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伤痛

洛离打开房门之后，看到父亲洛城坐在自家的客厅里。洛城听到门口的动静，在灯光亮起时转过头来，一张脸上满是倦色。才四十多岁的人，却苍老的不像样子。他很瘦，两腮下陷，眼睛下带着浓重的黑眼圈，整张蜡黄色的脸几乎暗沉到发黑，血管在脖颈处清晰可见，骨瘦嶙峋。

        洛离看着父亲，面无表情的问道：“你怎么从医院回来了？”

        洛城以同样的语气问：“你去哪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两个人的态度，像是针尖对麦芒。

        洛离摘下包，边收拾父亲的衣服边说：“明天回去住院。”

        “我在问你。”洛城压低声音，忍着怒意问：“你去哪了？”

        洛离停下手，看着父亲病态的脸，说：“你看不出来吗？我在打工。”

        洛城一怔，却忽然没了话。再想质问，也知道洛离这样做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洛离用毫无感情的语气说道：“我还不想这么早成为孤儿，所以我希望你能好好去医院治病。”说完，洛离毫不犹豫地进了房间，用力关上了房门。

        那重重的关门声，不止回荡在房间里，也震在洛城心里。

        洛城坐在客厅里，电视里的反光打在他的脸上，使他的脸上呈现一种难掩的悲哀。

        洛离进了房间，面对着狭小的房间，重重的叹了口气。她望着窗外漆黑的夜幕，眼神中透露出惶恐的无助。这个样子的她，才终于有了一个十八岁的学生该有的神态。

        她今年十八岁，却必须要背负着全家的经济来源。父亲在她初中毕业时被查出了肝硬化，而后愈加严重，只能换肝续命，但在等到肝源之前，他也只能勉强拖着病弱的身体。

        洛离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产后抑郁症折磨了母亲很长时间，最终她甘心被一辆车将身体撞飞，终得解脱。挚爱母亲的父亲就把全部的怨气放在洛离身上，以缓解失去爱人的痛苦。她的名字“离”字也是由此而来，所以两个人就过着陌生人一般的生活。父亲日日酗酒，又长时间工作，身体终于遭到了报应。

        洛离还没感受到考入北安重点大学的喜悦，就有巨大的噩耗接踵而至。洛城的病来的快，为了缓解病情，只能住院。高昂的医药费耗光了洛城所有的积蓄，也向亲戚朋友借了不少钱，却还是渐渐拮据。

        不得已，洛离只能违反学校的不得到娱乐场所打工的规定，到酒吧驻唱。因为到酒吧驻场不仅不会占用她的学习时间，而且报酬会比快餐店要多的多。

        洛离仿佛梦到了那场事故，她经常听父亲对她说起的故事，那是包含着父亲对自己仇视和愤怒的原因。

        女人的头发披散在肩上，似是许久不曾打理。她的脸上是病态的苍白，瞳孔里有着死灰般的空茫。她站在夜晚的街道上，忽然大哭起来。眼泪流过她彼时姣好的面容，晕染出一片如伤口般的泪痕。

        她腕处的伤痕清晰可见，心理的病痛折磨的她多次想要离开。她的耳边似乎又响起了婴儿不断哭喊的声音，扩大到充斥了她所有的听觉。眼泪模糊了视线，只有刺耳的哭喊声不断的击打着她的耳膜和脑海。

        她和洛城是相爱的，而产后抑郁的病因主要是由于生理原因，她感受不到快乐和活力，也没有初为人母的喜悦，为了治病也为了养育孩子，洛城只能夜以继日的工作，疏忽了对妻子的陪伴。

        女人流着泪，在车灯亮起的时候，猛地冲到了马路上……

        失去生气的身体在空旷的马路上翻滚而过，于是她年轻的身体在顷刻间凋零，只留下一地刺目的鲜红。

        洛离惊醒过来，耳边似乎还回荡着梦中刹车的刺耳声音。她揉了揉额头，面对着从窗帘流泻进来的日光，收起了夜晚的脆弱。

        洛离洗漱完之后就敲响了洛城的房门，洛城似乎等待多时，知道洛离会来敲门，便轻轻的打开了门。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一切都是在静默中进行。洛离给父亲收拾东西，他就坐在床边轻轻的叹气。

        吃过早饭，洛离带洛城回了医院，办了住院手续后就急匆匆的往学校赶了。

        等洛离走出医院之后，这才发现时间已经十点半了。心里想着反正也是迟到了，便不急不忙的向车站走去。

        一辆黑色的车子忽然停在了洛离面前，洛离疑惑的看着面前的车，只知道这是很高档的车，而且她也只在北安市中心见过，却不明白为什么这辆车要停在自己面前。

        正思考时，从车上走下来一人，那人径直向洛离走来，脚步没有丝毫犹豫。

        来人站在洛离面前，开门见山的开口道：“我刚刚在医院看见了你。”

