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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一见


叶辞枝从近水楼出来,见春日明媚,觉得自己也像一颗蓬勃生长的向阳草木,精神振奋。

        正欲出宫,却被日光晃了眼,他眯眼恍惚一看,原不是日光灼目,是被宫墙下缓步走来的宫装女子闪了神。

        那女子宫装俨然,身披同色石青色披帛,流苏坠在肩头,如春日里恣意吐芽、亭亭照水的垂柳;面容如玉,眉眼如霜,春花夜月,皆在其身,正是冷潇湘。

        自去岁一别,叶辞枝已数月不曾见过冷潇湘。

        那日廊下霜风刺骨,冷潇湘眉目如刻,一言一句却比冬雪还冷。

        “我与将军不过逢场作戏,各取所需罢了。将军说我无情,难道你便有真心?”

        叶辞枝被她倒打一耙,呕出一口热血哽在心头,想要反驳却一句话都说不完整:“我,我怎么不真?我今日来,就是要向你求亲,我要娶你!”

        “你要娶我?”冷潇湘像听了个天大的笑话。“你要娶我,我就该感恩戴德的嫁给你?别说什么真不真心,就算你用了情又如何?世间是谁规定了,你喜欢我,我就该喜欢你?”

        叶辞枝已经气的眼前发黑,想想片刻前她还那样温柔可亲、可怜可爱,更是悲愤不已。

        踏马的,全都是假的。

        冷潇湘又敛了冷笑,照旧是那副温柔可人的笑意,拉住叶辞枝的手:“将军,男欢女爱,世间至美。你又何必纠结什么真心不真心呢?我从前对你不好吗?你和我在一起不快乐吗?做什么非要成亲?”

        叶辞枝以前最喜欢她这春日暖阳般的笑容,如今想来,竟然半点真心也没有,只是逢场作戏?

        他甩开她的手,不慎撞到了香炉上,他微微一滞,连忙去探看她的手背,不知烫到没有。

        冷潇湘反捏住他的手,笑道:“不疼的,你瞧你,紧张成这样。既然你心里不舍,何必要和我闹别扭?我叫人备了你最喜欢的小鸡炖蘑菇,今日也不走了。好不好?”

        冷潇湘对他是真好啊。

        可这些无微不至、事事顺意的脉脉温存,却不是他所期待的。或者说,他期待的更多;两心相照,一生一诺。

        叶辞枝已听她说的清楚明白,仍旧不死心:“所以,你其实不太喜欢我?和我在一起,和我来往,就是个消遣?”

        冷潇湘道:“你要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其实我是不这样认为。你我都是成年男女,何必非要纠结什么情情爱爱,在一起开心不就好了吗?”

        叶辞枝听她说的理直气壮,眼前又是一黑,一颗纯净的男儿心被碾的稀碎。

        他贪图人家的真心,人家倒也是真心,真心馋他身子罢了!

        他勉勉强强没有当场变颜变色,拿起桌上用来求亲的传家玉佩:“那这个我就拿走了?”

        冷潇湘:“行吧?”

        叶辞枝心说,人家既没有那个意思,你何必还黏黏糊糊?没准她早就腻味透了。

        他道:“自此后,我与姑娘形同陌路,再不往来。”

        说的斩钉截铁,眼神还巴巴的粘在冷潇湘身上,撕都撕不下来。

        冷潇湘:“也行。”

        叶辞枝:“……”

        他走出去老远还连连回头,希望对方挽留,不用冷潇湘亲自出来,只派个小丫头意思意思,唤狗一样叫一声,他也就回去了。

        可冷潇湘早就进屋,一次都没出来看一眼。

        叶辞枝想起往事,还是特别心塞——他那天骑马回城,不小心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骑,一边骑马一边哭。第二天传遍了全京城,他还早就夸下海口,要娶媳妇回家。

        如此一哭,既没了媳妇,还丢了面子,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他是因为没娶到媳妇哭着回家了。

        那日决别之后,他就再没见过冷潇湘。

        不曾想,今日会在宫中见到。

        他心神一窒,连忙要躲,但廊下空空荡荡,只有几根还没有他腰粗的柱子。

        叶辞枝遂放弃此计,努力堆出满脸笑,决定强装镇定对前任打个招呼,假装自己早就把这狠心无情的婆娘放下了。

        冷潇湘却当他是根柱子,目中无人直接走了。

        叶辞枝满脸倔强的笑都僵在了脸上,嘴角慢慢拉下,整张脸上就三个字:踏马的。

        他是不想见冷潇湘,可冷潇湘怎么能把他当个屁?

