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90章
常家门口,无数人前来祝贺常越得了解元。常宁没有心思理会他们,把常越从屋中拖出来,让他去应付。
常越心里极不情愿,而且从来没见过这等场面,所有人围着他,热情洋溢。常越一时无措,呆愣住了,对着别人的恭贺声,无半点反应。
下人禀告常宁,常宁无奈下,赶过去,当着众人的面,他不便发火,挤出笑道:“多谢各位前来,常越从小便闷头读书,不善与人交际,怠慢了各位,实在抱歉。”
说着,常宁暗中打了常越一下,常越反应过来,连忙躬身答谢。
有人起哄道:“常老爷,常家出了个解元,是光宗耀祖的大好事,是不是应该办个宴席,招待大家,共同庆祝啊?”
常宁的脸色一沉,又立即笑道:“这是自然,今日常家开放门户,一个时辰后,常家准备好一切,诸位倘若愿意,可随意进出。”
常宁与他们寒暄完毕,转过身就变了脸色。
总管战战兢兢地问道:“常老爷,是要马上去布置吗?只怕时间上会来不及……”
常宁口头上是承诺了,可常家什么都没有准备,桌椅未摆,食物也没做。常宁当然也不想摆宴席供那些人白吃白喝,但家中有人中了解元,设百人宴,是一个不成文的习俗,常家真要什么都不做,那才会招人置喙。
常宁怒气冲冲道:“既然你都知道要来不及,还不赶快去做。”
总管被常宁喷了一脸口水,擦也不擦,点头哈腰,小跑着退下安排去了。
这日吕力为了看龙虎榜,向总管告了假。没有他,其他下人手脚不停地忙活,累了不少。
时间紧迫,常越也过来搭手帮忙。下人们哪敢让他做粗活,抢着从他手上把活做了。
以前常超是家中的霸主,但常超出了事,常家就剩常越一位公子,更不用说他中了解元,以后常家易主,常家的家业一定是交到他手上,这未来的主子,下人们不敢再怠慢。
好在常越没做多久活儿,便被常宁叫了去。
常宁挑了一套常超的祥云锦袍,让常越穿。今时不同往日,常越不能再穿灰布衣衫,有损身份。常越没有几件好的衣衫,倒是常超有不少。常超跟常越身高相差无几,但常越比常超瘦许多,他的衣袍挂在身上,看着相当不搭。
常宁道:“改日让裁缝给你做一件,今日暂且如此。”
常越点头。
常宁道:“为了你,我可是花了上千两银子,你以后做了官,可要好生报答!”
常越顿了一下,才又点了点头。
弩递城一花楼中,一女子手帕挡着嘴,惊讶道:“常越中了解元?”
那女子看着有些眼熟,正是那日在东合镇公堂上,提供证词之人。
苏宇正襟危坐,推开女子喂到嘴边的酒杯,说道:“龙虎榜上,常越的名字居于首位,不会有差错。”
女子喂酒不成,换了一块糕点,搁在苏宇嘴边,道:“常家可真有意识,常二公子犯事要砍头,常大公子却风光无限。不过,我听常二公子说过,他的这位大哥,胆小怕事,是个窝囊废,真没想到,风水轮流转,最后是常大公子出息了。”
苏宇紧闭着嘴,从她手中接下糕点,又摆回了食盒中。
女子捂着嘴偷笑了一下,道:“苏公子还真是不解风情,在这花楼中,还没有像你这样再三拒绝我们的男子。”
苏宇道:“你完全可以不必如此奉承男子。”
“苏公子,你这几日每天到我们花楼,不喝酒只聊天,还句句不离规劝之意,要我们从良。”女子摆正了脸色,“我们有十多个姐妹,从小便在花楼中做事,除了伺候男人,别的什么都不会,就算从良,出去也无立足之地。”
苏宇得了和砺的吩咐,留在弩递城,不规劝成功,绝不会放弃。他道:“姑娘,你们可是真心要做花楼女子,这些年来,可是不曾受到任何委屈?”
女子迟疑了一下,眼神黯淡下去,道:“这世间,要想活下去,谁不受点委屈,苏公子,莫非你不曾受过?”
当然不是。
苏宇不想被她绕进去,道:“姑娘,你心里当真对此甘之如饴,没有过其他想法?”
女子自己饮下一杯酒,看似轻松道:“谁没有个好的期盼,只是失望太多,把希望的小火苗给浇灭啦。那些男人啊,床上甜言蜜语,下了床,就翻脸不认人了,甚至恨不得撇清关系,装作不认识。我们这里的姑娘,从良了,也会被嫌弃,倒不如就这么把日子混下去,也好过出去被人闲言碎语,公子,你说是不是?”
