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65章

6浴血睢阳

        至德二年（公元757年）十月，睢阳陷落，张巡被杀。

        （1）雍丘之捷

        张巡是邓州南阳人。他从小博览群书，熟悉兵法。志向高远，不拘小节，交往的都是君子长者，不与庸俗之辈合流，当时人不了解他。在开元末年，他考中进士。此时其兄张晓已位居监察御史，兄弟都很闻名。张巡为太子舍人时，被外放清河县当县令，他有气节讲义气，谁有困难尽力相助毫不吝惜。任期届满返回京城，此时杨国忠正专权，权势显赫。有人劝张巡拜访他，将可得到重用，张巡回答：“这正是国家的怪事，不能这样。”又调任真源县令。在县内有很多强横狡猾的不法之徒，县衙大吏华南金更是专横跋扈、作威作福。县民谣说：“南金口，明府手。”张巡到任不久，就依法处决了他，而赦免了余党，这些人无不改邪归正。民众称道其为政简略。

        安史之乱爆发后，谯太守杨万石投降安禄山，逼张巡西迎叛军。张巡来到真源，选了千名精兵，起兵讨叛，至雍丘与贾贲同兴义举。

        天宝十五载（公无756年）二月，雍丘令令狐潮投降叛军，领兵攻打雍丘，贾贲牺牲，张巡率兵苦战，击退叛兵后统率贾贲余部，自称是灵昌太守、河南都知兵马使吴王李祗的先锋使，坚守雍丘城。

        三月初二，令狐潮与安史叛将李怀仙、杨朝宗、谢元同率兵四万攻打雍丘，雍丘军民见敌人比自己多几倍，非常紧张，没有信心御敌。张巡鼓励士兵说：“叛军就因为自己兵强马壮，有轻视之心，我们若出其不意袭击，叛军必定惊溃，待其势力受挫，雍丘城自然可以保住了。”张巡留下千余人守城，然后亲率分成数队的士兵，打开城门直冲叛军。敌营被冲溃，只好退兵。次日，叛军又来攻城，摆上百余门大炮轰城。城墙被毁平，张巡在城上立木栅拒敌。敌人开始登城，张巡命士兵点着浸过油的藁草扔向叛军，迫敌撤退。张巡抓住战机进击，与敌周旋达六十余日，大小三百余战，雍丘守城士兵食不解甲，裹伤再战，彻底将叛兵击退，还俘虏了两千人，声势大振。

        五月，令狐潮又带兵围城。他早就认识了张巡，就在城下展开攻心战，说：“现在大势已去，足下在这儿坚守一座危城，到底为了什么？”张巡反驳道：“您平生都认为自己忠心报国，但现在的行为，您的忠义又在哪里呢？”令狐潮惭愧满面。在张巡拒敌守城期间，安禄山兵已攻下潼关，唐玄宗狼狈逃往西川，令狐潮再次劝降。张巡手下有六员大将，官阶开府、特进。他们因兵力不足，朝令不通，也劝张巡归降，张巡表面上答应下来。第二天一早，张巡将皇帝画像挂在堂前，他亲率将士们朝拜，大家都感动得哭了。这时，六员劝降大将被带到堂前，张巡以大义斥责其惧敌的行为，然后将他们斩首。从此将士们更加坚定了守城的意志。

        张巡军缺粮，适逢令狐潮运送给贼兵的载盐米的几百条船即将到来，张巡夜间设营垒于城南，令狐潮倾巢来抵御，张巡派勇士悄悄来到河边，抢了千斛盐米，其余的都被烧掉了。城中箭用完了，张巡命士兵扎草人千余，裹上黑衣，夜间用绳索垂吊城下，令狐潮兵射了很久，才发现是草人；张巡从草人上得了数十万支箭。后来又在夜间往城下吊草人，贼笑其故伎重演，不加防备，于是用五百壮士偷袭令狐潮军营，敌军大乱，烧毁其营帐，追击十余里。贼因败而惭恨，增兵围城。城内柴尽米竭，张巡让令狐潮退兵六十里，好让他带部队逃走。令狐潮不知是计，答应了。张巡就空着城向四面走出三十里，拆房屋取木材回城加强工事。令狐潮大怒之下，又下令围城。张巡从容地对令孤潮说：“您要这座城，请送我三十匹马，我有了马就出逃，您就可以占领此城作为报偿。”张巡把令狐潮给的马全部发给勇将，并约定说：“贼兵到时，你们一人要抓住一名贼将。”次日，令狐潮责备张巡，张巡回答说：“我是想走，但将士不听军令，怎么办呢？”令狐潮气愤地想进攻，阵势还未摆好，三十勇士纵马冲出，俘获贼将十四人，斩首百余级，缴获一批兵器牛马。令狐潮逃到陈留后，再也不敢出来了。

