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离别已至，蚀骨噬心
洛城的手术很成功，术后，他的精神明显好了不少，那一段时间，洛离和父亲难得的有了一段平和且温情的日子。
洛离备战毕业论文答辩期间，除了学校，更多的时候就是在父亲的病房。父亲的病情稳定下来之后，洛离的心这才踏实了。
她顾不得其它，把全部心思扑到写论文上面。似乎是有意无意之间，洛离刻意避免了和纪景年见面，而纪景年也没有再联系她。
洛离想向他解释，却根本就没有打照面的机会，拿着手机面对着纪景年的电话号码，洛离却一直犹豫着该怎么在电话里和他解释，至此也就不了了之了。
答辩的那几天是阴雨天，恰好给燥热的夏天降了温。洛离答完辩，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了，她结束后就去了医院告诉父亲这个好消息。
“答辩怎么样？”洛城难得的关心起了女儿的成绩。
“正常发挥。”
“将来……你有什么打算么？”
洛离沉思了一下说：“大一的时候，有北安大学的音乐系主任推荐我报考那里的研究生。”
洛父沉默了很久之后才开口说：“这是个好事，你如果喜欢，就报吧。”
洛离知道父亲担心的是学费，自己也在犹豫，唱歌对她来说，对于喜欢，更多的是喜欢唱歌时候的自己，可是这势必会增加家中的负担。
“我还没想好，再说了，我也不一定考得上研究生。”洛离耸耸肩故作轻松的说，试图不让父亲担心。
洛城叹了口气，说：“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不要考虑我，也不用考虑钱……你母亲去世之后，我就给你和我买了保险，也是你母亲的事提醒的我，总是要为意外做准备的，洛离……”
洛城忽地唤起女儿的名字，洛离看着父亲暗沉的脸色，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她只能听着父亲说：“等我死后，你应该能得到一笔保险金，这些钱应该够还债，会留些钱足够你上研究生，如果还不够，你也可以申领我给你上的保险金了。”
洛城苦涩的笑了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对于这个表情，他感到陌生，可是他是发自肺腑的感到快乐，因为他终于可以不再受病痛的折磨了，他继续对洛离说：“这也许是我最后能留给你的了。”
“我不许你这么说。”洛离已经严肃起来：“你的病快好了。”
“不会好了。”洛父的眼睛渐渐闭了起来，声音也越来越微弱：“我很痛苦，不要再治了。”
洛离尝试着轻轻触碰父亲，并试探的叫出了很多年不曾叫过的称呼：“爸？”
她见父亲没有反应，急忙叫了医生和护士。
抢救过后，医生把她单独叫到楼道里和她说：“移植手术是成功了，但是术后效果很不理想。”
医生把残酷事实告诉洛离：“这些日子都出现了严重的排异反应，还有胆道并发症所引起的感染，因为这几天你考试，所以你父亲请求我们千万不能告诉你。”
一道惊雷在洛离的大脑里瞬时炸开：“这个意思是……”
“而且，你父亲肝硬化已经导致了肾衰竭，他现在已是强弩之末了，恐怕就是这些日子了，请你做好准备。”
洛离拉住正打算离开的医生，苦苦哀求：“再救救他吧，我只有他了。”
“接受事实吧，你父亲他也很痛苦，再多陪陪他吧。”见惯了生离死别的医生只是推了推眼镜，尽职的劝慰洛离。
洛离松开医生的白色大褂，像个行尸一般走回昏睡的父亲身旁，她颤抖着手指握住父亲的手，那双手已经瘦得如同枯枝一般，她这才察觉到分离原来离她如此之近。
大学毕业像是一个分界线，洛离答辩结束后，洛城心中悬着的一根绳子瞬间断裂。他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只是几天之间，医生就下了数次病危通知。
洛离的心里终于开始兵荒马乱，她已经难过到哭不出眼泪，身边没有任何人与她分担这一切。
纪景年没有消息，纪景川也在国外，她一个人整日的陪在父亲身旁。
父亲早已瘦骨嶙峋的身体插满了管子，醒了的时候，只是告诉洛离说自己想回家，而洛离只能在旁边耐心的安慰着。
终于有一天，父亲醒来之后对洛离说自己想吃家旁边那间饭馆的饺子。
父亲已经很多天没有吃过东西了，洛离听到父亲这样说，心里终于有了一点希望，她立刻去买了饺子回来，父亲吃了几个饺子之后，满足的对洛离说：“还是这个味道，以前我工作忙，你母亲来不及做饭的时候，总是会给我买这家店的饺子。”