        叶辞枝气的要走,一扭头撞在柱子上,咚的一声巨响。他捂住脑门,简直要被自己蠢死了。

        他怎么能这么蠢啊!

        比前任无视自己更丢人的是什么?是当着前任的面,不小心撞了柱子啊!

        叶辞枝再次堆砌起倔强笑容,果不其然,冷潇湘慢慢转身,目光落在了自己脸上。

        叶辞枝拿出毕生演技,嘴咧到耳朵,镇定自若的招了招手。

        冷潇湘却没有回应,目光依旧落在柱子上。

        叶辞枝已经丢脸丢到麻木,破罐子破摔正要开口,却发现从始至终,冷潇湘的眼神都没有丝毫变化。

        叶辞枝放轻脚步,走到冷潇湘面前,伸出几根手指,试探的晃了晃。

        手一晃过,他连忙捂住脸,唯恐被暴怒的冷潇湘扇两个大嘴巴子。

        但冷潇湘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微微后退半步,眉心微拧,“看着”自己正前方。

        叶辞枝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捏住嗓子问:“敢问贵人是谁?”

        冷潇湘听见极具特色的鸭公嗓,眉眼微冷:“你是何人?”

        叶公公灵机一动:“我是御花园里养花的内监,小叶子。”

        冷潇湘依旧拧眉,她十分谨慎,如今又看不见,自然更是小心。

        叶辞枝知她性情如此,又不知她一个酒庄娘子,是以何身份入宫;若论美色,她倒是不在话下。

        可看她这样谨小慎微、步步为营,虽心中仍然有气、有恨,气她决绝,恨她绝情,却……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东西,尖声细嗓描补,想打消她的疑虑:“我和雷大总管是同乡,拜了师傅的。”

        冷潇湘问:“雷总管是番阳人,听你的口音倒不像。”

        叶辞枝道:“贵人怕是记错了,我和师傅都是秦阳人。我入宫时年纪尚小,乡音早已忘了。”

        冷潇湘这才信了,从衣袖中取出一枚玉符:“小叶子,我适才崴了脚,你领我去宁圣宫。”

        说完,伸出手来。

        叶公公没挨过一刀,也见过猪跑,庆幸自己今日穿的便服,若着军甲,不等冷潇湘开眼也露陷了。

        他拿衣袖裹住胳膊,托着冷潇湘的手带路,一路胡思乱想。

        冷潇湘那玉符他也有,可任意出入宫禁,不受限制。他入京之后统领羽林卫,又深得太后陛下信任,才有一块。

        冷潇湘的玉符又是哪来的?

        冷潇湘才走了几步,便发觉不对:“小公公的身形倒是比寻常人都要高大,莫非有八尺之高?”

        叶公公心道,可不是!以前她喜欢人家的时候,叫人家小铁塔呢!

        “我身高八尺有余(186),正是因为生的粗野,才在御花园里侍弄花草,有一把子力气。特别是太后娘娘最喜欢的那缸碧玉海棠,要好几个人才能搬动,我一只手就能举起来。”

        冷潇湘见他说的有鼻子有眼,又假做闲聊试探了几句。叶辞枝一一对答,并无破绽。

        到宁圣宫门外,叶公公毕竟不是真太监,不能入内:“贵人,宁圣宫到了,还有五十余步。您走上二十来步右转,就能看见宫门。”

        冷潇湘收回手:“就到这吧。”

        她摸了一片金叶子,放入叶辞枝手心:“小叶子公公,今日多谢你。只是我崴脚之事,别叫你师傅和别的人知道。”

        叶辞枝心神一动——难道旁人并不知道她看不见了?

        可若如此,她在宫中岂不处处危险?

