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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二章 山路


“阿月,太阳出来了。”

        长庚话音刚落,便感觉肩头一重,刚刚还支撑着他的水镜月突然脱力一般瘫倒在他怀里。长庚心头一紧,想看看她的脸,“阿月?”

        “嗯。”水镜月的手拽着他的衣襟,将脑袋埋在他的怀里,声音听起来有些疲倦,“有些累,让我靠会儿。”

        在江城那次,水镜月给长庚疗伤之时,差点丢了性命。一来是长庚当时的内力太过紊乱,那内力又比她高太多,二来是她自己也生出了些绝望之心,在完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使出了杏林春暖。

        而这一次,长庚的伤并不重,即便水镜月不管,他自己也能控制住,并不需要水镜月使用杏林春暖那么危险的招式。再者,这一年的际遇,让水镜月的内力增长了不少,度连她自己都有些惊讶。可即便如此,她的内力仍旧不如长庚,昨晚后半夜几乎一直在用内力帮长庚维持体温,此刻内力几乎耗尽,动动手指头都觉得费力。

        长庚听着怀中人悠长的呼吸,抬眼看着天边的太阳一点一点的升起,感觉心中似乎有一片大海,就如眼前晨光下的海面一般,波光粼粼,再如何遥远都让人觉得温暖。

        太阳跃出水面的时候,长庚抱着水镜月站了起来,低眉臂弯中沉睡的脸,见她的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将人往怀里紧了紧,柔声道:“你接着睡。”

        水镜月偏了偏头,将一张脸都藏进了他的臂弯里,闷声道:“用背的……背上睡着舒服些。”

        长庚依言放下她,俯身将她背了起来。水镜月趴在他背上,双手抱着他的脖子,脑袋搁在手臂上,呼吸平静,似乎的确睡得安稳些。

        长庚对一直蹲在一旁看着两人的九灵挥了挥手,示意它跟上来,便背着水镜月一步一步往山下走去了。

        这座山山顶上挺荒凉,山坡上倒是长满了密密麻麻的树林。不过,这地儿看着偏僻,却也有几条上山下山的道路。不是什么石板路,甚至连石子都没有铺,不过只是比其他地方平整一些,没那么多杂草而已。

        这里远离江户城,能走出这么几条路,想必附近是有村庄的。道路两边还能看到许多抽着枝条或者光秃秃的木桩,多半是村民伐木时走出来的。

        一段下坡路之后,前方是一个岔路口,一条路往另一座山上延伸,一条路绕着山脚走。长庚选了绕着山脚的那条路,往海边的方向走去。

        不过,山脚那条路绕了一大圈,又是一个岔口,仍旧是一条通往另一座山的山顶,一条绕着山脚走。

        长庚在岔口停了会儿,往山顶的方向看了看,又偏头看了看背后睡得安稳的水镜月,想了想,终于抬步往山上走去了。

        “长庚。”

        长庚走在上山的路上,听见水镜月懒懒的声音,低低应了一声,“嗯。”

        水镜月仍旧闭着眼睛,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之后又只剩下呼吸声了。长庚等了良久,以为她又睡着了的时候,又感觉到她温热的气息吐在耳畔——

        “长庚,小时候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我抱着月下坐在山顶上,总是盼着夜空中的月亮早点落下,希望太阳早点升起来。可是啊,其实我并不讨厌黑夜。”

        山路有些崎岖,长庚小心翼翼的走得有些慢,但很平稳。他不知道水镜月为什么会突然说起往事,但他喜欢听,低声附和着,“嗯。”

        水镜月停了会儿,又继续道:“你还记得木下那间客厅的墙壁上挂着的水墨画吗?”

        “嗯,记得。”

        水镜月无声的笑了笑,“那些水墨画,虽然大多是伪作,但有一幅是真品。不过,那幅唯一的真品,却被挂倒了。”

        这个长庚倒是没注意,微微有些讶然,仔细回想了下,问道:“是那幅飞鸟图?”

        水镜月:“嗯。其实,那幅画画的不是天空,而是水。那些飞鸟倒过来就是游鱼,而画顶部的那些像是汉字的符号,倒过来就是飞鸟的倒影。这幅画是师父画的,估计是舅舅拿来卖了。”

        长庚恍然,不由笑了笑。

        水镜月也笑了一声,顿了顿,道:“木下不过是在附庸风雅,并不是真的对中原文化感兴趣,你说他贪慕虚荣,一点都没错。”

        长庚脚下一顿,脸上的笑容凝固了,渐渐消失。

        水镜月道:“他用的茶具一看就是仿照千利休茶馆里的茶具做的,却精致得让人觉得,他那里的才是真品。或许,他也并不是真的喜欢茶道,不过是想跟千利休一较高下而已。”

        “他处处都想压着千利休,是因为千利休在民间的声望比他高,更受东瀛子民的喜爱。他想利用千利休的名声,但又嫉妒着他的声名远扬。”

        “小六郎对他忠心耿耿,他却也防备着他……”

        “柴田谋反一事,最后柴田以死谢罪。木下却仍旧赶尽杀绝,连孤儿寡母都不放过,若不是因为千利休,小玉多半是活不了的。”

        “还有那个禁刀令。太阁说收缴的兵器都会用来制作东山寺的门钉,不知道那个东山寺的大佛殿有几道门,那门估计比南天门还壮观,才需要用那么多的铁来锻造门钉。还有那些走投无路的浪子,即便只有一半投入幕府门下,也是个庞大的数字吧。那么多人,那么多兵器,是用来应付叛乱的吗?”

        水镜月闭着眼睛,不急不缓的说着,声音很轻,像是呢喃的梦语。说到最后一句,她终于睁开了眼睛,脑袋微微动了动,偏头看着长庚的侧脸,“木下这个人,贪慕虚荣,好胜心重,气量狭小,心狠手辣,多疑,野心太大。你说的一点都不错。”

        长庚的脚步未停,仍旧走得很稳,却早就屏住了呼吸,忘了心跳。他耳边萦绕这水镜月的声音,脑中却一片空白,身体僵硬得如同木偶,全然不知心中是什么感受。

        水镜月抱着他的双手紧了紧,脑袋枕在手臂上,抬眼看着他有些呆滞的眼角——斑驳的阳光闪动着,有如泪光一般。

        她不由抬手,抚上他的眼角,像是想要拭去那并不存在的泪水一般,轻声道:“长庚,你看,你看到的我也看到了,你想到的我也能想到。只是,我的脑子转的没你快,需要多想一会儿。不过,你的脑子虽比我快一点,我的眼睛也能看得比你多一点。”

        “……阿月。”长庚刚张嘴,才觉声音有几分颤抖,心脏又开始跳动,却一下一下如擂鼓一般击打在胸口,仿若窒息一般让呼吸都不由得粗重了几分。

        水镜月转头看向前方,道:“月姑娘头上那个侠女的名号,不过叫得好听而已,其实也是无数鲜血换来的。长庚,你觉得流血的杀伐和不见血的战争,哪一个更残忍呢?”

        树影婆娑的山路尽头,天空蓝得像宝石一般,耀眼的阳光在海平面上摇晃着,脚下那破烂的码头和黑漆漆的帆船都显出几分明媚来。

        长庚仰头,睁大着双眼看向头顶的烈日,笑容中有几分悲伤便有几分欢喜,复杂的情绪涌动着,开口却仍旧只是叫着她的名字:“阿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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