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黄昏时的森林会暗得比外界快，因为阳光已经穿不透茂密的枝叶了。一般在这个点濛濛会坐在娜拉姐姐身边，她会讲自己旅途遇到的事情，会停下来听她讲故事的精灵变多了，大家都对这个小女孩有了新的了解。
一开始她很不好意思，但在精灵夸赞她勇敢的氛围中，她觉得自己那微不足道的经历确实给了她很多勇气。
所以她状似不在意地仰起头，“拆掉好啊！我就想叫你和我一块拆掉呢。”
她可能不知道，这一刻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足以打动小精灵的温柔：“讷讷，秘密基地当然应该我们两个人一起做，才算我们的啊，怎么能你一个人完成呢？”
她看到讷讷翅膀轻轻拍动着，她想讷讷一定听进去了。所以她握住讷讷的手，“讷讷，我们再去做一个吧！”
讷讷没什么起伏地说：“怎么做啊，就你这点力气？”
“我是力气小了点，但是我们……”她皱着眉想：“我们，我们可以做个小点的！对，做小一点，我可以帮上忙的！”
她看着讷讷的眼睛，想看出讷讷到底有没有听进去。但她一点也看不出来，她有点急了。
“讷讷，好讷讷。”她选择了撒娇。
讷讷依然面瘫，不过她憋不住还是从眼睛里泄露出了她的喜悦。
这一开始，是一件可大可小的事情，但执拗的讷讷并没有消化掉它，她为自己的领域被悄悄地放入了讨好她的东西而感到愤怒，但更多的，其实是一份羞耻。
与濛濛看见布娃娃那刻的喜欢一样，小精灵也喜欢人类的玩偶，所以她有藏起来那只黑色的、旧旧的小狗玩偶。而敌人悄悄放进来一只漂亮的白色小狗，她不仅是愤怒自己的无知无觉、也是被敌人发现自己对他们文明的欣赏，她觉得这不亚于一种投诚，她那刻也讨厌自己。
但她现在想开了，她很难解释自己为什么想开了。看见濛濛紧张的神情，和这几天偶尔露出担忧的眼神，以及这一刻她提出再建一个秘密基地的意见。讷讷觉得，那些令她愤怒的事情已经微不足道了，她不想再让愤怒支配自己的大脑了。
濛濛想握握小精灵的手，却见她滑得像条蛇一样掉了下去。濛濛的惊叫声还没出口，就看小精灵的脚勾住了树枝，整个精灵一晃一晃地倒挂在树上。
“你干什么啊！讷讷！”
“今天，我们开启我们的第二课，倒挂在树上。”
“……再见。”
第二门课以唯一的学生濛濛退学而结束，她重新恢复了她的身份——仆人。
肚子饿扁的濛濛靠坐在树干上，提出了一个酝酿好几天的建议：“讷讷，我想吃肉。”
讷讷嚣张的语气从脑袋传到脚底板，她说：“要叫我讷讷大人，我的仆人濛濛。”
濛濛的眼睛就滑到她勾住树枝的脚上，她这一刻要克制不住黑化了。她漫不经心地伸出脚，对着讷讷的脚踹了过去。
“啊！”讷讷大叫一声，吓得濛濛立刻扑过去抓她。却见小精灵脚松开树枝，一个后空翻完美落地。讷讷将头发拨到耳后，抬着眼角看过来，“不得了了，敢踹我？”她拿腔拿调非常做作地说：“要不是大人我厉害，我今天……”
剩下的话濛濛选择性忽略了，她觉得讷讷不如继续伤心比较好，起码力气都用在飞行上，而不是嘴上。
“喂喂喂！你不是要吃肉，还不快点下来。”
这句话才进了濛濛的耳朵里，她慢悠悠地爬下来，吃了这么多天素，她想狠狠犒劳一下自己的肚子了。
她仰着小脑袋，“走吧，我们要去哪儿？”
“跟上我，仆人濛濛。”
“……”如果做作有罪，讷讷一定是无期徒刑。
濛濛跟在讷讷身后，这是这几天很难得的散步。她看着讷讷漂亮的小翅膀，与透明翅膀完全相反的深色皮肤。讷讷一蹦一跳地带路，生机勃勃的样子让人看着就高兴。
已经很多天了，但濛濛还是会被讷讷一族的美丽所惊艳。这个物种如此美丽，她还想着如果讷讷去了她的世界，那一定是超级大明星。但精灵们都对自己的外表不以为意，这也潜移默化影响到了濛濛，她已经越来越少去观察精灵们的外表了。
“濛濛，我们要去找花朵姐姐哦，她是野兽。”讷讷的声音传过来。
“啊？精灵还有野兽呀。”她小跑到讷讷身边，自然地牵上讷讷的手。
“对啊。精灵嘛，来自山川湖泊的，因什么成形就像什么咯。”
“哇，那是不是还有美人鱼啊！”
“美人鱼，那是什么？”
“嗯……就是，上半身是人形，下半身是鱼尾！”
“哇，好神奇，你那里有啊？”
“没有啊。”
“啊？那你怎么知道美人鱼。”
“因为……”
两个小朋友又聊开心了，走到花朵姐姐的住所的时候，话题还没停。她们到的地方是一间小木屋，比讷讷搭建得还要简陋。但讷讷没有停下，对着后面的山洞喊道：“花朵姐姐，讷讷来找你啦。”
不过没有人理她们。
没等濛濛疑惑，就见讷讷的双眼汇聚出了泪水。她那化不开的忧伤像深蓝色的雾一样浮动在她的眼中，濛濛只看了一眼，就心碎得要裂开了。
“亲爱的花朵姐姐，上次浪费你的粮食是我的错，我不应该不吃肉还非要尝尝肉的味道，更不应该吃了还不吃完。”讷讷难过得要掉出眼泪，“哪怕会不舒服我也应该把粮食吃完的，而不是随便扔在地上，我是这个森林里最大的罪人，我应该被罚到隔壁岛给人抛媚眼，而不是在这里浪费粮食。”