        见他不答,冷潇湘又放了一片金叶子,手指如冰凌一样划过他的掌心。

        叶辞枝道:“贵人放心,我若说得了这样的好赏赐,必定要惹人眼红,叫我请客,最好是谁也不说。”

        冷潇湘不必亮出身份,那入宫玉符便能震慑一二,因此也无须过于提点,自己慢慢回了宁圣宫。

        除了刚才领路的小太监,宫中诸人到如今还不知道,她已经彻底看不见了。

        ——————

        一年前,叶辞枝班师回朝,阿娘旧事重提,叫他尽早成家,还特意以赏花为名宴请了不少夫人姑娘来看猴儿,不是,来相亲。

        那晚,叶辞枝喝的半醉,宴中酒气熏熏、香气溶溶,他提着酒壶离席,不多时就有个姑娘追了出来。

        大荆国风开化,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这样的男子,名声不错、洁身自好,长的也不丑,女子若是瞧上了,也乐意争取。

        反正不行就趁早换人嘛。

        “叶将军,小女是轻车都尉鲁刖之女鲁玉,半年前将军出城游猎,救过小女一命。”

        叶辞枝拱手:“原是鲁公爱女,鲁姑娘安。”

        鲁玉鼓足勇气:“当时小女被蛇咬伤,还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幸得将军相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小女想以、以……”

        叶辞枝挠挠头:“鲁姑娘想做什么?也是,生死之际,所思纷纷,不知道姑娘当时心中可有最想做,或者说觉得最遗憾的事?”

        鲁玉怔住。

        最遗憾的事,莫过于她连自己亲娘是谁,是否还在人世都不知晓。

        叶辞枝继续道:“我救姑娘只是举手之劳,何况为姑娘施救的也不是我,是随行的军医,不必太挂怀。生死一线过后,便是再世为人,姑娘何不去做自己最想做的事?”

        鲁玉闻言,虽有些黯然,但莫名也松了一口,再次谢过救命之恩便离去了。

        副将何坦也喝的醉醺醺,往地上一坐:“将军,你明知道那姑娘是要以身相许,啧啧,这么好的姑娘你都不要?”

        叶辞枝:“人一定要成婚吗?”

        副官问:“人一定要吃饭吗?”

        叶辞枝吐掉微涩的草叶:“人不吃饭会饿死,人不成婚难道会憋死?”

        副官打量了一下叶辞枝,恍惚想起自己的上官好像还是个处男!他惊恐了:“不是,老大,你真的不憋?而且,你不成婚,那你的一些就是比如说你的容貌你的身材还有美好的品德美好的性格,还有你的社交的礼仪,甚至是灵魂都会被毁了。”

        叶辞枝:“听听你放的狗屁,难道我不成婚,我就不是叶辞枝了?”

        副官一拍大腿:“咱就是说,暴殄天物啊!”

        副官走后,叶辞枝看着缸里的倒影,嗯,容貌确实英俊,但是也没他说的那么好了!

        四下无人,他情不自禁解开衣襟发散酒热,再对着水缸扭了扭,又竖起胳膊捏捏。

        瞧瞧!这八尺有余的壮硕身形,窄肩翘臀马蜂腰,还有一身结实有力的肌肉,多迷人!

        叶辞枝月下照影,越看越满意,虽说不想成家,也不由发散:到底什么样的女子,才能拥有自己这美好的肉丨体?

        突然,他耳朵一动,听见一点细微的水声,一抬头就和一位姑娘对上了眼。

        他还扭着腰,整个人扭成一个经典的“s”,曲线毕露。夜风拂过,散开的前襟跟着摆动,若隐若现,引人非非。

        那姑娘好像被吓到了,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的望着他,瞳孔明亮,嘴角慢慢的翘了起来。

        叶辞枝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掩好衣裳,把名贵的腹肌收起来,放下了凹造型的胳膊,尴尬的向对面招了招手:

        “嗨!”

        她未施粉黛、青丝挽起,一身白衣,衣袖用襻膊挽起,露出两截白生生的胳膊,手中提着一缸水,垂首一笑,踏石而去。

        叶辞枝回到宴上,义姐叶散儿恰好出来,他劈头就问:“今天来的夫人姑娘是不是都想和我结亲?”

        叶散儿一听,就知道铁疙瘩动了凡心:“便没有八成,五六成的意思总有的。男女相看,还是要先看,瞧瞧你这个人模样如何,性情可好相处,难道人家就光图你会打仗的名声不成?”

        叶辞枝被副官洗了脑,心说,那哪成,没准儿还馋我身子。

        他寻思了一下,吞吞吐吐问:“有个姑娘,穿一身儿白,胳膊手比衣服还白……”

        叶散儿:“哪个缺心眼儿的姑娘会穿白衣服来相亲?”

        叶辞枝:“……”

        叶散儿:“而且,你没瞧见人模样,就瞧见一双白胳膊?你下贱!”

        叶辞枝:“……”

        他给姐姐闹了个大红脸,马猴一样跟在身后:“有没有?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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