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转移
大明朝的皇帝年号短短一年半里就换了三次,满清军队已经破了长江,湖广、江西和浙江都成了乱战前线,无数的难民蜂拥南下。
逼挂了北京的崇祯皇帝,才当了不到一年大顺皇帝的李自成,被满清兵一路猛追猛打,占领的北方地盘昙花一现般又瞬间丢了个干干净净。如今李自成在湖广失去了下落,据说可能是半道散伙,也有说法是命丧黄泉,反正如今大顺农民军是四分五裂,残部也在满清的军事逼压下纷纷投靠当地的南明势力。
四川方向,有关张献忠的消息就更加闭塞。据说张献忠已经占了半个四川,在成都称帝,国号大西,但其日子并不安稳,不光没有拿下汉中锁住北防要害,也没有彻底肃清四川境内的剩余明军,还在不断遭受南明地方官军的抵抗反攻。
眼下隆武皇帝在福州登基,南明剩余的大多数省份都宣布效忠,即便郑芝龙权倾朝野,隆武皇帝空有一腔热血也无法施展,但一个新朝廷的成立,还是有着稳定人心的巨大意义。至少对于对福建泉州的官员商民来说,他们还身处在大后方,除了过去数月来的粮食大涨,基本的生活节奏倒还没啥大的变化。
拥有千年历史的泉州城,随着两百多年来明朝对外贸易国策的重心转移,已经失去了自宋朝以来的东方海贸中心城市地位,但依然是福建乃至大明沿海数一数二的商业重镇。
在泉州城最繁华地段,一家挂着“王记海澜阁”的大商铺门前,十几辆马车拥挤在街边,不断有仆役从商铺内搬出一个个大箱子往马车上放。
无数路过的泉州百姓都在街头观望。或是指指点点,或是小声议论,仿佛不太相信兴旺了十几年的泉州王家会突然选择关门。而在商铺门两侧,还站立着十几来个兵丁在维持秩序,看样子是在专门保护这家商铺不受滋扰。
商铺内的正堂之上。年过五旬的王奉林正陪着一位身穿大明商人服饰的年轻男子喝茶聊天,只见年轻男子头上网巾遮掩之下隐隐约约是一头短发。
“……周主管啊,这一路上真没啥问题?”
王奉林的眼角还留在进进出出搬箱挪柜的仆役身上,但表面上还满脸堆笑地对面前的东联集团东方银行香港分行业务主管点头哈腰。
倘若回到十几年前,王奉林不过是泉州一个十分不起眼的小海商,一年能做上几千上万两银子的买卖就算很不错了。但现在。他已经是泉州鼎鼎有名的大商人,分号遍布泉州乃至福建各州县,手里长年有大把的南洋海货出售。
王奉林的转运,就在十几年前通过当时的吕宋大海商李国助的介绍,和西海华美国的东方特使严晓松搭上了联系。后来成为了福建极少几家能和东联集团直接建立一级代理资格的海商。
应该说,在崇祯元年某一天与华美东方特使严晓松会面的福建海商,如今都发家了。王家的海澜阁,逐渐发展成为泉州最大的商号,高档精美的南洋布、南洋灯油和南洋香脂皂是其主打商品,更是大手笔收购福建各地的茶叶、瓷器、生漆、松脂、药材。时至今日,虽然王奉林每年不得不向郑芝龙交纳不菲的跑海保护费,但身家少说也有几十万两银子。拥有好几艘中小福船,是福建少数几家能在官府眼皮子底下跑大员和吕宋贸易的海商。
“不就是二十万两白银嘛,有漳泉总兵派船派兵护送到香港。而且只要签订了开户存款合同。资金安全就全部由东方银行负责了,王老板您还担心个什么?”
