她幂篱,她好像很生气,拿手去挡……那客人喝了酒上了头,硬要去掀……然后不知她使了什么手段,那客人本来好好的……忽然就直挺挺倒下了……”她说着忽然在苏合怀里撒娇道:“当时可吓死我们了……后来请了郎中说只是莫名昏死过去,不过我肯定是她施了妖法……我亲眼见着她手一挥,那人就倒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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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出了厢房,京墨跟在苏合身后走着,走廊上别无他人。
她此时不断回想起方才房内的场景,瞄了瞄苏合挺拔俊逸的背影,忽然莫名地面红耳赤。
见京墨落于身后,苏合回头疑惑地看着她,见她一路低着头表情古怪,忍不住停下。
京墨正在神游,没注意撞在他身上,闻到了他身上草木香混着暧昧酒香的味道,一瞬惊慌。
“你怎么了?”苏合哭笑不得。
他许是喝了几杯薄酒,此时脸上似乎没了往日的压抑,泛着别样的神采。
“啊,没什么……”
京墨鼻尖似乎仍萦绕着他身上的气味,脸稍稍发烫,黑亮的眼珠心虚地来回转着,犹犹豫豫半天终于憋出句话来:“苏合,你方才,是在使美男计?”
他微微一怔,随即抬手掩嘴,轻笑出声,“怎么了?”
他这一笑特别好看,京墨蓦地心跳愈发快了,眼神闪躲,支支吾吾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你挺熟练的。”
苏合扬眉,定定看着京墨的脸,想捕捉她说这话时的情绪。
京墨见他不说话了,觉着奇怪,对上他的目光,苏合却忽然不自然地垂眸:“并没有。这次不过是见机行事,权宜之计。”他说完又玩笑似地补了句:“可能是我天赋异禀。”
不知是不是那几杯酒的缘故,他腹中情绪涌动,看着京墨泛红的小脸,湿漉漉的眼神,竟有些奇异地愉悦。
他甚至想用手触摸她脸颊,却立马惊觉地压抑了冲动,将手背到了身后。
“我们去后院转转,看能不能找到些其他线索。”
他说完转身就走,京墨乖巧地哦了一声,便紧跟了上去。
万花楼里热闹异常,后院却是格外清幽。清冷的月光如水,流照在庭院,假山上的泉水上跳跃着月光,不断叮咚流淌着。
他们两人行至假山旁,忽然听到假山后传来女子的小声啜泣。两人对视一眼,便无声走了过去。
只见是一个扎着双平髻,大约只八九岁的女童,看穿着应该是万花楼的小丫鬟,正蹲在地上烧纸钱。
她面前放着个小盆,里面已经烧出一小堆灰烬,一张快燃尽才敢放下一张,微弱的火光在风里跳动着,仿佛随时会灭。她不断地拿袖子默默拭泪,仔细看那衣袖已经被泪水湿透。
看了一会儿,京墨忍不住走了出去,站在在女童背后小心问道:“你是在祭奠谁?”
那女童却忽然大受惊吓,“啊”地叫出声来,后仰着跌坐在地,手撑地上时不小心将那烧纸的盆打翻一地,哐当一声烟灰四散如雪,落在她身上。
她也顾不得狼狈,忽然爬起来跪在地上,不住搓手磕头,稚嫩的声音害怕得发颤:“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在这儿烧纸的。对不起……”
京墨没想到自己随意问一句,竟把她吓成这样,赶忙蹲下扶她:“对不起是我吓着你了。我并没有怪罪,你不用这样紧张。”
那小丫头闻言,又哭着说了几声道歉的话,就赶忙去收拾那散落一地的纸灰,同时不住紧张地东张西望,生怕方才的动静会引来其他什么人。
京墨不解地看向苏合,苏合看着这女童,已敏锐地发觉其中的异样。
他走上前去,蹲下来温柔地同她一道收拾,京墨见状也立即跟上帮忙。等将东西收拾利落,那女童才稍微镇静了些。
京墨仔细打量了下她,她面容虽稚嫩,却已能看出几分姿色,只是因方才的惊吓,脸看上去还有些煞白,清亮的眼珠里也写满了惶恐。
苏合俯下腰来,对她微微一笑,柔声安慰道:“我们方才散步经过此处,见你哭得伤心,心有不忍才来想来问候下。能告诉我们,你在这祭奠谁吗?”
