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互触逆鳞
“你想跟我学医术便留下学吧，在这涂山人人皆可学，但我不收徒。”商然上前想将他从地上扶起，医者实在看不得带病之人跪在这寒凉的石板上。
“不，我就要认你作我师父！”妄宁不肯起身，挪着双膝往后退了一步。
“我说了，不收徒，快起来，地上凉。”商然直接拽起他的胳膊，孱弱的小身板就像个萝卜丁一样被轻易的拽了起来，“留在这里调养些时日吧，看你这弱不禁风的模样，日后可如何升仙？”
妄宁就像没听到他的话一样，继续自说自话道：“谢谢师父，徒儿还有一事相求——我愧于之前跟随兄长们来涂山挑事，实在不敢以修罗之面在此示人，还请师父能替我隐瞒，我留下后定当竭尽全力弥补之前犯下的错。”
“好，随你，但别再叫我师父。”商然示意他躺回去，准备为他施针，但他忽然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说道：“对了，你的修罗扇和小木人我就先替你收着了，在涂山你用不着，待时机成熟时我自然会还给你。”
“啊——我的阿日娜！”妄宁看着商然拎着他的傀儡小木人在眼前晃了晃，又揣进了兜里，内心十分难安。
阿日娜是妄宁平日里用于示人的傀儡替身，世人口中所说的绝世风华修罗长公主，便是这个用法术驱使的阿日娜。
“我能明白师父是为了涂山的安全考虑，怕我再度生事，修罗扇……师父但收无妨，可阿日娜与我自小不离身，可不可以……”妄宁哀求道。
“你留在此处既然是为了调养，便不能再使用这些耗神费心的器物。”商然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说：“自信一点，试着别再躲在傀儡身后，你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你拥有的是最完美的身体。”
妄宁犹豫再三，仍心有不甘，可在这逼仄的空间里，眼前高大的身躯让他有些怯懦，自己辩驳的话语卡在喉咙里根本出不来，只能乖乖躺了下来，在商然为他施针并引渡了些许精气后，沉沉地睡了过去。
商然慢条斯理地收拾好针具包，他的指尖有些颤抖，“明明已经好好休息了一夜，还是补不回这点精气吗？不应该啊……”他一边在心里嘀咕着，一边缓缓推开密室的石门。
“为什么救他？”参吾靠在石门旁，手拿着刀鞘环抱在胸前，神色有些阴沉。
“你怎么在这？”商然确实有些惊讶，转而又平静的说：“你都听到了？”
“我若不在这，还不知道你在做这样的蠢事。”参吾透过商然身后的门缝，向内瞥了一眼，“虽说你们涂山的事我管不着，但我劝你不要留这种后患。”
“既然你自己都知道管不着，那便不要管了，眼下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你帮忙。”商然将门关了个严实，对参吾笑了笑，说：“过两日九卿陂讲学就要开始了，往时我都会从商宿宫给狐狸崽们带点新衣裳，这次走得急没带上，你陪我去青州城买几匹布，开学前我们得把衣裳都做好。”
“不是……什么玩意儿？”参吾不甘地看了看那扇石门，而后快步追上商然，“我在跟你说严肃的事，你别岔开话题。”
“我也在跟你说严肃的事啊。”商然笑得云淡风轻，“你就是太浮躁了，成天只知道舞刀弄枪解决问题，我看你就应该多读读书，拿拿笔，用用脑子。”
“读书？拿笔？你可别取笑我了。”参吾一想到这两物就头疼，便不自觉闭眼摇了摇头，却就在这一瞬间撞上了忽然停下脚步的商然，才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了祭坛门口。
“我可没有取笑你。”商然两指在他额头轻轻弹了弹，说，“反正你和杨戬赖在这闲着也是闲着，与其跟他虚度光阴，四处孟浪，不如和阿宁一起跟我到九卿陂学习去。”
“我说你个老狐狸，咱俩谁比谁大还不一定呢，说起话来老气横秋的。”参吾小恼，两腮微鼓，“而且——你跟那个修罗崽很熟吗？为什么就叫他阿宁了？”
“什么大不大的，你还可以再喊大声点，让大家都听到，嗯？”商然压低了声音，忽然笑得有点魅。
“你……大庭广众之下……你胡说些什么……”参吾的耳根子腾地红了。
“我在说你要是再大声点，所有人就要知道里面躺着个修罗崽了。”商然附耳低言笑道，“你才是，大庭广众之下，想什么呢？”
“……答应替他隐瞒的是你，我可没答应不拆穿他。”参吾嘁声。
“乖，就当帮哥哥一个忙好不好？”商然的脸贴得很近，他的指尖来回在参吾的下巴上勾了勾，让那张本就快烧熟的脸更热了。
