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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还于旧都(一)


文天祥走进屋里,看到赵嘉仁正拿着一本书在看。文丞相已经五十八岁了,已经没办法远远就看清楚封皮上的书名。他也没有立刻打断赵嘉仁的阅读,而是打量着这位大宋到现在唯一的进士皇帝。

        自古以来能够救亡图存的皇帝,都会被浓墨重彩的记录为中兴之主,若是广地万里的皇帝更是不会被忘记,便是千百年后依旧会被人不断褒贬。文天祥年纪轻轻就考上状元,他很清楚皇帝这种存在并没有民间传说的那么完美无缺,那么无所不能。便是那些中兴之主,那些广地万里的皇帝,他们或许擅长权谋,或者擅长决断,却没有一个人是以学问著称。

        现在赵嘉仁开创了先例,整个大宋没有任何人敢在赵嘉仁面前自诩博学,更不用论学问了。而这位皇帝此时手拿书本浏览的模样,完美的展现一个学问家该有的模样。

        赵嘉仁此时抬头看了看文天祥,把打开的书扣在了旁边的茶几上,说道:“宋瑞,坐。我就不起来迎你了。”

        文天祥笑了笑,很随意的在赵嘉仁旁边坐下。然后问道:“官家在看什么书?”

        “《大宋传染病调查》,卫生部最新的东西。”赵嘉仁答道。

        听到‘传染病’这个凶恶的名字,文天祥就笑不出来了。十几二十年的爱国卫生月搞下来,连普通人都知道传染病的危害,更不用说代理丞相。

        赵嘉仁那一世是医生,对传染病倒是没有这么这么激烈的反应。他笑道:“有人问我,为何要在深秋时分迁都回开封,我当时就告诉他们一个理由,深秋之后传染病的活动快降低,回到中原之后要面对的问题大概就是水土不服。说完之后,我倒是想起自己都忘记中原和北方都有啥流行病。就要了一本来看看,你要不要也看看?”

        说完,赵嘉仁在沙上舒服的伸了个懒腰。在中国的时候,传染病只是一个概念而已。就赵嘉仁在21世纪的生病经历,大概就是吃坏了肚子上吐下泻,满头大汗之后吹风后感冒,运动不慎导致的拉伤、挫伤、扭伤,比较印象深刻的是三鹿事件爆前,因为突然爱喝奶制品导致的肾结石排出体外的剧痛。总之,都是明明白白的相对外科病症。直到他去了大美利坚,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传染病这玩意是真能导致大规模死亡。在二十一世纪,死于流感的美国人比死于癌症的都多。在大美利坚,能和流感相杀伤力相提并论的只有毒品、枪支犯罪和交通事故。

        看着赵嘉仁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文天祥也觉得自己有点大惊小怪。赵官家是个很文雅的人,所以当他说出‘人死球朝上,不死乱晃荡’,那真的是令人印象深刻。这倒是真名士该有的洒脱。

        文天祥笑道:“深秋大概是十月吧。现在都已经五月了。”

        “嗯。还有四个月,就要动身了。”赵嘉仁有点感慨。

        文天祥也有些感慨,感慨的内容和赵嘉仁不太一样,“官家让我先留在南边,是不是不太合适?”

        “怕什么?就算是有人说你要造反,你觉得真有人信?”

        文天祥被赵嘉仁这不讲场合的玩笑弄得笑出声,“哈哈!我觉得不会有人这么说。”

        “不就是弄出个南北院的说法么。这种事情本就是实情,还不许别人说么?”赵嘉仁边说边给文天祥让烟。

        文天祥点起抽了一口,脸色还是恢复了凝重。“官家这么讲虽然没错,但是朝廷现在人心很不安啊。”

        “让他们安下心干事,不就是你我的工作么。”赵嘉仁倒是完全想得开。在二十一世纪,赵嘉仁经过媒体的深度教育之后,终于学会了让新闻飞一会儿。连带着,他也明白人心的动荡看着来得快,同样很快就会遗忘和平复。哪怕看着天大的事情,要不了多久就会被习惯,甚至会被认为是理所应当。要是没有这样的身体机制,人类早就灭绝了。

        又抽了几口,文天祥问了他最在意的事情,“官家,你颁布新制度,我看官员们只怕不会这么快就适应。”

        赵嘉仁点点头,却没说话。最新的人事制度,是赵嘉仁最自豪的独创,也是他知道困难重重的事情。以后所有高官副部级的实权干部,都不会在他们相对的岗位上退休。这些人的最后一个职位会是一个县长。这不是贬斥,而是赵嘉仁想试试看,这帮人积累了一生的能力和见识,可否将县级行政单位治理好。