那女童紧紧抱着盆,看了眼苏合,又看了眼京墨,见两人姿容不俗,神情和善,便稍稍放松了下来,却仍是低头缄默不语。
见她戒备地蜷缩在一起,如同一只受伤的小兽,京墨心生同情,靠近了些,替她拍了拍身上灰烬。
“没事,不想说不说便是。你若想哭,便放肆地哭出来,姐姐陪着你。”
听到姐姐二字,那女童抬眼看着京墨和煦的笑靥,紧抿的嘴角忽然下沉,再绷不住一般一把抱住京墨,委屈地将脸埋到她怀里,浑身耸动着哭了起来,但仍是克制的,并没敢放出声来。
女童瘦瘦小小一只,渐渐哭累了,京墨胸前被她泪水打湿一片,她才小声抽着鼻子抬起头来,一双杏眼睛肿成了桃子:
“我在这儿是祭奠我姐姐。她三天前丢下我走了,可我连她埋在哪儿都不知道。”说着她又忍不住委屈地抽泣起来。
“谁替你埋的,他们为什么不告诉你?”京墨问道。
那女童搂了搂怀中的小盆,垂着头吸了吸鼻子:“她们说我姐姐是生了急病死了,病会传染,连最后一面也不让我见,就让人用席子捆了抬出去了。我不敢多问,若是惹恼了王妈妈,就会被扔进小黑屋,进去的那些姐姐们没一个能出来的。”
说到小黑屋,她似乎异常害怕,手不由攥紧了,浑身微微颤抖起来。
苏合在一旁静静听她诉说,见她这异常反应,瞳孔骤缩,立即追问道:“什么样的小黑屋?”
“我也不知道,我没见过,但是王妈妈说过,不听话的姑娘都会被送进那里,我姐姐便是被关了进去,然后他们就说她生病死了……”
这女童被压抑了许久,终于找着了能说话的人,一时丢了戒备便开始不住地继续说了下去:
“我同我姐姐半个月前从外地逃难来这儿,爹娘都死了,只有姐姐一路照顾我。我们原本在城西慈恩院落脚,总是吃不饱,还总被人欺负,后来遇见了这楼里的管事,我们被选上带来了这儿。原以为是从此吃穿不愁的好事,没想到却害了姐姐性命……
一同来的好几个姐姐也都死了,我在这儿连一个相识的人也没了,我好害怕……”
京墨皱着眉,想不到昼夜笙歌的万花楼背后竟藏着这样的险恶。这孩子看样子少不更事,如今又孤苦无依,若将她留在此处日后定危险重重。
看着她如同被打湿的杏花般娇小可怜的模样,京墨有些不忍,摸了摸她脑袋道:“你别怕,姐姐带你逃出去好不好?”
那女童诧异地看了京墨一眼,眼底像亮起了星星,却最终摇了摇头:“我不能走。我见过逃走了被抓回来的人,下场比进小黑屋更惨。到现在还没一个能顺利逃出去的。而且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去了外面不知道怎么生存下去……”
京墨却抓住了她的手,忽闪着黑亮的眼珠,明媚地笑着说道:“不怕不怕,你以后可以跟着我,姐姐可厉害了,保证不让他们把你抓回来。”
苏合看向京墨,只觉得这场景有些似曾相识,无奈地摇头笑了笑。
女童抬头怔怔地看着京墨,脑海里将她的笑脸与死去姐姐的重叠,怔忪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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