东方银行业务主管轻点着桌面的一摞文件合同,脸上挂着职业般的微笑,仿佛这种惊动大半个泉州城的事情在他眼里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呵呵,是啊是啊,国姓爷那是真真的为国为民。我等草民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贵行既然如此看重王某,自然也是却之不恭了。在下这就签了开户合同……”
见对方又抬出了某人的名号,王奉林这才勉强拿起一边早就准备好的笔墨。在东方银行的金钻贵宾用户开户文件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按下了指印。
“嗯,手续这下全齐备了。王老板,现在开始,您就是我华美东方银行的金钻贵宾用户了,您将拥有如下的特权……”
仔细检查了下是否有遗漏的签名档,东方银行的业务主管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将早就开具好的一份银行存款证明文件递给了王奉林。而王奉林这次在东方银行一共存入了价值30万美元的白银(按实际成色折算),其中20万为三年定期,10万为活期。
一份纸质存款文件,第一组数字密码,第二组文字密码,就构成了王奉林在东方银行的用户证明。
凭借存款证明文件和第一组数字密码,可以在东方银行全世界任何一家分行里提取资金。如果存款证明文件损毁遗失,则可以凭借第二组文字密码在东方银行香港分行补办手续。
此外,王奉林作为金钻贵宾,其在东方银行的定期存款还享有增值服务,定期利息会逐期上浮,最多可达5%的存款年利息。就算是随存随取的活期,也会享受0.5%的年利息,相比之下,就算是华美国内,普通用户的活期存款都是没有利息的。
拿着挺括的东方银行用户文件,王奉林心里是又高兴又忐忑的。高兴的是,相比大明的钱庄,东方银行的条件十分厚道;忐忑的是,对方一力说服自己往香港甚至是吕宋进行资产转移,会让自己好不容易在泉州打下的根基又丧失大半。
就算王奉林对满清南下的力度将信将疑,但这些年和华美东联集团的商人打交道,也没有发现对方说过什么不着边的大话。反而多次为自己解决了麻烦。说白了,自己这点家业,和人家比起来差得不是一点半点,人家也是看在多年的亲密合作上,才给了自己忠告和更多的选择。
这几个月。因为福建郑家突然对华美的态度急转直下,连带着泉州海澜阁也遭了不少刁难,如果不是平时好处打点到位,估计早就被郑家寻到理由给端了。但就算这样,王奉林在泉州的生意还是受了很大影响,尤其是郑家已经公开禁止福建所有海商和香港、吕宋的贸易。只要碰见了,若没有铁打的门路,基本就是人货全没的下场。
怀着对天下局势的捉摸不定,或者说是内心对郑家的强烈不满,王奉林依着狡兔三窟的念头。把家业一分为三。除了泉州总号关闭外,其他州县的小商铺则继续经营,而大部分现银存到香港去,小部分现银则拿到吕宋马尼拉开店面,因为他和李国助的私人关系也是很铁的。
王奉林不知道的是,不光他在泉州闹出了一番小动静,在漳州、福州乃至浙江的温州,都有不少中小商号收到了来自两广、吕宋等地同行的书信。书里信外都是一口同声的提醒。劝说各个商号进行资产转移,以规避时局风险。
据说之后几个月,大约有二十多家闽浙一带的大小海商接受了这种私下串联。用各种方式将店铺或现银进行了分置处理,其中多数人直接或通过中间人转到了华美香港总督区的东方银行,少部分则流向了吕宋。
……
距离泉州城几十里的同安,一座庞大的军营依山傍水,营门立着两杆大旗,左边大旗上绣着“大明漳泉总兵郑”。右边大旗上绣着“御赐国姓朱成功”。
郑芝龙在南京保卫战中一塌糊涂的表现,不光没有削弱福建郑家一丁半点的影响力。反而因为实力基本保全,让郑芝龙终于走上了南明政坛的顶峰宝座。
在政治上。利用张肯堂和黄道周等一杆子文官,郑芝龙扶持了隆武皇帝,并对浙东鲁王监国小朝廷采取了坚决打压的立场。
在军事上,郑芝龙利用隆武皇帝的招牌,外加自己的财力,基本上将福建各地的军镇全部控制在手里,如今郑芝龙几乎掌握了隆武朝廷六成以上的军事实力。至于远在湖广的另一个实力派何滕蛟,则对郑芝龙在隆武政权里的地位没有任何动摇性。
一心想要收揽各方人心、复兴大明的隆武皇帝,在郑芝龙带儿子郑森觐见的时候,在公式化的交流后,给予了年仅21岁的郑森超乎他人预期的评价。
“惜无一女配卿,卿当忠吾家,勿相忘也!”
