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其实明粉是宫中最常用的，各宫都有放置，只不过是装在特制熏炉中，放于各墙角处，很少有人注意，尤其是主子们，即便看到也大多会以为是香炉摆设。
但有一点，明粉不是点燃使用的，只需自然放置便可驱虫蚁，其散发出的气味极细微，人是闻不到的，但若燃烧，便会将气味放大，腥臭难闻。
同众人一样，花柒也才知道宫中有这种东西。
但这东西怎么会跑到自己的香盒里呢，她调制的香又去了哪里？她低头瞧着手中的空盒子，不知所措。
“小主可是匆忙中拿错了盒子？”柳学正问道。
花柒摇了摇头，方才她便想过了，她房中没见有第二只同样的盒子。
淑妃突然轻笑了一声，“那这明粉由何而来？你自己调的？”
内堂一阵低笑。
花柒忙摇头，“不是，我明明……”
“请皇后娘娘、淑妃娘娘恕罪！”
花柒的话被孟轻婉大声打断了。
只见孟轻婉神色慌张，竟“扑通”跪在了地上，“请皇后娘娘、淑妃娘娘责罚轻婉！”
“……”
这又是怎么了？众人更加疑惑。
只有醇兰郡主和英启郡主一副津津有味看热闹的表情。
一直没开口的皇后远远的瞧着她，说话的语气一如往常般柔和，“出什么事了孩子？”
孟轻婉提起帕子遮着嘴，犹犹豫豫的，似是很为难。
淑妃又看不惯了，“你这孩子何时也变得这般温吞，快说出了什么事？”
“我……”孟轻婉抿了抿嘴唇，然后委屈巴巴地回头看了花柒一眼，才说道：“那明粉是我带来的。”
“啊？”淑妃惊道：“你带那东西在身上做何用？”
“前几日醇兰郡主说房中发现了小虫，吓得夜里都睡不好觉，我听洒扫太监说宫中的明粉最是好用，便命人备了些，想着今日见着郡主送与她，但是方才发现找不见了，没想到竟是……”
听到这，大家还是没明白，明粉的来处找到了，但怎么从孟轻婉的手中跑到了花柒的香炉里呢？
这时柳学正插问了一句，“花小主是否不慎拿错了？”
“不可能。”
花柒还没来得及说话，孟轻婉便接了过去。
“我们用的香盒虽同是蕙兰院特制，但都放在自己的桌案上，又不是混在一处，我同花小主更不曾亲近说话，怎么会拿错？再说我还丢了一盒凝神香，与明粉放在一起的。”
“就是说花小主偷拿了孟小主的明粉和凝神香？”醇兰郡主开口帮腔。
“我没有。”花柒辩驳道：“凝神香是我熟记香谱，依比例调出来的，我带来的也是自己调出来的香。”
“你胡说，你根本闻不到味道怎么可能调出香来？”孟轻婉面露得意之色，这是她在御香课那日发现的。
“我是失了嗅觉，但柳学正说调香不一定要闻，熟记香谱，依比例调配，也能制出香来。”
“一派胡言！”
“东宫的阿灵和林娇都可以作证，我配好后，都是她们替我闻味道的。”
“你宫里的人，说的话不可信。”
“臣确是对花小主说过此话。”这时柳元对着皇后拱手道：“娘娘，香谱是臣编撰，经多年数次调试，其中各种香料比例精准无误，若熟记之人严格依此配制，是完全可以的。”
皇后微微笑着，“柳学正果真是能人，难怪皇上会破格提拔你，还时常赞不绝口。”
微躬着身子的柳元闻言，睫毛快速地颤了颤。
花柒这时从桌案后走了出来，跪地行礼，“皇后娘娘，我、儿臣熟记柳元香谱，可当场背诵，调制。”
那么厚的一本香谱都背下来了？众人不太相信。
皇后也迟疑着，没有说话。
“娘娘就让她试试吧，方才我忘记了庆福香的比例，就是她提醒我的。”
是六公主盛曦奶气的声音。
坐在淑妃旁边的一位着银青芙蓉锦服的娘娘瞪了盛曦一眼。
遭了亲娘白眼的盛曦见状吐了吐舌头。
皇后点头，看着众人道：“谁来出题？”
众人纷纷垂眸不语。
淑妃眸光转了转，侧头看着自己旁边的人笑道：“既然六公主都这么说了，娴妹妹，不如你来出题如何？”
娴妃正端着玉盏抿茶，闻言便慢慢放下玉盏，将面前桌案上的柳元香谱拿了起来，随手翻了翻，“好啊。”
接下来，花柒便当着众人的面，一字不差的背出了娴妃指定的香谱内容，并当场调出了香谱中最难的凤鸣香。
柳元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小姑娘，要知道凤鸣香用料繁多，比例严苛，是很难调的，花柒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不仅熟记，还能调制得九分合规，对于一个没有嗅觉的七岁小姑娘来说，简直不可思议。
当然，那一分的差池除了柳元本人，别人是闻不出来的。
亲眼所见的众人自是信了——花柒不会去偷孟轻婉的凝神香。
孟轻婉嘴唇紧抿，同醇兰郡主对视了眼神后，又站了出来。
“那明粉的事花小主要如何解释？既然柳学正说不用闻也能调香，就是说任何人只要熟记香谱便都可以照猫画虎，但自创香呢？一个闻不到味道的人如何自创？”
“我知道不少香料草药的气味，尝试调配，阿灵和林娇她们替我闻味道。”花柒说得字字清晰，方才的懵乱已经过去了。
小小年纪能如此处事不惊，不徐不疾，连淑妃都不得不多看了花柒几眼。
孟轻婉却眸中精光一闪，急切追问：“你如何知道那些草药的气味？”
“我爹爹是名医，我自小惯闻各种草药。”花柒说这话的时候，小脸上洋溢着少有的得意之色。
