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柔止又想起了些什么，从枕下拿出一方帕子，在手中摊开，递与苏合。
只见里面是她先前一直戴着的那个金镶玉的坠子。
“苏公子，可还记得去年我在城西被一群小妖袭击一事，当时是你救了我。”
“自然记得。”苏合点了点头。
柔止轻抿嘴角，心中因他一句“自然”而变得柔和，接着说道：“这块玉石是在那之后，父亲替我向天师大人求来的，说是能辟除一切邪祟。可今日我起来后，发现它有了些异样。”
京墨对这玉有印象，赶紧上前一同探看，只见原本洁白透亮的玉石上竟布满了黑色游丝，应是被邪气侵蚀所致。
“真是可惜，这宝玉算是废了。”京墨忍不住叹息。
苏合将玉石拿起，仔细查看一番后，放回了柔止手中：
“此玉乃天山玄玉，非同一般。平日需用主人精气滋养，主人神魂越清澈，其辟邪除秽之力越盛。你昨日被人散去一魄，导致邪气入体，污染了神魂，这玉才会变得如此。”
原来那妖的目的是毁掉这块护体玄玉，如此想来，它已经准备对柔止下手了。
聪慧如柔止，瞬间便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苦笑道：“它如此费尽心机先毁了玉，想必是势在必得，马上便要来找我了。”
苏合淡道：“你不用担心，想来这作祟之物与我们近来追查一事有关，我们定会护你周全。”
京墨此时才恍然大悟，脱口而出道：“难不成那条蠢蛇又盯上胡小姐了？”
可苏合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他是怎么发现的？
听到“蛇”字，柔止目光一滞，心猛地一颤，忽然目光灼灼看向苏合：“对付我的可是当年那条蛇？你一直在找的那个蛇妖？”
她先前有意无意向长青打听过苏合病情，得知他身中妖毒一事，只是长青并未告诉柔止，他是为救京墨中的毒。
京墨有些不明白了，“苏合，你这些年一直在找那蠢蛇？为什么？”
“京墨姑娘不知？”柔止疑惑。
我为什么会知道？京墨越来越摸不着头脑。
苏合不知柔止是如何得知此事，但他如今极不愿京墨知道当年之事。
赶忙起身抢先说道：“这件事柔止你不必挂心，安心养病，我们自会处理好。”
说完便匆匆告辞，拉着京墨走了出去。
胡柔止看着他二人离开的背影，颓然垂下双手，心中苦涩：苏公子你如此紧张，是怕她知道后会担心吗？你又可知我这急病是为何而得？
梦里无数遍见你病发死在我眼前，几乎快将我折磨发疯。
可我还是为自己知道而庆幸，为能担心你而庆幸，我这场病大概是好不了了……
-
“苏合，你慢点，干嘛这么急着走？”
京墨被苏合拽着一路小跑，直到出了院子，他才将手放开，找了个借口解释道：
“我现在得尽快去趟万花楼。柔止已经被盯上，如不早日查明真相，捉住那蛇妖，她随时有性命之忧。”
京墨揉了揉被拽痛的手腕，扁了扁嘴角，小声嘟囔道：“原来这么急是担心胡家小姐……”
“不过，她说你这些年都在找那蛇妖，是为了什么？”
见京墨揪着不放，苏合又想起当年自己好不容易挣扎着活了下来，醒来后得到的却是她已连夜离开青州的消息。
虽说一直告诉自己错的不是京墨，而是他苏合。可真要说没生过半分气，也是不可能的。
“不为什么。”他忽然心生不悦，偏过头去，冷漠回道。
京墨这才回过神来，苏合这几年的经历她竟一无所知，为何离开苏家，为何学了剑，又从何处修的术法。
还有他这病情，以爹爹的医术，就算无法治愈，也绝不至于越来越糟，实在是不合理。
不知怎的，她竟也越想越气，心中累积的憋屈忽然一股脑涌了出来，拦都拦不住：“你为何什么都不同我说？别人都知道的，我却什么也不知道。虽然我不如你们亲近，可就算你真的烦我，也不该对我这样。”
京墨越说越激动，一直沉默地苏合却忽然猛烈地咳嗽起来。
她赶紧停下，一看他此时唇色发白，眉心嗡动，竟是又病发了。
“苏合你怎么了？你别吓我。”方才的委屈一下子被吓得烟消云散，京墨赶紧扶住苏合。
苏合强忍着浑身刺骨疼痛，压抑着不让声音颤抖：“你别再说话就好。”
“好好好，我不说了，你也别说话了，我扶你回去。”
京墨将苏合扶回他的厢房，找了药给他服下，又忙去给他找了壶热水来，倒了一杯，捧手里小心吹凉了些，扶着喂他喝下：
“你身子发凉，多喝些热水会好受些。”
一碗全被她灌下，苏合虚弱地靠在榻上，看着她一脸急切的样子，心理却莫名愉快，有气无力地嘲笑道：“这就是你这个神医治病的法子？”
京墨一言不发，蔫蔫儿地守在旁边。回想起上回苏合发病好像也是被她气的。
她现下是不敢再说话了。