        以赵嘉仁从政经历的完备,他当然知道治理一个县可以很轻松,也可以无比艰难。就如赵嘉仁从莆田走后,据说历代莆田县尉都轻松。只要把木兰陂维护好,莆田县就是一个小小的天府之国。但是每个县都不一样,很多县都有自己的重大问题。想把县里的问题找出来,并且找出解决之道,那些年轻的县长的能力未必够。

        除了这个之外,赵嘉仁也想试试看,这样的手段能否有助干部队伍年轻化。老家伙们在高位上退休,必然导致很多很多很多的人事问题。让他们在县里退休,或许能更早为年轻人腾出空间来。

        看赵嘉仁只点头不说话,文天祥叹道:“官家,我觉得这章程有点苛了。”

        赵嘉仁果断答道:“做了之后再说。我颁布的时候就已经决定被骂。”

        文天祥知道自己的性子有多激烈,见过的人之后,文天祥私下认为能比他更激烈只有赵嘉仁。文天祥看到不爽的事情会骂,赵嘉仁看到不爽的事情会上去干。大宋的那些宰相执政在中央和地方上上下下本是常态,但那多是政治斗争的结果。赵嘉仁制度化的目的在学社会议里面讲的清楚,他就是希望各个地方都能大治。而这些身居高位的人,应该有实干的勇气和道德的勇气去承担起这样的重任。

        问题是,就文天祥看,这帮家伙貌似相当缺乏这样的勇气。自从当了代理丞相,跑来文天祥这里说项的人就络绎不绝。文天祥即便反复告诉那些人,自己这个代理宰相已经没有以前的那种人事权,没有勇气承担这种责任的人也期望赵官家的亲密友人文天祥能够说服赵官家不要这么做。这帮家伙们也很清楚,他们早就不习惯到县里面受罪。

        最后一任在县里度过,做的不好,会被人嗤笑。做的再好,也会被认为是顺利成章。而且他们便是竭尽全力,也不会对仕途或者自己的派系团伙有什么帮助了。大宋一千多个县,干完最后一任,他们就鞠躬下台去大城市养老。这些人也不会期待自己真的能把一个县变成他们的地盘。

        看赵嘉仁根本不为所动,文天祥也只能坚定执行,他叹道:“如果官家已经决定,臣就不再提这件事。”

        赵嘉仁微微点头却没说话。这让文天祥心中感慨,这就是赵嘉仁的激烈所在,不管赵嘉仁的行动引多少人的反对或者赞同,或者是几百万人头落地,赵嘉仁都会用淡定的态度去应对。

        从赵嘉仁这里离开,文天祥先回了趟吏部。他是在吏部尚书的位置上被冠以代理丞相的职务。吏部的事情还归文天祥管。正如今天赵嘉仁所说,一旦朝廷迁都回开封,大宋马上就出现南北院的问题。

        这个南北院是借用辽国的制度名词。掌契丹六院部兵马。辽太祖分契丹迭刺部为五院部与六院部,各有夷离堇,辽太宗会同元年(938年),改两院部夷离堇为两大王院,称北大王院与南大王院,南大王院官署长官称南院大王,下设有南大王院知事、南院太师、南院太保、南院司徒、南院司空等。辽天祚帝天庆八年(1118年),废南院太保。

        大宋当然不可能这么干,只是很多人对于迁都并无切实的感觉,还觉得大宋统治中心貌似依旧在南方。中原地区依旧是遥远的北方,和传说中的旧都。既然有这样的感觉,很多人就会觉得南北之间依旧有说不出的隔膜。当‘南北院’的说法一出,马上就开始在朝廷甚至在杭州城里流行起来。

        文天祥当然知道已经有人戏称他为‘南院大王’,他对这说话很生气。如果是以前的大宋,也一定会有文人官员这么指责文天祥。那些人会这么说,只是想扳倒文天祥而已。以文天祥的资历和人品,会这么说的人也不信这说法。

        文天祥恼怒的是这帮人也太会编排人,而且说得还是瞎扯淡。可事情就是这样,再荒谬的传言都有人会信以为真。官员们竟然真的以为会南北分治,有一个团伙好像真的能够掌握南方的国政。

        坐在办公桌后,文天祥生了会儿闷气。但是想到今天赵嘉仁那种‘人死球朝上,不死乱晃荡’的淡定,他突然觉得自己这么生气看着很傻。代理丞相叹口气,继续伏案他自己的工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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