“你！……”参吾慌忙别过脸闪躲，他的头顶就快冒起烟了。
商然一脸得逞的坏笑，就这样领着气成腾红包子脸的参吾来到了青州城。
“好不容易到凡间来一趟，可有什么想吃的？”商然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仔细欣赏着街市上祥和的烟火气。
“不用，谢谢，我昨天刚来，无甚想吃。”参吾还在与他赌气。
“一把年纪的老仙官了，还这么能闹别扭呢？”商然领着他走进了一家布匹店，开始对着布料子挑挑拣拣，“你说这匹鸠羽色适不适合阿宁？”
“你不是说帮狐狸崽们买的吗？怎么还有他的份！？”参吾刚刚消下几分的气，又窜了上来，他对修罗的偏见本来就很大，眼下看着商然把他当成个宝贝疙瘩，自然气不打一处来。
“逗你的，你能不能稍微把对阿宁的偏见心放一放。”商然拿起另一匹布，笑着说，“鸠羽色太沉闷了些，还是这个绀蓝比较适合你。”
“放不了，那家伙指定憋着什么坏，我会盯着他的。”参吾冷哼一声，双手叉在胸前，半晌才反应过来商然的后半句话，“等等……你说什么？我？”
“对啊，你。”商然边拿着布在他身上比划，边说：“杨戬给你买的这件太丑了，灰不溜秋的，换掉。”
“你这大红大紫的……我才不习惯呢，我这灰的挺好，低调。”参吾向来一袭黑衣，从未特别注意过穿着，现下多看了两眼商然的红衣，才发现这一袭儒雅又稳重的剪裁格外适合斯文的他。
“你喜欢我身上这件？”商然皱了皱眉，说：“这件恐怕不行。”
“哦？心上人送你的？”参吾似乎好不容易抓住了一个由头，也想逗一逗他，“那好吧，我看这颜色和样式也不怎么样，就不夺你所爱了。”
参吾傲娇的把话说完，自己心里倒是打了个麻颤，说得好像只要自己喜欢，人家就会送一样。
“也不是不可以，但我就是怕……若是被我阿姐知道了，她会撕了你，这是她给我做的。”商然苦笑。
“阿姐？你是说……商烈星君？她还会裁布做衣服呢？”参吾说起这个名字，突然摇头三连，“算了算了，惹不起惹不起……”
“你看你，总是对人抱有偏见！”这回轮到商然有些气恼了，“你甚至都没见过她，如何能这般听风就是雨！？换做是别人敢在我面前说这样的话，我早就撕了他的嘴！”
不知为何，此时的商然就像给自己立了个假想敌一般，眼睛里瞬间燃起了怒意，看得参吾有些懵。
“这是风是雨……也是你自己说的啊……你刚才还说她会撕了我。”参吾说得也没错，商烈星君在上天庭的名声就如同她的名字一样，谁人不晓她那烈火轰雷的脾气，毕竟她是荧惑守心的大当家啊！
“罢了，回去吧。”商然周身冒着火气，随手再拿了几匹布，与掌柜的匆匆结了帐便走了。
“不是……刚才还好端端的……怎么了这是？”参吾追了上去，心里估摸着是不小心戳中商然的软肋了，赶紧忙着道歉，“我说错了，我道歉行不？我发誓我再也不说商烈的半句不好了！”
商然依旧闷着头前行，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似是有千言万语憋满腔要与参吾辩驳，却又矛盾地要把所有话都吞下去，让它们烂在肚子里。他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安慰自己道：“算了，亏欠她的又不是他。”
“你这狐狸，倒是理我一下呀，性情怎地如此阴晴不定！”
“……”
“对不起，我再也不说你阿姐了，你别生气啊!”
“……”
“我以后再听到谁说她半句不是，我帮你撕了他的嘴行不行？”
“……”
“我以后到处夸她行不行？”
“……”
参吾追着他一路转进了一条无人小巷，只见他突然朝自己脚前甩出一簇狐火，在低头一闪的工夫，他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荧惑守心姐弟俩，不但一个比一个护犊子，还一个比一个脾气暴！”参吾看着空无一人的巷子，只剩两面青苔斑驳的白墙夹着逐渐式微的夕阳，嘀咕道：“一把年纪的仙官了，还这么能闹别扭呢。”
黄昏的晚霞在天空中染得正浓，寒风不知何时已悄悄潜入了街头巷陌，吹动了堆积在墙根下的枯枝碎叶，刮擦出一阵刺耳的声音，为这个即将到来的凉夜添上了一笔萧索。
参吾在街上游荡了很久，寻思着买点什么回去哄哄商然，奈何想破了脑袋也不知道该买什么好。
终于在路过一家略显破败的草庐酒馆门前时，他停住了脚步，仰头看了看那面被风吹得左右摇摆的酒旗，犹豫了一会，他还是推开了那扇木门，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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