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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四章 面巾


水离城在墓碑不远处盖了一栋石屋,屋子不大,倒是也隔出了堂屋、卧室和厨房。

        热腾腾的面条,卖相并不算好,荷包蛋的蛋黄里还混着蛋壳。

        水离城问了一句:“好吃吗?”

        水镜月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还好。”

        然后,就没了言语。

        一顿饭吃得很沉默,连喝汤的声音都显得有些小心翼翼。

        饭后,水离城收了碗筷,却被长庚顺手接了过去,也没说什么,就默默的拿去洗了。

        只三只碗,厨房里的水声却响了很久。

        两人的视线突然交汇,似乎终于觉察到安静的空气中透出的尴尬。

        水离城问道:“听说你受了伤?”

        水镜月想了想,觉得他说的应该是在西域那次,大概是她师父告诉他的。她点了点头,道:“已经没事了。”

        水离城点头,视线移向了厨房的方向,“他叫什么名字?”

        水镜月道:“长庚。”

        水离城:“待你好吗?”

        水镜月眼中浮现出淡淡的暖意,点了点头:“嗯。”

        水离城点头:“那就好。”

        又是一阵沉默。

        水声终于停了,长庚洗完碗出来,袖子高高的挽起,一双手还是湿的。水镜月取了挂在窗台上的毛巾给他,长庚接了毛巾擦手,握了握她的手。

        水镜月起身告辞,“爹爹,您早点休息。”

        水离城抬头看她,“要走了吗?”

        许是被他眼中的那一丝迷茫触动了,水镜月顿了下,道:“我会等到明天开春再走……改天再来看你。

        “等等。”水离城起身叫住她,走到她面前,突然伸手抱住了她。

        水镜月的身体僵了一下,有些不适应,好在没真的躲开。不过,在她意识到他在做什么时,瞳孔不由扩散,心口一窒,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

        水离城放开了她,手中拿着块黑布——

        她从撕下衣服下摆来当做面巾的黑布。

        他看着她那张脸,看着她那双眼睛,道:“阿月,面巾,以后不用戴了。”

        泪水不知何时流了出来,从身体里泛出的酸涩冲撞这胸口那股窒息,化作第一声哽咽从喉咙里溢出,仿若有什么东西碎裂了,所有的情绪一不可收拾般,在撕心裂肺般的哭喊声中泄出来……

        那是长庚第一次见她哭——她流过很多泪,却很少哭。

        他背着她走过那条长长的洞穴之时,她在他肩头睡着了,长长的睫毛上还有些湿润,温热悠长的呼吸喷在他的耳边,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那一刻,他觉得从未有过的安心,仿若前方的路没有尽头,而他们会一直一直这么走下去……

        洞穴的尽头是乌炎的住处。

        已经半夜了,乌炎却没有睡,像是在专程等他们。他抬手,示意长庚送到卧室去,然后抱着两坛酒站在卧室门口,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了。

        虽是夏日,但这洞穴里却有些凉。长庚找了条薄毯给水镜月盖上,又摸了摸她的额头,然后起身,寻乌炎去了。

        今夜的月色不错,弯月如钩,银河闪着粼粼波光,漫天的星斗仿若要掉下来一般。

        乌炎坐在扶桑树下阴影里,斑驳的树影轻轻摇晃着,打碎了苍白如面具的容颜。他扔了一坛酒给站在洞口的长庚,道:“过来陪我喝酒。”

        长庚坐到他对面,揭开封泥,酒香扑鼻,是难得的好酒。他酒量不好,但遇到好酒,也会忍不住想尝尝鲜。没有酒杯,他举着酒坛子敬乌炎,“师父。”

        乌炎抬手重重的撞在他的酒坛上,没好气道:“谁是你师父?”他喝了一口酒,又瞪了长庚一眼,道:“得寸进尺,跟阿月一个德性!”

        长庚笑,抬着酒坛子喝了一口,却呛得咳嗽了起来。

        乌炎嘲笑他,“酒都不会喝?这么没用。”他说着看了看夜空,“酒量这么浅,以后怎么陪阿月喝酒?若是你比她先醉了,她要怎么办?”

        长庚没有回答。他知道他今晚有话想对他说,关于阿月的,就像水离城一样。只是,不同的是,水离城是不知如何在阿月面前做个父亲,而乌炎,是从来都不知道该如何当一个长辈。

        他问道:“师父,阿月喜欢喝酒,是跟你学的吗?”

        乌炎扬了扬眉,“我的徒弟,怎么能不会喝酒?”他说着又喝了一口酒,放下酒坛之时,语气却放缓了些,“她三岁就开始喝酒,跟你刚刚一样,喝一口就呛到了。她不喜欢酒,却喜欢喝酒。她刚搬到她那狗窝的时候,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喝醉了能好好睡一觉,虽然醒来之后头会疼,但总比睡不着好。后来喝多了,也就习惯了,喜欢了。”

        他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咧嘴笑了起来,笑够了又喝了一口酒,问道:“你知道她为什么怕水蛭吗?”

        这一点长庚倒是真不知道,有些好奇,问道:“为什么?”

        乌炎抱着酒坛子,笑道:“小时候被吓到的,不过,她那时喝醉了,应该不记得那件事的,却记得害怕——不只水蛭,所有黏糊糊滑溜溜的东西都不敢碰。”

        他顿了顿,继续道:“那天练功的时候,她受了伤——我打的,背后的伤口很深,流了很多血。我晚上去瞧她,现她没去治伤,反倒坐在山顶上喝酒,醉醺醺的,怎么都叫不醒。我很生气,把她扔进了山下的河水里,她仍旧没醒,本能的在水中挣扎……呵,等我把她捞起来的时候,她背后几乎爬满了水蛭,顺着伤口往身体里钻……”说到最后,他脸上的笑容显得有些悲伤,有些自嘲,有些难过,“差一点,她就死了。”

        长庚沉默着喝酒——每次听到这些事,他都很想为她做些什么,但想起他曾对她做过的那些事,他又现自己连质问的资格都没有。最后,所有的情绪都只能化为悔恨与心疼,一遍一遍的凌迟着自己……

        乌炎又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收她为徒,为什么教她乌炎心法吗?”他没等长庚回答,便继续道:“因为一个约定,跟她父亲的约定。离城要给她们换眼睛,其实啊,他知道这个手术是不可能成功的。但若练了乌炎心法就不一样,把所有的内力集中在眼睛上……呵,这种方法要阿月自愿才行。离城啊,从一开始就算定了阿月是个心软之人吗?”

        他仰头灌了一大口酒,抱着酒坛子看夜空中的明月,“这个世上,她所有的亲人,都是伤她至深的人。”

        他低眉看他的眼睛,道:“小子,我用了五年,离城用了十八年,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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