为了表示对郑家的恩宠,隆武皇帝将大明朝最尊崇的朱姓赐给郑森,并将原名改为成功。朱成功,或者说是郑成功,就是郑森过去几个月里个人身份翻天倒海的变化。
和寻常明军驻地的乱七八糟不同,此时的驻扎在同安的漳泉总兵大营内外是井然有序。有了郑家财力的支持,这支人数超过10000人的明军物资供应还算充足,不光每个官兵都是崭新的鸳鸯战袄,甚至连小兵都是标配的红缨八瓣盔。因为粮草供应充足,官兵的脸色也比其他军镇要好上太多。
大营外的校场上,一列列衣着鲜红的官兵正在鼓点下行进,但除了大量的刀枪冷兵器,类似火枪之类的热兵器很是少见。
“总兵大人,安海码头的辎重运到大营外了!曹大人也回来了!”一个小校快马赶到正在观摩官兵操训的郑成功面前,跳下马以标准的大明军姿单腿跪地。
一听到这个消息,郑成功身边的两位年轻武官就面露喜色。
“太好了,总算他们还是言而有信,有了这些南洋军械,就可以好好练兵了!”年纪轻轻就一身军官衣甲的刘国轩,此时两眼放光,迫不及待地踮着脚朝着大营东面张望,“施将军,到时候可别和我抢啊!”
看到这个年轻的同僚如此急忙的样子,施琅倒是很沉稳地微微一笑,转身朝着郑成功抱拳鞠礼:“国姓爷,看来请曹大人出山果然是对的。如今福建一地。论起和米夷海商的交情,怕是郑老大人都未必比曹大人更好。”
施琅口中的曹大人,自然就是一度从大员辞官回漳州隐居的曹秀林。也不知从什么途径知道了曹秀林曾代表大员宣慰司出使华美的事情,就在郑成功受封漳泉总兵不久,郑成功就亲自到访了在漳州开私塾的曹秀林。
郑成功抗清的一腔热血或者说是急于打造他心目中的福建新军。最终感动了曹秀林。在郑成功一本正经表示自己不参与内争、坚决抗清的意愿后,曹秀林勉强接受了漳泉总兵府参随的身份,帮助郑成功打理最最重要的事务——从香港和大员引进华美军械。
在福建郑家和华美的关系全面跌入冰窟窿的当下,大概华美方面早就通过福建合作商人以及大员颜家留下了伏笔,开始有条件的为郑成功提供所需的物资。其中最大头的,自然是郑成功为编练新军所急需的大量华美军械。
而郑成功所要付出的条件。就是在他的职权范围内,保障漳州和泉州的福建海商能正常往返香港的贸易,其中最关键的,就是要护送那些“搬家转产”的闽浙商人。
34a后膛燧发枪和新式8磅炮之类的先进武器只有华美官方渠道才有可能拿到,所以郑成功想要朝广东新军装备看齐的梦想算是破灭了。在部分福建商人的“走私”下。郑成功只能缓慢获得相对老式的21b前膛燧发枪和12磅炮,但就算这样,比起已经基本断货的父亲郑芝龙来说,郑成功的军备采办还算有门路。
“听说大员颜家拒受朝廷诏命,转而投靠鲁王,我借海商之手,从大员流转枪炮,父亲焉能不知……如今漳泉各地海商纷纷外迁。我郑家又能独善到何时呢……”
想到父亲郑芝龙对自己还在和华美以及大员打交道而采取的不闻不问态度,郑成功知道这里面也暗含了父亲做事留一手的道理。只是不知道在父亲眼线四布的当下,这最新一批从福建商人手里走私来的华美军械。自己最终能留下多少。
远方一辆辆大车缓缓而来,当头一位身穿普通衣衫的男子正面带微笑朝自己拱手。
“曹兄,这次又辛苦你跑一趟了。”看到对方海上奔波后略显疲惫的脸色,郑成功不好意思地回礼,然后看住了对方身后那多大几十辆的牛马车,“此番未受什么刁难吧?”