在她心中，爹爹自然是世上最好的医者。
皇后的面上一如既往的无波无澜，其他人大概是不知内情，也没什么反应，只柳元替花柒捏了一把汗。
果不其然，孟轻婉先是故作讶异，后又了然的点了点头，慢条斯理地道：“我倒是听说过，盛京城有个名医，叫花什么，哦花仲府，是你爹吧？”
“是。”花柒不假思索的回道。
“但我怎么偶然间听说花仲府草菅人命，治死了人，被官府斩了，是个罪大恶极的杀人犯呢。”
这话一出，内堂鸦雀无声，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凝固了，除了皇后。
淑妃明显也被惊到了，不由得看了皇后一眼。
宫中人皆知这一任东宫太子童养媳是个混迹街边的小乞丐，却不知竟是杀人犯的女儿，这就太有损皇室体面了。
“你胡说！”
一直稳当的花柒突然像被触了逆鳞的小老虎，通红的眼睛直直地瞪进孟轻婉的眼中，仿佛就要喷出火来。
“你污蔑我爹爹，我跟你拼命！”说着花柒便直奔孟轻婉而去。
是的，什么她都不在意，但污蔑她的爹爹绝对不行！
这一举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包括孟轻婉。
只有柳元及时意识到事态的严重，花柒这一下若真打下去，不论轻重，都是触犯宫规的。
太子童养媳仪态举止事关皇室颜面，出手伤人责罚甚重，很可能会被赶出宫去。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
此时的柳元，身体快于嘴巴，几步跨上去拦住了发怒的小老虎。
花柒眼见着就要碰到孟轻婉的脸，却被突然间冒出来的什么东西撞了回去，又在即将摔个后仰趴的时候被拽住了。
“请小主恕罪！”柳元连忙跪地行礼，随即低声道：“请小主冷静。”
花柒的眼睛红得仿佛充血，她怒目瞪着柳元看了几眼，便不管不顾的又冲向孟轻婉。
还是被柳元拉住了。
她挣扎着想要甩开禁锢，怎奈人小力弱，根本不是一个大人的对手，两只手都被攥得死死的。
只听柳元用极小又快速的声音说了句“被赶出宫去便活不成了”。
花柒瞬间僵住了。
什么意思？她会被赶出宫？
她其实都知道，不论在宫外还是在宫里，她都可能会死，但那日喜公公曾告诉她进宫或许能为爹娘洗冤，所以她要努力活着，在宫里。
看到花柒终于安静下来，柳元放开了她，只见那小姑娘泪眼婆娑，却不肯让泪流下来。
花柒鼻子被撞得酸疼，胳膊被攥得酸疼，但胸口处有个地方更疼，她不明白，为什么总有人污蔑她的爹爹，爹爹是那么好的人，救治了那么多的人。
“你、你真是个没有教养的要饭花子！”
惊魂未定的孟轻婉突然失控的嚷道。
“难怪太子殿下都不肯待在东宫，宁可远去北疆吹冷风！”
“轻婉！”淑妃厉声呵斥。
“母亲！”孟轻婉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跪在地上大声哭诉，“儿臣冤，这个花小主她手脚不干净偷儿臣的东西，不仅不认错，还要打儿臣呜呜呜……”
哭了几声后，又转向皇后，“皇后娘娘，请皇后娘娘做主呜呜呜……”
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皇后，虽然太子的事早不是什么秘密了，但却是宫中讳莫如深的存在，连东宫太子这几个字都几乎成了忌讳，众人避之不提，以免引火烧身，现下当着皇后的面提及，这孟轻婉疯了不成？
只见皇后轻轻捏了捏额头，似乎有些不适，缓声开口道：“去叫端礼嬷嬷来，本宫问问，这些孩子们的规矩都教到哪里去了。”
不多时，薛嬷嬷便匆匆地赶了来。
大概是去传唤的人已经将事情原委告诉她了，她一进门便磕头请罪：“是奴婢愚笨，请皇后娘娘责罚。”
“你既知道自己没教好，那便由你来处置罢。”
薛嬷嬷惶恐，“奴婢不敢，小主子们聪慧通透，是奴婢愚笨，奴婢愿承受一切责罚。”
“本宫说过了，处置这件事，便是对你的责罚。”皇后言罢便侧过身子，端起玉盏自顾自品起茶来。
薛嬷嬷小心翼翼地抬头瞧了上面一眼，半晌后，叩首应是。
这宫里都是奴才代替主子受过，还没见过奴才处置主子的，众人纳罕，皇后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只听薛嬷嬷将繁细的宫规朗声背诵了一遍后，禀道：“二位小主堂前争吵哭闹，孟小主妄议东宫，花小主意欲出手伤人，二位小主均失了慎言慎行之仪，触犯宫规，应罚抄宫规百遍，以谨记。”
“什么？我……”孟轻婉一听就急了，意欲争辩，结果被淑妃斥了回去。
“轻婉，还不回去闭门思过！”
皇后放下手中玉盏，瞧了花柒一眼后，对着薛嬷嬷说了一句“抄好了拿给我瞧瞧”，便起身离开了内堂。
出了蕙兰院的大门，只听贴身服侍的婢女阿翠小声说了句“娘娘，可是越来越乱了。”
朗日当空，九珠凤冠振翅欲飞，皇后娘娘脸上的表情一如往常般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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