        十二月，令狐潮见久围雍丘城不下，于是在雍丘北筑城扎寨，长久围困，企图切断雍丘的粮草支援。这时雍丘东北的鲁郡、东平郡、济阴先后被攻下，叛将杨朝宗率步骑两万袭击宁陵，张巡的后路被切断。张巡分析局势，感到雍丘是小城，没有很多的储备，一旦敌人大举围攻，必难坚守，决定放弃雍丘，不再守护，把兵向东调遣去把守宁陵。张巡假装投降列队撤到了宁陵。宁陵东与睢阳毗邻，两地相距仅四十五里。张巡带领三千名士兵、三百匹战马与睢阳太守许远、城父令姚会合。

        张巡、许远所率军队与杨朝宗的军队在宁陵城西北部展开了激战，日夜作战几十天，叛军大败，杀敌军一万多人。杨朝宗被打得狼狈不堪，连夜逃走。

        肃宗任命张巡为河南节度副使。为鼓励士兵杀敌，张巡派使臣与河南节度使虢王李巨联系，请示李巨并望其向立功的将士授委任状并赐物，酬劳立功将士。但是李巨只给了三十张委任状，没赏赐东西。张巡写信责问，李巨竟不理会。

        调琴啜茶图唐

        （2）张巡败尹子奇

        安史内部不和，发生事变，安禄山被谋士严庄和儿子安庆绪所杀。安庆绪自立为帝，派遣叛将尹子奇任汴州刺史、河南节度使，与唐兵争夺睢阳。睢阳位于汴河沿岸，是联结关中与江淮的交通枢纽，战略地位极其重要。叛军为了占据这个军事及经济的重地，派重兵围攻睢阳。至德二年（公元757年）正月二十五日，尹子奇率领妫、檀及同罗、奚兵共十三万向睢阳发起猛攻。张巡接到许远的告急书，从宁陵带领三千兵去援助，与许远兵合计共六千八百人，迎战叛兵。张巡激励将士坚守，一日作战二十次，战士的斗志仍不减弱。许远自己觉得才能不如张巡，便请张巡负责军中大事，自己情愿为其部下。张巡也没推辞就接受了，许远则专门筹集军粮、整修作战器械。许远在此之前有属将，名叫李滔，此人在援救东平时，背叛并投靠了贼军，大将田秀荣暗中与李滔通消息。有人向许远告发说：“田秀荣早晨出战时，戴碧色帽作为标识。”许远留意一看，果然如此，结果全队作战时全部战死。可田秀荣回来却说：“我是引诱敌人。”并请求换了锦帽，率精锐骑兵出战。许远将此事告诉了张巡，张巡叫田秀荣上城，斥责了他并斩下了田秀荣的头，给贼军看。于是张巡亲自领兵与敌作战。张巡打败了尹子奇，缴获的车马牛羊全部分给将士，一点也不拿回家。皇上下诏书，任命张巡为御史中丞，许远为侍御史，姚为吏部郎中。

        三月，尹子奇又带兵大举攻城。张巡在阵前对将士们感慨道：“我得到了国家的好处，已经准备为国家而死了。但我所痛心的是你们为国而死却得不到相应酬劳。”将士们听了此话无不感动激奋，纷纷请战，群情激昂。张巡命杀牛宰羊，犒劳士兵，城内所有士兵都去迎敌作战。

        叛军正自嘲笑唐军兵寡时，睢阳城士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向敌人冲来。只见张巡一马当先，扛着旌旗跑在最前面，各位将领也不甘落后，率兵冲杀，唐兵一鼓作气，杀死了三十多位敌军将领和三千敌兵，直把叛兵逼退至数十里外，叛军大溃。第二天，尹子奇重整队伍又来攻城，张巡再次亲自挂帅，与敌昼夜拼杀三十余回合，屡次打败敌人。但是叛军凭借兵多，仍旧不停地攻城。

        五月，叛军将领尹子奇增加兵力把睢阳包围得更紧。夜晚，张巡在城中击鼓集合队伍，像要出发似的，叛军闻知，整夜严备。天亮后，张巡却命令停止击鼓，让士兵休息。叛军在飞楼上望城中，什么也看不见，于是解甲休息。突然，睢阳城门打开，张巡与将军南霁云、郎将雷万春等十名将领各率五十名骑兵向叛军营地冲锋，到达尹子奇战旗下，敌营顿时一片混乱，杀敌将五十多人，杀士卒五千余人。张巡想要射杀尹子奇，但没见过他。于是张巡就削蒿草做箭头，被射中的叛军十分高兴，以为张巡他们的箭头已用完，于是报告尹子奇。张巡因此认出了尹子奇，于是让南霁云射击，射中尹子奇左眼，差一点抓到他。尹子奇收兵退去。