洛城虚弱的放下筷子，又躺了下来，他此时的脸上有着洛离从未见过的光彩，是生病后父亲从没有过的熠熠神色，他略带歉意看着洛离，说：“我一直没和你说过，你长得真的很像梦芝。”
沈梦芝是洛离母亲的名字，是洛城这一生念念不忘、深爱至极的人。
“洛离，对不起，都怪我不好，在你的成长中，我没有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
“别说了……”洛离忍住呼之欲出的眼泪，无力的握住了父亲的手。
“我终于可以见梦芝去了，我对你只有愧疚，我没有给过你什么，现在还要留下你一个人。请你不要怪我，这是我的报应。”洛父说这些话的时候，已经用尽了力气。
他第一次承认了自己的失败，却也是最后一次：“我把错都怪在你身上，就是为了转移失去梦芝的痛苦，我看着你，就像是在一遍遍的提醒我，是我不够好，错全在我，她生病的那段时间，我没有像你对我这样，一直陪在她身边……”
洛离释然般的说：“我不怪你了，你休息吧，别说了。”
她忍着不让自己内心里面巨大的难过流露出来，她也不忍看父亲此刻迟到的忏悔。
两个曾经彼此憎恨的父女，终于将那些悔恨云开雾释，可是这原谅来的太迟，迟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才能感受到彼此之间深深的遗憾。
洛城艰难的抬手抚摸着女儿的脸颊，在此时他才有了一个父亲的样子：“以后一个人，也要好好生活，好好上学，想学音乐的话就去学，找一份喜欢的工作，然后找一个爱你的人组建家庭，要得到幸福，如果那个人对你不好，不要迁就、不要委曲求全，这就是我对你最后的期望。”
洛离贴着父亲抚摸自己的手，她已经无法忍住眼泪，于是她就任泪水流入父亲的手心：“我不想失去你，我不想一个人。求求你，活下去……”
“我要去见梦芝了。”父亲长叹一口气，最后说道：“让我也听听你唱歌吧……”
洛离哭着，却仍旧艰难的开口唱了起来：
等待是知道你会来 难掩的愉快
冷漠是抽空了空气 麻木的悲哀
拥抱是相爱的两人 依偎着取暖
城市是荒芜的宇宙 把天窗打开
知道的不知道的都随它去吧
伤害的被爱着的都接受它吧
我们从虚无中来到永恒中去
时间没有过去和未来
只有现在
随他去让他来
给心方向便能归来
爱是我们不能理解的纸牌背后有着怎样的色彩
命运给予谁的青睐我们都不得不释怀
知道的不知道的都随它去吧
伤害的被爱着的都接受它吧
我们从虚无中来到永恒中去
时间没有过去和未来
只有现在
随他去让他来
给心方向便能归来
当天的深夜，久病卧床的洛父去世。
洛离那时候终于知道，原来死亡是悄无声息的，它悄悄的夺走一个人的灵魂，就像轻巧的在人世间走了一趟，顺便留下足以击溃人心的离别和剧痛。
洛离仍旧握着父亲的手，她如何也接受不了，紧闭双眼的父亲已经去世的事实。
他怎么了？洛离在心里问自己，他不是睡着了吗？护士为什么说他是停搏了，他只是睡着了吧，不要吵醒他，你们不要动他啊。
洛离被扶了起来，她站在病床边，麻木的看着眼前护士拔掉父亲身上所有的管子。
洛离在心里呐喊，醒来啊！不要让她们认为你死掉了！你明明是睡着了啊！
可是她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有什么东西呼啸着从她的心里飞出，张开着黑色的翅膀，从她的身体里飞跃而出，连着血肉，撕裂的生疼。
这疼痛让她喘不过气来，像是死神的手在带走父亲的同时，也一并拉扯着洛离的心脏。
死神带走了她的亲人，也要顺便夺走生者的希望，余留痛苦，让在世的人感受到，死者濒死般的感受。
在这个翻天覆地惊涛骇浪的变动里，洛离仿佛看到，一切都慢了下来，路人的走动，黑夜的变换，时间的流逝，可是即使再慢，也无法扭转已经发生的一切。
看着被运走的、那再也无法咒骂她、也再也无法修补两人之间隔阂的父亲遗体，洛离终于意识到了，那个她最近的亲人，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他不会再呼吸，也不会再说话，更不会再痛了。父亲曾注射过那么多的止痛针，那么多的杜冷丁，即便此刻用在洛离的身上，也不会止住这接憧而至的磅礴不止的悲恸。
那一刻，恒久的孤独长长的留在了她的心里，她就像是被灰暗笼罩住了一样，整个世界顿失声音和色彩，默片般走马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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