        洛离不明所以的皱眉看着对方，思索着对方的目的。她从来没见过他，对方有着十分俊朗的一张脸，瞳孔明亮如星辰，像是承载着一望无际的漆黑宇宙。他的鼻梁挺拔，剑眉飞扬，使得他的眼睛更加深邃。他的嘴唇有着深沉的暗红色，却仍让这张脸熠熠生辉，没有表情的脸却并不显凌厉。身上穿着价格不菲的西装，更加衬出他有型的笔挺身材。他的个子很高，俯看洛离的姿态却并不高傲，而是十分……谦卑。

        男人看着洛离，忽然犹豫着开口道：“我叫纪景川，我……想和你谈谈。”

        纪景川……纪景川……

        洛离在心里喃喃的重复对方的名字，确定自己是不认识他的，可是她忽地发现，这张脸，竟然和昨夜见到的人有如出一辙的相似！他们都有着一眼望不到边界的深邃瞳孔，和棱角分明的脸颊。

        可是和纪景年不同，纪景川没有纪景年的年少飞扬，他更加成熟和稳重，时光把他历练成了一个坚毅且温和的男人，和那个叫纪景年的少年截然相反。

        不知道对方的目的是什么，洛离以为是因为纪景年的关系，自己又不认识这两个人，所以她完全没有兴趣和对方说话。

        她戒备的看着纪景川，波澜不惊的开口：“谈谈？我不认识你，而且，我上学要迟到了。”

        纪景川叹息着问道：“你父亲他……怎么了？”

        “和你有什么关系。”洛离毫不客气的说完，就打算错身从纪景川身旁走过。手腕被对方握住，洛离看着对方握着自己的手指，抬起头来有些不悦，带着防备的眼神看着纪景川。

        纪景川反应过来，急忙松开手：“抱歉。”

        他看着洛离的眼神充满了熟稔，像是认识她很久了。他开口，声音里带着微不可闻的愧疚：“我认识你，我也认识你的父亲。”顿了下，纪景川缓缓道：“我还认识你的母亲。”

        洛离看着纪景川的眼神中已经蒙上了一层寒霜，她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似的，一字一句的问道：“你是谁？”

        纪景川过了很久才终于回答，可是却完全不能称之为答案，他说：“对不起……”

        洛离站直身子，直视纪景川眼睛里的内疚，开口时，声音里已不自觉的带了一丝颤抖：“你想说什么？”

        纪景川的眉目健朗，在此刻却染上了淡淡的阴郁，他开口，声音里是微不可闻的疲倦：“上车说吧，我送你去学校。”

        “我为什么要上你的车？”洛离冷冷的问道。

        纪景川看出洛离的戒备，沉思了一下，急忙从西装里掏出名片来递过去，说：“这是我的名片，你可以现在就打给我们公司，确认我的身份。”

        洛离看到上面写着：中威集团总裁纪景川。但她只是一名普通大学生，并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公司，也不了解商业方面的事情，可见他眼神真挚，根本没有骗自己的必要，便也就放下心来。

        洛离定定的看着纪景川，嘴角噙着冷笑，慢慢的走向了他给自己打开的车门，坦然自若的坐了进去。一瞬间，洛离感受到车里空调的冷气，觉得浑身都是寒意。

        纪景川坐进了车后排，这才轻声对司机说道：“走吧，去翊安大学。”

        他许久没有开口，过了很久，倒是洛离先说话：“十八年前，你多大？”

        纪景川静了静，明白过来对方已经有所察觉，说：“十八岁。”

        说完，两个人之间又是短暂的沉默。

        洛离心里的那些悲惨回忆又在隐隐作痛，在纪景川要说话的时候，洛离望着窗外不断变幻的景色，艰难的开口：“不用说了。”

        直到车子开到洛离学校门口，两个人都没再交流一句。

        洛离下车之后，头也不回的往学校里走，自始至终都没有再看纪景川一眼。纪景川坐在车里，放在腿上的双手却在不断的微微发抖。他看到洛离和当年那个躺在血泊中女人一样的眼睛，忽然就害怕的说不出话来。

        他用尽力气转头看向洛离走进校门的背影，全身的沉稳不惊终于在顷刻间溃败。

        谁都没发现的是，在教学楼的某个窗子前，一双仿佛渗透了远方的深邃双眸，清楚的收录了洛离从车里走出来的全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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