        七月初六，叛军大将尹子奇又征兵数万名，围攻睢阳。先前，许远在睢阳城中积蓄了六万石军粮，但李巨命令他分一半给濮阳、济阴二郡，许远坚决反对，但没有用。济阴得到粮食以后，随即献城投降了叛军，而睢阳城中的积粮此时已被吃光。将士每天只有少量米可吃，并夹杂着茶纸和树皮吃，而叛军却粮道畅通，有充足兵员，伤亡能够及时补充。睢阳守城的将士死伤得不到援兵，各军粮食的援助都没到，士卒损耗只剩下一千六百人，都因为饥饿疾病没有战斗力。叛军包围了睢阳城，张巡便准备守城的战具抵御敌人。叛军制作了云梯，高大如半个彩虹，上边布置二百精兵，推到城下边，打算让士兵跳入城中。张巡事先在城墙上凿了三个大洞，等待云梯快接近时，从一个洞中伸出一根大木头，这木头上有铁钩，钩住云梯使不得退去，又从一个洞中伸出一根木头，顶住云梯使不得前进；第三个洞中伸出一根大木头，头上有一个铁笼，笼里有火，用以烧云梯，云梯被烧断了，梯上的士卒就全被烧死。叛军又用钩车钩城头上的敌楼，钩车所到之处，敌楼一个接一个地被钩倒。张巡在大木头上安置了连锁，锁头装置大环，套住叛军的钩车头，然后把钩车拔入城中，截去车上的钩，然后把车放掉。叛军又制作木驴攻城，张巡就用熔化的铁水浇灌木驴，木驴马上就化了。叛军最后在城西北角用土袋和柴木聚集成阶道，打算借此登城。张巡不与叛军交战，却暗中把松明与干草投进正在堆积的阶道中，共十余天，叛军没有觉察，张巡趁此机会出兵迎战敌军，并派人顺风放火焚烧阶道，叛军无法救火，经二十多天大火才熄灭。张巡的所作所为都是随机应变，马上实施。叛军对他极为叹服，不敢轻易进攻。于是在城外挖了三道壕沟，并置立木栅围城，张巡也在城内挖了壕沟以对抗敌人。

        这时城中唐兵只剩下六百人，张巡和许远分兵把守，张巡守护东北部分，许远守护西南部分，他们与士兵同甘共苦。张巡对叛将展开攻心战术。一次，叛将李怀忠在城下，张巡问他在叛军中待了多长时间，父祖是否做官。李怀忠一一回答，张巡对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您家世代做官，食天子俸禄，为何要跟随叛贼，和唐兵作对呢？”李怀忠心有所动，但说：“您所说不差，我从前做朝廷将领，曾多次勇猛杀敌，最后却被俘虏，看来这是天意啊。”张巡说：“自古以来谋反叛逆的没一个有好下场的。一旦事情平息下来，您的父母妻儿难免被杀害，难道您忍心让他们被杀吗？”李怀忠哭着走了，不久就带着几十个人投降了唐兵。被张巡劝说投降的前后有二百多人，他们都为张巡效力杀敌。

        （3）张巡死守睢阳

        这时，许叔冀在谯郡，尚衡在彭城，贺兰进明在临淮，都有军队，但都不去援救睢阳。城中越来越困难，于是张巡命令南霁云率领三十名骑兵突围出城，去临淮求援兵。南霁云出城后，叛军数万人来阻击，霁云领骑兵直冲向敌阵，左右奋力拼杀，叛军乱了阵脚，霁云只伤亡了两名骑兵。南霁云抵达临淮，见到贺兰进明，贺兰进明说：“现在睢阳城说不定已被攻陷了，派救兵去又有什么用呢？”南霁云说：“我以死向你担保，睢阳城还没有被攻陷。并且睢阳如果被叛军攻占，下一个就是临淮，这两城唇齿相依，怎么能够见死不救呢！”贺兰进明很喜欢南霁云的勇敢，不但没听他的劝告，还强行留下他，备酒食与音乐歌舞，招待南霁云。南霁云慷慨激昂地哭着说：“我突围出来时，睢阳城中的将士已经一月没有粮食吃了！虽然这里有酒有肉，可我实在咽不下。将军手握强兵，眼看睢阳将要陷落，却丝毫没有救援之意，这难道是忠臣义士所应该做的吗！”南霁云咬掉自己一个手指头让贺兰进明看，并说：“我南霁云既然不能完成主将交给我的任务，就留下一个指头来证实我的信用，回去报告主将。”所有的人没有不落泪的。