如果是温柔如水的胡家小姐，定不会将他气成这样。也难怪苏合会烦自己，如今连她自己都有些烦自己了……
“你怎么不说话？”苏合见她一直沉默，脸色也不太好，便收起玩笑，柔声问道。
京墨仍不说话。
苏合就这么看着她，良久忽然垂下眼眸，轻轻说道：“京墨，我不烦你。”
只是怕守不住自己的心，才会处处设防。只是一碰到你的事便自乱阵脚，才会莫名恼怒。
京墨心底蓦地泛起一丝涟漪，抬头看向苏合，眼里似乎含着无限委屈：“真的？”
可她一看到苏合苍白的病容，又被刺痛了般垂下头，自责地说道：“苏合，若我哪里不好，你一定要告诉我。千万不要哄我，我会当真，以后就更不知收敛了。”
-
一个时辰过去，苏合将将调好身子，便要起身去万花楼。
京墨道他担心胡柔止，又一时不敢逆他的意，只是坚持着必须自己陪他一起去。
两人走在街上，京墨跟在他身后，一脸担忧。
“苏合，你拿的剑重不重？要不要我替你拿着？”
被她神神叨叨了一路，苏合无奈叹了口气，回过头一脸不悦地说道：“京墨，我没你想的那么柔弱。”
说完他看着京墨小心翼翼地神情，察觉到自己这句语气似乎不太好，忽然生涩地低声解释道：“我说话急了些，没有生气，也没有烦你。快走吧，万花楼就在前面了。”
这次，他们一进大堂，便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二楼雅间上。
似乎雅间里来了不知什么贵客，王妈妈正领着他们楼里所有的头牌姑娘，挨个展示给那人看。
姑娘们一个个卯足了劲争奇斗艳，一时间这二楼雅间春色盎然。
京墨仔细一看，只见那贵客穿着熟悉的靛蓝长袍，手执折扇，看着眼前春色笑得温文尔雅。
竟是苏长青！
长青哥哥怎么在这儿？他也学会逛青楼了？
苏长青眸光缓缓扫来，见到苏合和京墨时有一瞬地诧异，接着又立即漾起如往常一般柔和的笑。
等到他们也被接进了雅间，京墨还没缓过神儿来，只听到苏长青温和地对王妈妈说道：“让各位姑娘都出去吧，王妈妈你留下就好。”
“我，我留下？”王妈妈瞬间惊掉了下巴。难不成这大渊首富口味独特，她要迎来第二春了？
苏长青笑着点点头，“只是这儿不太好，太过招摇，我们换个清净点的地方。”
王妈妈看着长青温润俊雅的面容，老脸一红，赶忙点了点头，“如此……那公子随我来吧。”
长青起身后，对京墨和苏合说道：“你们也一起来吧。”
王妈妈更加惊讶，小心脏突突跳了起来。还要四个人一起？真是人不可貌相，这大渊首富挺会玩儿啊……
四个人来到了万花楼最偏僻的雅间内。
王妈妈想着今晚无论如何也不能砸了自己的招牌，便把门一关，心一横，娇笑着就往长青身上扑：“苏公子——哎呦喂！”
谁知长青一躲，她一下摔了个狗啃屎。
“王妈妈这是作甚？”长青安然坐下，堆着笑俯视着地上的王妈妈。
一下子丢了脸面，王妈妈赶紧爬起来，整了整发髻尴尬地笑了笑：“我同苏公子玩笑呢，呵呵，您身手真是敏捷。”
见她滑稽模样，京墨忍不住噗嗤一笑。
苏合却始终冷冷地看着苏长青：“你今日为何在此？”
长青道：“你莫急，待我先问过王妈妈几个问题，再来回答你的。”
“王妈妈。”
“哎。”她赶忙应声。
苏长青浅笑，可这笑却不再柔和，充满令人胆寒的威慑力。
“王妈妈，你可认识一个叫赵如姬的女子。”
原本腆着笑的王妈妈听到这个名字却忽然见了鬼一般，神色大变，刹那间便跑到了门口，想要逃跑。
可无论她怎么推怎么撞，那门都纹丝不动。
长青悠悠说道：“这儿已叫人层层守住，门外有我最得力的死士把守。王妈妈还是别白费力气了。”
她听完瞬间瘫软了下来，斜靠在门上，不停地念叨着“完了，完了，这下完了……”
长青起身向前，俯腰向王妈妈伸出手去：“你不如此惊慌，将知道的如实相告便是，事后我会安排人连夜将你送出青州。日后生活的宅邸金银也都已为你准备好了。”
王妈妈却仍是如丧考妣：“您不知道，那位娘子实在神通广大，若她知道我泄露了她的事，我这条老命就没了……”
长青笑道：“可你如今也只能赌一把了，不是吗？方才我们相见一事，满楼过客皆已看见。”
王妈妈双眼忽地瞪大，思索片刻后牙一咬，心一横：“好，我说，但你得答应至少给我黄金千两，我可是丢了万花楼这么大个家当，又豁出命了的！”
长青笑得如沐春风，“可以，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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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赵如姬是一个多月前忽然出现的，她一直戴着个白色幂篱，也不与人说话，就安安静静坐在角落。虽说人奇怪了些，但我们开门做生意的和气生财，只要她不惹事儿，我也没去管。