“幸不辱命。大员同知颜大人也知我大明上下当一力抗清,所以未曾抬价。倒是屡次三番要曹某重返大员出仕。”曹秀林笑笑。抬手从旁人手里接过账册,“四千步铳。虽均是旧品,也有八成品相。九斤重炮八门,全新,乃是从吕宋流转而来。”
全军如今也不过四千来杆华美步铳和几门九斤炮,如今曹秀林带来的这一批军火算是数量巨大。
仔细翻看了下账册,郑成功转身向刘国轩露出了严肃表情:“观光,你马上派人运送两千步铳和四门九斤炮,走海路去福州,当面交给我父亲!”
“大公子……国姓爷!这明明都是我们好不容易……”
一心想着给营里官兵换装的刘国轩马上就急了,不知轻重地伸手就想去拉郑成功的胳膊。
“国轩,休得放肆!没听见国姓爷的吩咐吗!若没了老大人的援手,这营里拿什么吃喝养兵!”一旁的施琅眉头紧皱,马上出声呵斥。
“哎!”知道郑成功大营的每一两银子其实都来自福州的郑芝龙,但刘国轩还是心里不爽,只能草草抱拳而去。
现场的人随着车队慢慢走散,当只剩下曹秀林一人的时候,郑成功这才压低了声音:“曹兄,如今两广到底如何?”
知道对方又在关心两广局势,曹秀林叹了口气:“不瞒国姓爷,听说靖江王据桂林伪称监国,附逆者众,广西巡抚瞿式耜生死不明……如今两广纷乱未平,肇庆、高州、雷州、广州城内物价飞涨,各处人心不稳。广东新镇诸营闹饷已久,拒不领命讨逆,两广总督丁楚奎闭门不出,多是赵有恒、萧弈辅一干人在奔走……”
隆武皇帝登基,诏书第一时间到了肇庆,但两广总督丁楚奎到现在还没有明确态度反馈。两广的闹剧,明眼人都能看出是一种地方乡绅的反弹,甚至还有针对始作俑者福建郑家的强烈不满在里面。
据说为了震慑两广,郑芝龙还派遣船队去了广东总兵府所在地南澳岛,以“违旨”的借口抓捕了广东总兵陈谦,吞并了广东水师,可怜做了半辈子墙头草的陈谦,到头来还是被人一撸到底。
“两广不受朝廷诏命,怕不是丁楚奎一人之意吧……两广士绅,对我父亲不满日甚,若是难以回旋,朝廷失了两广,又能挺立几年呢?”
郑成功紧锁眉头,对当下时势混乱到这个地步也无可奈何。虽然父亲郑芝龙富可敌国,但他很清楚两广如今的地位,尤其是和华美有着紧密联系的琼州和香港,未来很可能是外部支持大明抗清的有力通道。
“另外,下官从福州海商那里听到消息,陈大人(陈子龙)已在江北(钱塘江)殉节……”见对方情绪不好,曹秀林还是咬着牙把自己最新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对于老上司殉难的噩耗,郑成功只是眼神一黯。
“算了,还是静观其变吧。”沉默了良久,郑成功叹了口气,对曹秀林挤出一丝苦涩的微笑,“可能还要再辛苦曹兄跑一趟香港和大员了……今年漳州、泉州境内州县水患四起,秋粮欠收,各地粮价高涨,军中日渐窘迫。我等若想不伤民心,须从外地购得粮草,方可解局。”
听到此句,曹秀林的面色马上凝重起来,并不回话,只是深深一鞠。(未完待续)
ps:诚意第三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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