        南霁云见贺兰进明毫无救援之意，便立即告辞，临行时他张弓搭箭射中佛寺的砖墙，愤愤地说：“如果我能破贼回来，一定要消灭贺兰进明，这箭就表示我的决心。”霁云飞奔至宁陵，与城使廉坦一起带着三千骑兵回救睢阳，一路上边打边行。到城下时，被敌人发现了，一场激战后就剩下了一千多人。这天晚上大雾，张巡从城外激战中听到南霁云的声音，于是开城门把他接了进去。城中士兵知道没有希望得到援助了，皆失声恸哭。叛兵见没人来救援，更加紧攻城。

        许远像

        进入十月，叛军将领尹子奇率兵久围睢阳，城中粮尽，有人建议放弃睢阳而把军队撤向东面。张巡与许远商议，认为：“睢阳是江淮的屏障，是军事重地，万一睢阳被攻陷，江淮地区也一定保不住了。再者，我们的将士都因为饥饿劳累而身体虚弱，要撤退也走不了。战国时的各国诸侯交战时，同盟国还互相救援，何况我们周围不远还有许多朝廷的驻军将帅！不如固守以待救援。”荼纸吃完以后，杀马吃；马被杀完后，又捕鸟雀和掘地鼠而食；鸟鼠又吃尽后，张巡就杀死自己的爱妾，让士卒们吃肉。许远也杀了他的家奴；然后把城中的女人全部搜寻出来杀死吃掉，接着又杀了老弱病残的男子吃掉。城中的人都知道必死，所以没有叛变的，最后剩下的只有四百人。

        初九，叛军登上城头，将士们已经很虚弱，没有战斗力了。张巡向西拜了两拜说：“我已经尽力了，但没有守住睢阳城，生既然不能报答陛下的恩德，死作为没能归宿的野鬼也要奋勇杀敌！”随后城被叛军攻陷，张巡与许远都做了俘虏。尹子奇问张巡说：“听说将军你每次作战时眼角都快睁裂了，牙齿都快咬碎了，不知道为什么？”张巡说：“我是坚决想要杀掉你们这伙叛逆，只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尹子奇就用刀撬开张巡的口，发现他只剩下三四颗牙齿。尹子奇欣赏张巡的忠义，想让他留下来。但他的部下却说：“像张巡这样的人，都是忠义守节之士，最终也不会降于我们的，不会为我们效力。他深得军心，如果不杀掉他，一定会有后患。”于是尹子奇把张巡与南霁云、雷万春等三十六人全数杀掉。张巡临刑前，神情坦然，视死如归。尹子奇把许远送到洛阳。

        张巡起初镇守睢阳时，士兵只有一万人，而城中居民百姓却有数万，张巡每见一人就询问其姓名，以后没有不认识的。张巡练兵不拘泥于古人的兵法，而是命令将领根据自己的战略教习战法，根据不同情况改换战术。有人问其中的原因，张巡说：“如今是与反叛的胡人作战，他们一会儿分散，一会儿聚集，变化不定，有时在数步之内，各种情况都会发生。所以就需要将领们在短时间内能够应付突发的事件，如果让他们动不动就请示大将，那就来不及了，这是不知道作战用兵的变化。所以我让士兵了解将领的意图，将领熟悉士们的情绪，这样一来，将领指挥士兵们打仗就像使用自己手指一样灵活自如了。兵与将都互相了解，部队各自为战，这不很好吗？”自从与叛军交战以来，守城所有的器械与作战所用的兵器都是缴获敌人的，守城部队没有修理制造过。每次战斗，有的将士后退下来，张巡就立在阵地上对将士们说：“我绝不离开此处，你们为我回去与叛军死战。”将士们听后，没有敢再后退的，与叛军死战，最后都能够打败敌人的进攻。张巡为人坦诚，胸襟若谷，善于随机应变，出奇制胜。而且他纪律严明，赏罚分明，能够与部下同甘共苦，所以部下的将士都奋力杀敌，誓死效忠。

        张巡、许远在内无粮草、外无救军的情况下，用一万人，抗击十余倍敌人，前后作战四百多次，杀敌十二万人，抵挡了叛军的数次围攻，坚守了十个多月，保卫了江淮财富。虽然睢阳城最终失陷，但叛军也大伤元气，十月后叛军在西线已全线崩溃，无力南下。睢阳保卫战维护了江南安全。正如当时李翰所说，叛贼之所以不敢越过睢阳而去占领江淮，江淮得以保全，全是张巡的功劳。没有张巡就没有睢阳，没有睢阳，那也就不能保全江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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