如果濛濛能分出一分心听听讷讷说的话，比如“我不应该浪费粮食”、“我应该去给隔壁岛的人抛媚眼”，她应该都不会被影响得这么快，但她完全没有办法听进去讷讷在说什么，她的心被讷讷的眼泪牢牢地攥住了。
所以当讷讷的眼泪真得掉出来的时候，她看着哭得无知无觉的讷讷，彻底崩溃了。
任谁看着抱着讷讷嚎哭的濛濛，都会觉得濛濛已经爱讷讷到无法自拔了，但其实这是精灵的一个把戏。坏心眼的讷讷当然不可能自己一个人哭了，而且惹了花朵姐姐生气是很难让她消气的。
所以她感染了濛濛的情绪，精灵天生就有感染其它生物情绪的能力，对她们注以好感的生物被影响得程度会非常大。
虽然常言道，精灵在世，除了为同胞流血，就是为世界树流汗，绝不会流泪。但讷讷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只是看着越哭越烈得濛濛，她那点微不足道的羞愧有不断变大的趋势……
不过她最大的感想还是：唉，没想到她这么喜欢我。
所以濛濛后来数次想暗杀掉讷讷的心理，真的是可以理解的。
不过现在的濛濛还是抱着讷讷，继续哭嚎：“讷讷，我不吃肉了！你不要哭！”
傻孩子，还是让自己别哭了吧。
最后，濛濛的哭声成功打动了花朵姐姐。花朵姐姐的表情比讷讷丰富很多，所以濛濛能看懂她的焦急。这会儿讷讷的眼泪已经干得仿佛没出现过一样了，两个精灵都围着她，试图让她不要哭了。
哭确实很累，尤其是被花朵姐姐抱着，这个怀抱太温暖了，让濛濛一下子更累了。她搂着花朵姐姐的腰，靠着姐姐的胸口，坐在姐姐的腿上，吃着姐姐喂来的肉，偶尔还打个哭嗝。她还泪眼朦胧地去看讷讷的脸，多么楚楚可怜啊。
如果讷讷的表情能一直维持着刚才带着淡淡关心和抱歉的样子就好了，她这么面瘫，让濛濛只能把自己柔弱的脸挪开，继续对着花朵姐姐撒娇。
她娇弱地拦下花朵姐姐试图继续喂的手，把脸埋在姐姐的怀里，轻轻说：“姐姐，我吃饱了。”
这个造作的语气，不得不说得到了讷讷的真传。
是了，哭着哭着濛濛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她又被讷讷给坑了！她选择一不做二不休，狠狠刷一波花朵姐姐的怜惜度——当然，也方便以后继续吃肉。
至于像核弹一样快要爆炸的讷讷，濛濛还想拽句英文：whocares？
“濛濛啊，吃饱了吗？”——语气阴森到像来自地狱的问候。
濛濛选择脸一躲，不管那暗潮汹涌。花朵姐姐拍着她的背，说：“濛濛呀，以后想吃肉就来找我啊。”
她抬起脸，露出一双星星眼，“花朵姐姐，你烤的肉真好吃！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烤肉！”
花朵姐姐笑得露出了大白牙，虽然笑容幅度不大，但在精灵里，这已经是爽朗到不行的表情了。以及不得不提，濛濛坐在她怀里，感受到了花朵姐姐的腹肌，以及不经意摸到的二头肌。这让濛濛更喜欢花朵姐姐了，她最近和讷讷一起玩，老感觉自己太弱了，她喜欢强壮又开朗的花朵姐姐。——至于她的手为什么会摸到肌肉？有一种情不自禁，希望大家永远不会了解。
不过吃饱了，其实濛濛的气也消了。但她还是不太愿意这么简单放过讷讷。所以她扭头看讷讷，打算给她好好上一课。
然后她就看到讷讷撑着下巴，脸上像小狗一样可怜的眼神。
她好像在说，你们那么幸福，却不带我一份……
打住，打住。濛濛告诉自己要清醒！
她从花朵姐姐怀里下来，走到讷讷身边，干巴巴地说：“讷讷，谢谢你带我找花朵姐姐。”
唉……不争气的濛濛呀。
濛濛别别扭扭，余光却看到花朵姐姐带笑的眼神。她怔了一下，就看到讷讷眼睛里也闪着亮亮的神采，“濛濛，你真好。”
核弹也没有糖衣炮弹好使。
但很久以后，很久以后嘛——这已经发生的一切，这调皮的讷讷，已经被时光的滤镜滤得不成样子了。因为濛濛回想起这一切时，想得是：我温柔的讷讷，带给我无限勇气的讷讷，让我在三十七岁也难以忘怀的讷讷。
所以说啊，滤镜看人要不得！你看濛濛都把讷讷柔光成什么样了。
但还有一件事，它是一个很小的秘密。
当精灵称呼另一个精灵为“姐”的时候，其实叫的是“媎”。这是精灵双方订下更深的牵绊和传承的时候，才会有的关系。因为这两个字发音相同，精灵和濛濛都以为对方叫得是她们认知的那个。
对于濛濛来说，这是她的文明里普通的称呼，但对于精灵来说不是，但没有精灵纠正濛濛。
这个字代表着比同胞更加亲近的关系，比永恒的爱还要深的羁绊。她们不告诉濛濛，是不需要濛濛履行责任，但给予了濛濛享受同等待遇的权力。
而濛濛知道这个秘密，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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