“……”苏宇蹙眉,“生路不止一条,何必认死这理,姑娘……”
“姐姐!”忽然另有一女子过来,说道,“姐姐,外头有人指明要你。”
女子站起身:“你伺候这位苏公子,苏公子,小女子失陪了。”
新来的女子粉黛浓妆,一身胭脂气味,她软弱无骨般往苏宇身上靠,被苏宇避开后,巧笑道:“苏公子,你来了好几日,都只找姐姐,为何不找我,我不比姐姐差啊……”
苏宇虽道貌凛然,避得也狼狈。他来花楼,不找其他女子,是因为招架不住,
女子不顾他肃然的表情,又一次靠近。
软香扑鼻,苏宇猛然起身,连连后退。
“苏公子……”
“姑娘,自重!”苏宇道,“今日就不叨扰了,告辞。”
苏宇快步离开时,还听见身后传来女子的娇笑声。
苏宇脖子有些红,走得更快了。
回到太守府,何茂刚为国学院来的学士和随行的官兵送了行。他们是为传递乡试的榜单而来,短暂停留后,便要回京了。
何茂悠闲地躺在太师椅上晒太阳,慢条斯理喝了一口茶,斜眼看到苏宇走近,问道:“苏大人,你这副样子,事情似乎进展不顺啊?”
苏宇道:“她们有她们的顾虑,我口头上劝说,实在难办。”
何茂道:“虽说皇上想让她们从良,是好事,但她们自己不愿,我们也无可奈何。花楼出身的女子,只在花楼吃香,一走出这花楼,那是连普通少妇也不如。非要她们从良,那是强人所难。”
一个两个都这样说,苏宇也失了主意,他似乎有些体谅姑娘们的无奈,可想到以后人老珠黄了,花楼也会抛弃她们。
那个时候再回头,是否会感叹此时的选择呢?
何茂招呼苏宇坐,让下人为他泡了一杯茶,道:“人各有命,各安天命。苏大人,安于现状容易,改头换面难啊……”
吕力的家中,即使打扫了一遍,也还是看着凌乱不堪,杂物太多,他又舍不得扔,便堆在了地上。
他的娘躺在床上,四五十岁的年纪,却是两鬓斑白,犹如耄耋之年的沧桑老者,精神也萎靡不振。
吕力扶着她坐起,将裤腿卷起,露出干瘦又畸形的小腿。吕力道:“十年前,我娘去山上捡柴,不小心摔倒,折了腿。看过大夫,可娘不想花银子,便没医治,忍着腿伤继续劳作,坚持了两年,直到她的腿再无动不了。”
如今她的小腿一侧鼓起很大的肿包,一侧凹了进去,这种症状,一看便是骨节错位,又如吕力所说,长时不医治,不正骨,那么骨头便会长歪,小腿上的肉也会同时扭曲着长。
居榭道:“都已经十年了,无法再纠正错骨。”
吕力娘的这双腿,早已废了。
吕力抓住娘的手,眼中含着泪,说道:“娘是为了我,才吃了这么多苦。娘,就算你的腿治不好了,我的腿便是你的腿,日后等我出人头地了,娘想去哪儿,我就背着娘去哪儿。”
妇人抱着吕力,叹道:“我的好儿子啊……”
可是,吕力的娘可不止腿上的毛病,她自腿开始痛得下不了床,到无知觉后,就焦眉愁眼,积忧成疾,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吕力挣了银子,用药把他娘的命吊着,但终究还是治标不治本。
居榭给她把了脉,问道:“有药方吗?”
“有。”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破烂的纸,“这是我誊抄的一份。”
居榭接过,扫了一眼道:“这药方对你娘的病还算有用处,不过有两味药材较贵,可用其他替代,这样,我给你重开一份,以后,你便照着我给你的方子来。”
吕力道:“多谢。”
吕力把他的文房四宝当做是珍宝,整齐放在木桌上。他研了磨,平整地铺开纸,毛笔搁好,做了个请的手势。
居榭开药方,不需要多久。
期间,吕力的娘忍不住道:“力儿啊,你不必为娘操心,不用请大夫。”
她是怕吕力多花银子,所以很担忧。
吕力道:“娘,这位公子是……我的朋友,他不收银子的。”
他娘这才点头。
居榭把写好的方子留下,吕力送他到门外,再次感激道:“谢谢公子能替我娘看病。”
居榭道:“举手之劳。不过,你娘的病说严重不算严重,可也不能忽视。她忧虑过重,需要你多加宽慰。”
吕力道:“我娘一直觉得愧对于我,不想拖累我。”
居榭道:“所以,你要开导她。”
吕力不是没劝过他娘,可老人家顽固不宁,劝不动。所以吕力才想考取功名,只要日子好过些,他娘才会高兴。
送走了人,吕力回到屋中,他娘拍了拍身边,道:“力儿,过来坐。”
吕力走过去,要扶他娘躺下,但他娘道:“不用,我躺得有些不舒服,就这么坐会儿。”
吕力道:“要不我背娘出去走走?”
“也不用。”他娘道,“我就想跟你说说话。”
吕力心里一动,知道他娘要说什么,配合道:“行,娘,我陪你聊天。”
“落榜了?”
吕力道:“嗯。”
“没关系,这次不行还有下次,下次不行还有下下次,力儿啊,有娘陪着你,没事啊。”
上一次落榜,他娘也是这般说的。但这些贴心窝的话说得再多,也没有一次中榜来得畅快。可惜,他至今也没有机会体会。
吕力不能在他娘面前难过,直点着头道:“我知道,娘,你也别操心我的事,你把身体养好,才是最好。”
身处逆境,周围满是荆棘的人们,看不到前方的路,只有互相安慰,抱团取暖,心里才会好过些。
吕力跟他娘便是这样。
互相为对方考虑,又互相宽慰着,咬紧牙关,把这悲催又倒霉的日子过下去。
或许,在这广袤的大地上,还有很多他们这样的贫苦人家,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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