可有天她忽然害病了我一个客人，把周围的人都吓坏了，那时我见着她跑进了我家后巷，便追了上去，本想警告她一番，可没想……”
她说着仿佛又想起当时场景，抱紧了双臂，害怕地咽了咽口水，然后瞪大了眼睛接着说道：
“没想她竟是妖啊！当时我亲眼看着她手臂上的皮肉掉了一大块，里面露出黑青色的鳞片。她同我说，让我给她找些妙龄女子，还说决不能把她的事说出去，若说了她便要吃了我！”
“所以，你就给她找了？”长青问道。
王妈妈眼神躲闪，支支吾吾：“我也是没办法……”
“那些女子最后去哪儿了？”
“我将人送进这里的地下室，她每三天都会来一趟，等她走后我再去清理。不知她做了什么，那些孩子瞬间都变成了干尸，样子实在吓人，她要求我们把尸体都抬到城外烧掉。
我知道自己做了伤天害理的事，可我真是没办法，我也得活下去不是？况且那些孩子本来就是流民，今天不死在这儿，明天也不知道就会死在哪儿……”
“你闭嘴！”京墨忽然拍桌而起，
她从未如此生气，这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只因为是流民，就可以被人视如草芥？
她终于知道小春响的姐姐是如何而死的，若那天他们没出现，小春响说不定也已经遭受了同样的命运。
而眼前这人，却看不到她脸上有丝毫真心的愧疚。
长青见京墨气得咬牙切齿，起身安抚地拍着她肩膀：“是长青哥哥思虑不周，让你听到如此不堪的事。我会查清楚，若那些死去的女子还有家人在，我定会好好安置。”
苏合轻声说道：“京墨，逝者已矣，我们如今能做的是将尚且活着的人保护好。”
京墨瞬间清醒过来。对，现在重要的是捉住那蛇妖，不能让她再加害更多无辜之人。
她快步走到王妈妈面前，清丽的面容上透着杀气，逼问道：“那蛇妖在哪儿？那地下室现在可有关着人？”
王妈妈见她气势汹汹，也知道怕了起来，忙不迭摆手：“姑奶奶，那妖在哪儿我真不知道，但她应该明天会来。地下室……地下室现正关着四五个人……”
“快带我去。”京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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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万花楼地下室竟足足百米之深，悠长的阶梯向下延伸，浸没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王妈妈掌着灯，战战兢兢地领着他们走着。
越往下，空气中的血腥味便越浓郁。京墨鼻子灵敏，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翻涌。
“到了。”王妈妈讨好地说道，然后掏出钥匙打开铁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里面传来了少女惶恐无助地啜泣声。
王妈妈将壁灯一个个点亮，昏暗的烛光将这方小小暗室照亮，京墨他们看到跳跃的光亮下，有五个头发散乱，抱着膝瑟缩在墙角的女子。为了防止逃走，她们脖子上都被拴着粗重的铁链，竟如同牲畜一般。
那几人埋着头，好一会儿终于适应了光亮，一见到王妈妈，便连滚带爬地扑到她脚边，哭求着放她们出去，铁链哐当作响。
王妈妈有些胆怯地看了眼京墨他们。
“还不快放人。”长青也被眼前一幕震撼，沉着脸命令道。
“好好好，马上，马上放。”王妈妈赶忙应承，又慌慌张张找了半天钥匙。
咔嚓几声，锁链落地，那些少女便疯了一般往外跑。京墨一时担心，赶紧跟了上去。
几人刚追着跑到出口，却忽然听到院内穿来几声女子惨叫。
众人心中大叫不好，追出去看时，只见那几个少女皆已倒在血泊中，而不远处还躺着数具尸体，仔细一看，竟是苏长青带来的死士。
而血泊中间赫然站着的，便是那头戴白色幂篱的女子。
幂篱之下的她舔了舔手上鲜血，巧笑嫣然道：“若不是奴家早来了一日。都不知自家粮仓竟遭了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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